九月末,元熹帝親自下旨,針對萬博新連年來收受賄賂、營私舞弊做了決斷:數罪併罰,流放西域。
這件事了卻之後,元熹帝才得以再次見到雲凝。上次雲凝被人挾持進到養心殿,離開後就被帶出了宮外。
茲事體大,就算元熹帝能捨下一名寵妃,也不能冒着貽笑大方的險置之不理。
也是在這件事之後,元熹帝對霍天北恨之入骨。他餘生的目標就是除掉霍天北,爲此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痛失了一心爲自己籌謀日後境遇的萬博新,隨之承受的是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羞辱感,還有日日夜夜縈繞在心頭的恐懼。種種相加,他很多時候寧可痛快地死去,也不願意過這種日子。
雲凝這些日子就住在錦溪書院,經常見到祁連城、楊柳,偶爾會遇到顧雲箏。
見到顧雲箏的時候,雲凝心裡充斥着妒恨。那女子的夫君將她的枕邊人逼到了最狼狽的境地,那女子也將她放在心裡這些年的人搶了去,雖說並不是有心勾引,然而祁連城屢次爲了她與霍天北聯手,已經可以看到來日遲早將爲霍天北所用。
雲凝也深深明白了一件事,日後再不能指望元熹帝有所作爲了。剛有所行動,就被人捏住了軟肋,還說什麼要她不出宮門半步,結果呢?她被人堂而皇之地拎出了宮門,帶到了宮外。
已是不得不承認,元熹帝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根本就不能成大事。她未來一切,只能通過自己步步籌謀。
心裡怨念頗重,可在明面上,雲凝還是笑臉相迎,反覆解釋着自己爲何沒有命人通風報信。
顧雲箏也就由着她自說自話,不予追究。早就預料到的事,本就是有心試探,在這時也就沒有失望可言。
雲凝回宮後,一個消息傳到京城——漠北起了內訌。
如果說現在能有一個人比元熹帝還不好過,非蔣晨東莫屬。
他倚重、信任多年的親信,在這關頭,給他製造出了一場難以鎮壓的內亂。
那名親信是顧衡。
顧衡從來就篤定,霍天北明知自己是引發他們兄弟反目的導火索之一,卻不會告知蔣晨東。因爲全無必要,也無意義。相反,讓他繼續留在蔣晨東身邊,在關鍵時候,纔會利用他。
如今戰事其實已經到了尾聲,漠北叛軍不可能敵人得過數十萬大軍,他也到了必須站出來的時候——他不這麼做的話,霍天北一定會告知蔣晨東,既能將蔣晨東意志擊潰,又能達到迅速平定戰事的目的。
多名將領勸說蔣晨東投降——投降興許還有一條活路,若是徒勞掙扎,便只有全軍覆沒一個結果。
蔣晨東何嘗不明白這些,可他又豈會不知,所謂歸順朝廷,便是向霍天北低頭認輸,再也沒有與之爲敵的餘地。
他無從答應。
但是衆人這樣的言論一出,軍心就亂了。將士們作戰太久,早已身心俱疲,如今又到了無望之時,誰都想快些從戰事中抽身而出,哪怕被俘被流放,也總比徒勞頑抗來得愜意。
蔣晨東採取強悍手段鎮壓,收效甚微,暴怒之下,索性想着讓顧衡把鬧事的將領暗殺。也就是在這時候,他才發現,已經找不到顧衡了。
他心頭升起最爲不祥的預感。
這關頭,沈燕西吃了敗仗,回來後面見蔣晨東,整個人透着沮喪,“仗再打下去,不過是給他人建功揚名的機會。軍心渙散,便是執意強撐,最多也只能撐上半年光景。”
蔣晨東沉默多時,苦笑,“跟着我,苦了你。若是你追隨老四,如今在朝堂,怕已是呼風喚雨的人物。”
“說這些做什麼。”沈燕西只是不明白一點,“那些將領的態度怎麼會轉變得這麼快?竟然齊刷刷地站出來擾亂君心。”
“我也正在追究原因。”蔣晨東轉動着桌上的酒杯,“顧衡不見了,此事若與他有關……你就另謀出路吧。”
“……”沈燕西驚愕地看着對方。
蔣晨東語聲苦澀,緩緩地道:“自雙成死後,我心裡只有殺戮,再無其他,別的事都疏忽了。若是養虎爲患,便是無力迴天,只有死路一條。”不願承認,卻不得不承認這些將要發生的事實。
沈燕西思索多時,最終長嘆一聲,勸道:“如果無路可退,那就不如順應軍心,不是還有句話叫做來日方長麼?”
“來日方長?”蔣晨東諷刺一笑,“還有一句話,叫做生不如死。我如何能夠卑躬屈膝,匍匐在殺死雙成的兇手腳下?”
“……”
蔣晨東疲憊地擺一擺手,“回去歇息,想想你來日前程。”
前程?沈燕西出門時勾脣一笑,透着蒼涼、疲憊。他已沒了前程,只有餘生。征戰這麼久,一直在經歷勝敗、生死,心累了,已看淡了曾夢寐以求的榮華。
再者,他又有什麼顏面再見霍天北?
深冬時節,漠北內訌愈發嚴重,存着歸順朝廷心思的將士佔領漠北三分之一疆域,屯兵等待投降的最佳時機。隱匿於暗中的顧衡現身,公然與舊主蔣晨東劃清界線。
蔣晨東率領誓死效忠的將士以守爲主,儘量不與官兵交戰。
鬱江南率領大軍抵達漠北之後,與一直駐紮在當地的官兵統帥匯合,共同商議對敵之策,並不激進,因爲勝敗已見分曉。
京城。
祁連城站在錦溪書院門口,看着顧雲箏下了馬車,不緊不慢走過來。
她穿着小白狐皮斗篷,襯得容顏愈顯清麗皎潔。到了面前,笑問道:“特地來迎我的?”
祁連城微微一笑,“的確是。”說着側身相請,“去內衛部看看?”
“好。”
錦溪書院分爲政事部、軍事部和內衛部,所謂內衛部,其實是祁連城用來訓練暗衛的。顧雲箏每次前來,大多會去政事部和內衛部,前者授課的先生常以當今實事舉例,讓學子各抒己見;後者授課的人是祁連城及親信,讓本就身懷絕技的學子掌握追蹤、暗殺等竅門。
至於軍事部,顧雲箏是不需前去的,霍天北的用兵之道,她已瞭然於胸,相信沒有任何人能比得過他。
路上,祁連城說道:“其實國公府的賀衝、燕襲都能勝任內衛部的先生,我與燕襲提過兩次,他都婉拒了,是不是需要你吩咐下去,他才肯答應?”
顧雲箏笑道:“他身上的是非不少,勉強當個舍監就好,公然做了授課先生,怕是會招來一身麻煩。”
“國公爺身上的是非比任何人都多,旁人不也只能看着?”祁連城不以爲然地笑,“燕襲那點事,國公爺一句話就擋下了。”
“那你不如去找他借賀衝一用。”顧雲箏解釋道,“燕襲與我提過,他覺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平日裡你有什麼事,儘管去問他。”
“也好。”祁連城也就不再勉強,轉而卻又問道,“你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只他一個留了下來,能夠確定他不是心懷叵測?”
顧雲箏如實道:“心裡能確定他對我只有善意,在事理上,還總是有些困惑。”說着笑看他一眼,“就像你一樣。”
祁連城失笑,隨即分析道:“一般而言,這樣的情形總是關乎情意,或是男女之情,或是血脈親情。”
顧雲箏聽出言下之意,喃喃道:“你是懷疑他是我的親人?”
祁連城微微頷首:“即便如國公爺如我,也總有疏忽的時候,甚至在有些事情上會與你相互爲難。可是燕襲不同,他不惜爲奴爲僕留在你身邊。在上次你出事之後,直到今日,再沒遇到過棘手的事,不曾陷入險境,我說的可對?”
顧雲箏點頭。
“說到底,在我看來,不論是蔣晨東,還是顧衡,城府其實都不如燕襲。這個人作戰時驍勇多謀,平日裡又善於籠絡人心培養心腹,絕非池中物。”
“這些我又何嘗不知道。你不是最善於調查人的底細麼?可有收穫?”
祁連城微笑着搖頭,“我與國公爺都一再命人查詢燕襲身世,前段日子更曾聯手,還是沒有可喜的收穫。如今掌握的,不過是燕襲對外人說過的那些過往。只知道他有個過世的寡母,不知他父親是誰,不知他有無兄弟姐妹。”
顧雲箏笑起來,眸子熠熠生輝,“你們居然又聯手了,爲的竟是這件事,是不是日子太清閒了?”
祁連城也笑,“算是吧。”
“查不到就放在一邊,興許他在等待時機,時機到了纔會告訴我。”顧雲箏悵然一笑,“你既然說他非池中物,遲早他也會離開我的。到那時候,他應該就會告訴我了。”
“說的也是。”
說話間,祁連城一名手下疾步趕上來,雙手呈上一封信件,“漠北軍情。”
祁連城接過信件,取出來看了看,笑道:“這下國公爺可有的頭疼了。”
“這話怎麼說?”
祁連城解釋道:“顧衡手中有五個人質:霍錦安,霍天齊一家四口。顧衡謊稱這五個人逃難途中與他巧遇,眼下便要利用這五個人做爲籌碼,讓朝廷日後給他高官厚祿。”
顧雲箏蹙了蹙眉。誰都是一樣,精力有限,千頭萬緒中少不得有一兩處出紕漏。當初霍天北放掉的家族中人,在這時候變成了別人要挾他的條件。
在如今看來,朝廷根本不需要接受叛軍納降,施狠手擊潰以儆效尤纔是上策,狡詐的顧衡卻來了這麼一招,真正是將霍天北置於兩難之地了。
若是讓顧衡進京爲官,便是爲來日埋下無數隱患,到時不知會有多少人詬病霍天北爲了家人安危引狼入室。若是不答應,便會讓天下人都認定霍天北是絕情冷酷之人,也無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