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霍天北逐一處理了內宅的人,如昨夜所說,將太夫人關進了一棟小院兒,霍錦安因爲腿傷還沒好,暫時送到了別院靜養。
至於霍天賜,畢竟是朝廷命官,該做的應對準備還是要做,便先丟進了暗牢,押後處死。
唯一不在預料之中的,是大夫人的去向。
霍天賜已經寫下了休書,按理說大夫人應該即刻回孃家去。但是大夫人已經從下人口中得知範啓的事情,深知自己走出霍府這個牢籠,要走進去的是孃家又一個牢籠。她不肯走,堅持留在霍錦安身邊照顧至其傷愈。
霍天北也就答應下來。
太夫人與大夫人手中的財產已查得七七八八,日後管家多留心些,餘下的遲早也能收回。
他在書房處理完這些事情之後,將三個妾室的禁足免了。
於是,三個妾室很快出現在正房,去給顧雲箏問安。
顧雲箏看着雙目紅腫目光渙散的秦姨娘,氣不打一處來。她需要一再告誡自己:謀害家族的人是她父親秦閣老,她只是奸臣之後,又是一介女流,心裡有再大的怨氣,也不需遷怒到她頭上。若是動輒遷怒於與奸臣有關的人,又和坐在龍椅上那個昏君有何差別?
安姨娘語聲恭敬地問了幾句顧雲箏的傷勢。
秦姨娘和穆姨娘似乎有話要說,卻屢次欲言又止。
顧雲箏也懶得問,應付了安姨娘幾句,便端茶送客。
安姨娘稱是退出。
秦姨娘卻道:“妾身要向夫人賠禮認錯。”
穆姨娘也在一旁道:“妾身以往多有不是,也要向夫人賠罪。”
顧雲箏儘量不讓語氣顯露厭煩的情緒,道:“真有心改錯,日後安分守己便是。回去吧。”
兩個人訕訕稱是,相形離去。
顧雲箏看了半晌卷宗,春桃笑盈盈勸道:“您到外面坐坐,去看看小少爺也行。傷着呢,還是別看這些書的好,耗神。”
顧雲箏笑着點頭,“那就去看看熠航吧。”
出了廳堂門,顧雲箏無意一瞥,見一名護衛站在院門口,正在和徐默說話。
春桃沒留意這些,推着顧雲箏往廂房而去。
護衛與徐默的談話聲音很低,尋常人根本聽不到,顧雲箏卻清楚地聽到了幾句——
護衛道:“昨日你交給我的信件,說是鎮國將軍嫡女的筆跡——最起碼是像,不然也就不需查證了,這事是真的麼?”
徐默道:“自然是真的。”
“弟兄們都是覺得奇怪不已,侯爺是怎麼得到那封信的?”
“我怎麼知道,你見過侯爺跟誰事無鉅細地說過什麼?”
顧雲箏聽了,目光轉涼,隨即喚徐默,“你們議論什麼事的時候,語聲壓低一些。”
徐默與護衛自知談話已被她聽到了,俱是行禮認錯。
顧雲箏擺一擺手,猜得到兩人正在腹誹自己耳朵長。到了廂房門外,就聽見秀玉連翹、正在連聲勸道:“小少爺,您別打了,消氣了不就行了?”
熠航則是氣鼓鼓大聲道:“誰叫它不聽話,就要打!”
顧雲箏和春桃都急了起來,都猜到了可能是可憐的肥肥在捱打,主僕二人可都很喜歡它。
顧雲箏起身下了輪椅,一瘸一拐走進門去。進門就看到熠航拿着個小木棍在打肥肥,肥肥則躲在角落裡,身形半躺着,嘴裡低聲嗚咽着,一隻小爪子揮舞着,抵擋熠航的責打。
顧雲箏喝道:“熠航!你給我助手!”
熠航轉頭看向顧雲箏,又指了指肥肥,“它不聽話。”
春桃已和小丫鬟將輪椅推進來,扶着顧雲箏落座,將她送到熠航面前。
顧雲箏問道:“怎麼不聽話了?”
熠航答道:“我不讓它出去,在房裡跟我玩兒,它總跑出去。”
“那你就打它?”顧雲箏真有些火了,“它是小狗,本來就是四處遊玩的性子,你憑什麼打它?你見過誰家的狗整日悶在房裡不出門?你要把它當千金大小金來養不成?”
熠航就算是比同齡的孩子言辭流利能說會道,也架不住顧雲箏這樣一番盤問,聽完茫然地看着顧雲箏,說不出話來。
“你別忘了,肥肥是我的,我是讓你跟它玩兒,不是讓你動輒打罵它!”顧雲箏說到這裡,心念一轉,“你既然不好好對它,那我就把它送人了,省得總看你虐待它!”
“不,不要送人!”熠航立刻扁了扁嘴,丟掉了小木棍,“我不打它了……”
“別跟我裝可憐!”顧雲箏擺出了不吃你這套的樣子,“打它的時候你想什麼了?肥肥跟着別人總不會這麼受氣。”說着吩咐連翹,“把肥肥抱給我。”
連翹上前去,肥肥嗷嗚一聲,跑到了椅子下面。
顧雲箏盯着熠航,“看你把它嚇成什麼樣兒了!”
“不打了,我真不打它了。”熠航神色變得很懊悔,想去哄肥肥,肥肥卻躲着他,一時間急得眼淚開始在眼眶裡打轉兒。
顧雲箏彎下腰去,柔聲喚着:“肥肥,過來。”
肥肥從椅子下面露出了毛茸茸的寫滿委屈的小腦瓜。
熠航一看顧雲箏真要把肥肥抱走了,哇一聲哭了起來。
“出什麼事了?”隨着這一聲詢問,霍天北頎長身形閃現在門內。
“你問他!”顧雲箏沒好氣,又對肥肥伸出手去。
肥肥因爲害怕霍天北的緣故,立刻跑了出來,嗖一下竄到顧雲箏懷裡。
熠航則顛顛兒地拋向霍天北,抽泣着道:“我要肥肥,不讓它走。”
霍天北蹲□,摟住熠航,“肥肥不走,誰讓它走了?”
“她。”熠航哭着回首看了顧雲箏一眼,抽抽搭搭地道:“她要把、要把肥肥趕……趕走。”
“顛倒黑白,你不打它哪兒來的這麼多事?”顧雲箏低斥一句,護住了肥肥,吩咐春桃,“回房。”
肥肥特別安靜地蜷縮在顧雲箏懷裡,黑葡萄珠似的大眼寫滿無助。
回到房裡,春桃去拿了些肥肥喜歡吃的東西,顧雲箏親手餵給它吃,它才慢慢地高興了起來,毛茸茸地尾巴開始不時輕搖。
“換個性子烈的,早就咬他一口了。”顧雲箏覺得肥肥太懂事,熠航太跋扈了。
這時候,霍天北進門來。
春桃怕肥肥再次遭殃,忙將肥肥抱出門去。
霍天北揉了揉眉心,苦笑,“你訓熠航兩句不就行了,何必嚇他要將肥肥送人呢?”
“送人之後不就都清淨了?”顧雲箏心說想在他和熠航之間做成好人是真難。她順勢說要把肥肥送走,不也是爲他考慮麼?眼下倒好,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
“怎麼就清淨了?”霍天北落座,“孩子還哭呢。”
“翻臉比翻書還快,跟肥肥親的時候恨不得供起來,肥肥不順着他心思就打,這是跟誰學的?”顧雲箏無動於衷,“他和肥肥我一視同仁,誰也不能欺負誰。”
霍天北笑了起來,“你這叫一視同仁?你是把狗當孩子養,把孩子當成貓狗來養。”
“送走不也挺好的?你也不用心煩了。”
霍天北這才明白過來,她是一番好心,只是方式對於熠航來說顯得粗暴了一些。沉吟片刻,他說道:“還是留着吧。”
他寵熠航真是到了沒有底限的地步了。顧雲箏剜了他一眼,“好心沒好報!”
“方纔我問過二爺、二夫人了,他們明日就走。等他們走了,你給熠航安排個院子,他願意養什麼就養什麼。”
“他以後再打肥肥怎麼辦?”顧雲箏強調道,“肥肥是我的!”
“熠航也算是你的孩子,你就不能耐心地教導麼?”
“怎麼就成我的孩子了?那是你的!”顧雲箏瞪了他一眼,“一個一個,沒一個好東西。你也一樣,根本就不相信我的話,以後你說什麼我也不會相信了!”
霍天北蹙眉,“這話怎麼說?你鬧脾氣也不能給我亂扣帽子。”
顧雲箏冷笑,“昨日你有沒有把我寫的東西送出府讓人查證?”
“……”霍天北被問住了,沉了片刻才道,“你說的事情太離奇,又還有我想不通的事情,我爲何不能查?”
“什麼事?”顧雲箏一挑眉,“你直接問我不就行了?”
霍天北展臂將她連同輪椅帶到自己面前,低聲問道:“你說你是雲家人,那麼見到雲家的後人,會不會無動於衷?會不會還要猶豫一番才能答應撫養?”
這話裡隱含的意思……顧雲箏茫然地看住他。
“你若真是雲箏,怎麼會不識得雲家後人?這些日子又怎麼會對孩子只盡本分卻無真情流露?單憑這一點,你要我怎能不懷疑你?”
顧雲箏身形微微向後仰,擡手用力掐了掐眉心,讓自己儘快冷靜下來,“那麼你有沒有查過,我兩個堂兄的孩子都生在外地,我根本沒機會見到。你以爲我不希望有人能倖存麼?你在說的是不是熠航?嗯?”她探身過去,用力扣住他手臂,“熠航是誰?是雲家的後人?”
那樣迫切、炙熱、又怕希望落空的恐懼相交織的眼神,無從僞裝。而她所說的事,的確是他疏忽了,沒有考慮到。
“你快告訴我。”顧雲箏搖晃着他手臂。
“別急。”霍天北神色一緩,漾出溫柔笑意,“是兩個雲家的僕人帶熠航來到西域的,他們不肯與我透露什麼。確定他們是雲家人,還是徐默捕捉蛛絲馬跡、跟熠航套話才知道的。這樣,下午讓徐默將他們兩個帶來,你看看,詢問一番。對付下人,你法子比我多,尤其那本就是雲家的下人。”
能帶着熠航跋山涉水逃難的人,應該是跟隨她哪個堂兄去了外地的老僕人,沒有一顆忠心,熠航怕是不能有今時今日。便是另有周折也無妨,還有云凝可以幫忙辨認。
“好!好……”顧雲箏喃喃地重複着這一個字,滿帶感激地看着他,“謝謝,謝謝你……”說着話,眼淚倏然滑落。
謝謝他收留了雲家的後人,謝謝他是這麼的謹慎。酸楚之處還在於,以往誤解他太多。
霍天北小心地將她抱到懷裡,打趣道:“哭什麼?你還會當着我的面兒哭呢?長出息了。”
顧雲箏把臉埋在他肩頭,一面拭淚一面道:“我是……說不清是個什麼滋味……我沒騙你,真沒騙你。我幹嘛要用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騙你?你疑心太重的話,狠一狠心就能把我殺掉,我何苦用自己的性命做賭注,撒這樣的謊……”
“我相信,現在相信了。”霍天北板過她的臉,手勢溫柔地幫她擦去臉上的淚,“其實就算不爲你,我也會爲熠航討個說法,但是急不得。你記住這一點,凡事都要等待時機。”
“嗯!”顧雲箏點一點頭,遲疑片刻,又道,“有件事,今晚我告訴你。下午我要帶那兩名僕人出去一趟。”
“行。”很多細枝末節相加,霍天北已經猜出,祁連城那邊已有云凝下落,但是她還不想告訴他,那他也不妨再等一等。有些事由她自己做到,比他介入的效果更佳。
說好了的,她查什麼他不干涉,她要做什麼之前自然會與他商量。
接下來,顧雲箏重新梳妝,忙不迭帶上肥肥去哄熠航。
熠航這名字自然不是孩子本名,定是逃難途中改的。她將肥肥送到熠航身邊,不想前後態度反差太大,問道:“知錯了沒有?”
熠航絞着一雙小手,垂着頭站在她面前,“知錯了。”
“以後不許打肥肥了,要記住。肥肥被你打狠了,說不定就會咬你抓你。”
連翹忙幫忙寬慰:“少爺,夫人這也是爲您好。”
“我不會了,我錯了。”熠航可憐巴巴地擡頭看着顧雲箏,“你別把它送人,我好好對它。”
“……好,去玩兒吧。”顧雲箏語聲有了點鼻音,要一再剋制,纔不會落淚。
之後,她看了熠航半晌,還是看不出這孩子長得像誰。也是,要是和哪位堂兄堂嫂酷似,也不需等到今日才知情了。
午間,用罷飯,霍天北迴房小憩。
顧雲箏在這時改了主意,“下午你沒什麼事的話,和我一起去醉仙樓吧。你在外面喝喝酒,有件事有了結果之後,我當即告訴你,讓你拿主意,你看怎樣?”
霍天北自然是點頭應下。
作者有話要說:這兩天熬夜修舊文碼字,熬得太狠了,今天下午說睡一會兒,結果睡到了晚上才醒。所以這才更新,實在抱歉。
另外系統審覈現在太死板,不知道怎麼就被通知修改,大家和我一樣,試着習慣吧,過一陣估計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