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呷了一口茶,盯着那雪蓋藍的瓷盞蓋,腦海中莫名浮現出沈妙言曾與他說過的話:
——祝願我與世子這份友誼,天長地久,永無背叛。
“永無背叛……”
他咀嚼着這個詞,漆黑的桃花眼深邃幽暗。
不知過了多久,他輕笑出聲,“魏天訣,但願我沒有瘋掉。”
他擡眸,淡淡吩咐:“掉頭。”
車伕立即應是。
一刻鐘後,馬車逐漸靠近豐州城,魏思城聽見山野間鋪天蓋地,都在呼喚回蕩着同一個名號:
鳳儀郡主。
他挑開車簾,只見古樸的豐州城矗立在江岸之上,城郊外是廣闊的平原,此刻那平原上聚集了烏壓壓數萬人,一眼望去無邊無際。
那個風華絕代的女子,金冠束髮,穿一襲胭脂紅羅裙,站在江岸的高臺上,聲音攜着滿滿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在每個人耳中:
“大政僞朝的將軍,殘酷無道,竟在河水中下毒,是爲喪盡天良,人人得而誅之!諸位都是我大魏子民,我魏天訣在此立誓,絕不拋棄任何老幼婦孺,絕不允許我的子民,被任何人所傷害!諸位的生與死,絕不由那羣禽獸主宰!只要我魏天訣還活着,你們的生與死,便由我來定奪!”
話音落地,江風驟起!
高臺之上,她手持繡着“大魏”二字的旗幟,巍然不動地站在那裡,任由江風把她的羅裙和旗幟吹得獵獵作響,宛如天地間最豔的一抹絕色!
所有百姓皆都情不自禁地跪伏下去。
魏思城有片刻呆滯,很快回過神,親自取出藏在馬車暗格裡的一隻木匣,讓小廝推着他的輪椅,緩緩往江岸邊的高臺而去。
高臺下方,連澈擋住了他,面無表情道:“背叛之人,因何而來?”
魏思城輕笑,把木盒呈到他手中:“背叛之人,因悔過而來。”
連澈接過木匣打開來,看見裡面盛着的東西時,瞳眸微動。
他望向魏思城,卻見對方眼中都是肯定。
他攥緊木匣,片刻後,似是決定了什麼,陡然抽出木匣裡的斗篷!
明黃色的斗篷,在江岸邊格外醒目耀眼!
那斗篷質地精良,其上還精心繡制了九龍在天的圖案。
連澈眼中滿是鄭重,小心翼翼捧着斗篷,踩着臺階,一步步踏上高臺,親自把那明黃色斗篷披在了沈妙言肩上。
黃袍加身!
聚集着數萬人的江邊,竟是鴉雀無聲,唯有江風呼嘯而過。
連澈率先低頭跪下,聲音裡透着虔誠:“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寂靜片刻後,所有百姓都爭先恐後地高喊出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們喊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地間都回蕩着他們震耳欲聾的聲音,直到北風把他們的吶喊聲傳入雲霄!
更遠的地方,北郡三十萬大軍同時朝這邊烏壓壓跪倒,整齊的鎧甲摩擦聲之後,是北地的漢子們最恭敬的呼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魏思城扶着小廝的手離開輪椅,同樣拱手跪地。
在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江岸高臺上,那個明黃色的身影所全部佔據!
沈妙言輕撫明黃色斗篷,琥珀色瞳眸中掠過恍惚。
她不知道做皇帝是怎樣的感覺,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當好這所謂的帝王。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她平視前方,微微擡起手,已然是不怒而威的模樣:“免禮,平身……”
小廝扶着魏思城坐回到輪椅上,魏思城正色道,“如今豐州的水源都已不能再飲用,咱們必須棄了豐州,率領大軍退守明州。”
幾位將領紛紛趕到,一位年長的將軍拱手道:“皇上,世子說的不錯。前方斥候回報,徐鴻煊已經率領大軍趕來,所以咱們必須在今夜返回明州城內!”
豐州城數萬百姓,不約而同地望向沈妙言,皆都面露害怕。
有人向她伸出手,哭道:“皇上,您不能走啊!您走了,我們可怎麼辦?”
那幾位將領面露不忍,卻仍舊狠心道:“皇上,這些百姓拖兒帶女、人數衆多,咱們不可能帶他們一起走,否則一定會被徐鴻煊的軍隊追上!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您唯有割捨!”
有百姓聽見他的話,一傳十十傳百,江岸邊頓時響起一片啼哭聲。
沈妙言的目光掠過江面,只見有白鶴飲用了江水,不過片刻就毒發身亡,如短線的風箏墜下高空。
江風瑟瑟。
她垂眸,視線掃過那一張張帶着淚痕的臉,心知肚明若把他們舍下,等待他們的,不是徐鴻煊的屠戮,就是焦渴而亡。
而他們,都是她的子民!
江風呼嘯,她眼圈發紅,忽然猛地揚起那繡着“大魏”的旗幟,聲嘶力竭地大喊出聲:“朕曾說過,你們的生死,由朕定奪!豐州的子民們,朕帶你們一起走!你們的家園,朕一定,一定會重新爲你們奪回來!”
她磅礴的聲音迴盪在江面,所有百姓都呆呆望着她,片刻後,忽然一同涌上高臺,衝開那些將領,不由分說地把她高高拋起:
“皇上萬歲!”
“皇上萬歲!”
一聲聲呼喊,發自肺腑,帶着信仰一般的虔誠!
魏思城和連澈被擠出去,靜靜目視那半空中抿嘴輕笑的姑娘,漆眸中同時掠過一抹崇敬。
不拋棄江山,不放棄子民。
唯有這般帝王,才值得他們誓死追隨!
沈妙言很快跨上馬,讓幾位將領派人下去組織了豐州城所有百姓,隨着大軍一起,逶迤往明州而去。
另一邊,徐鴻煊得知沈妙言居然就這麼稱帝了,還在逃跑時把豐州的滿城百姓都給帶上,不禁大笑出聲:“女人稱帝,簡直可笑!已經兵敗如山,卻還敢帶着百姓一起走,就不怕被百姓拖累?來人,拿本將軍的盔甲來,本將軍要親自追擊,取她首級!”
他動作極快地組織了兵馬,毫不猶豫地率領大軍前去追剿沈妙言。
因爲有百姓跟着,所以沈妙言的軍隊走得極慢,眼見着已是日暮西山,卻還未見到明州城的影子。
就在這時,鋪天蓋地的馬蹄聲,從四面八方陡然響起!
魏思城皺眉,“徐鴻煊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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