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證明自己是個純爺們兒,花狐狸便挽了袖子,一腳踩在桌上,命人拿了酒罈來,十分霸氣地仰頭灌酒。
叫好聲聲,氣氛一時間熱鬧到了極致。
沈妙言趴在桌上,脣角流露出一抹笑容,心裡頭數天的陰霾,似乎真的被這份快樂所驅散。
她在衆人圍觀花容戰與楚隨玉拼酒時,顫顫巍巍起身離席,悄悄出了雅間。
她喝得有些醉了,眼圈通紅,臉頰也是一片酡紅。
她踉踉蹌蹌扶着扶手下樓,剛走了幾步,迎面卻罩下一片陰影。
熟悉的黑色織錦長袍,熟悉的鏤金腰帶。
“喝酒了?”
他開口,聲音清寒低沉。
“與你何干。”
她冷聲,想推開他下樓,卻被他握住手腕:“在外面同男人喝酒,沈妙言,你長本事了。”
他握得力道那麼大,她手腕生疼,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掙了幾下也掙不開,便擡起頭,含淚盯着他:“你別再管我!我做什麼,與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君天瀾,咱們早就分道揚鑣了!”
君天瀾,咱們早就分道揚鑣了……
冷漠刻骨的聲音,像一把尖銳的刀,深深刺進君天瀾的心臟。
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的鳳眸幽深得可怕,凝視着眼前這個小姑娘,即便被她討厭,也不想放手,也不願意放手。
正僵持間,溫和的聲音自上方響起:“沈姑娘喝醉了?既是本王把你拐到這裡喝酒,自然也該本王將你好生送回去。”
楚隨玉含笑下樓,並沒有半分醉意,朝君天瀾微一頷首。
君天瀾的視線落在虛空,輕輕放開手,身前這個嬌嬌軟軟的小姑娘,幾乎是以一種迫不及待的姿勢,與他錯身而過。
眼中的苦澀又多了幾分,她竟然,這樣想逃離他的身邊嗎?
可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沈妙言跟着楚隨玉來到街上,眼中的醉意散去不少:“剩下的路我自己會走,王爺請回。”
楚隨玉在她面前俯下身,一雙含情脈脈的眼,含笑凝視着她的面龐:“沈家妹妹,既是同本王喝了酒,便算是本王的朋友了。希望咱們今後,能夠多多相處纔好。”
說着,朝她伸出拳頭,輕輕眨了下眼睛。
沈妙言怔了怔,下意識地擡起拳頭,兩人對碰了下,他笑得爽朗:“快回去吧。”
沈妙言轉過身,往倚梅館的方向走,走了兩步,回過頭,就瞧見楚隨玉站在原地,微笑着同她揮手作別。
她低下頭,快速離開,心中對晉寧王,又多了一層認識。
這個男人,無論對待哪個女子,都是笑容滿面的模樣,叫人很難抗拒他的溫柔和體貼。
可是一直微笑,難道不會累嗎?
一直溫柔迎人,難道不會倦嗎?
他,真的是在流連花叢嗎?
她輕輕攥起小拳頭,想起元宵那夜,望川樓上,他凝視着晉寧王妃的模樣,那一刻,他與現在是不同的。
而酒樓門口,君天瀾靜立着,將剛剛的一切都收入眼底,尤其是他們二人拳頭輕輕相碰的那一瞬。
小丫頭什麼時候,與晉寧王這般交好了?
眼底深邃,他摩挲着指間的扳指,這小丫頭很容易叫人對她生出好感,所以她將來,還會有很多朋友,還會與很多人產生羈絆。
那麼,他呢?
他會成爲,被她斬斷捨棄的羈絆嗎?
三月的風溼潤清和,他開始思考,到底是他撿到她,還是她撿到他……
沈妙言在倚梅館住了小半個月,每日裡跟着白清覺學醫,醫術倒也小有進展。
她最喜歡的,是看安似雪坐在窗下繡花。
安姐姐說,等她嫁人的時候,就給她繡一方漂亮的紅蓋頭。
住在倚梅館的日子平和靜謐,外出逛街時,她也沒再碰到過君天瀾。
這日傍晚,街上落了細雨,行人們紛紛加快步伐往家走,攤販們收了攤,躲進屋檐下避雨。
沈妙言穿着一身雪白襦裙,外面罩着件厚實的淡青色褙子,撐一把嫩綠色油紙傘,獨自在街上徘徊。
青石板街的縫隙裡生了青苔,她低下頭,抖了抖裙襬,瞧見繡花鞋和裙邊都溼了,穿着怪難受的。
她朝前走了幾步,看見不遠處,一位少年正呵斥他的妹妹:“上次丟了家裡的鑰匙,這次又把傘弄丟,以後,你是不是要把你自己也給丟了?!”
他的妹妹看起來只有五六歲大,扎着兩個羊角辮,聽着這嚴厲的話語,忍不住哇一聲哭了,十分傷心地擡袖抹眼淚:“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把手伸出來。”那小哥哥皺起眉頭。
小姑娘小心翼翼伸出手,小哥哥就重重打了下她的手板心:“以後不準再丟東西了!要細心!”
他打得並不重,小姑娘卻覺得委屈,哭得十分厲害。
小哥哥給她擦了擦眼淚,從懷中摸出一串冰糖葫蘆:“別哭了,咱們回家,爹孃還等着呢。娘今晚包了餃子,是你愛吃的餡兒。”
那小姑娘果然不哭了,舔着冰糖葫蘆,由哥哥牽着手,一派懵懂模樣。
沈妙言面無表情,將手中雨傘遞給那位小哥哥,也不搭理他語帶驚訝的答謝,只任由雨水淋溼肩頭,轉身離去。
她注視着遠處,春雨淅淅瀝瀝,天際是一片霧濛濛的白,房屋、長街和綠樹都被雨水染成溼潤的天青色。
微風攜裹着霧雨送到她的面頰上,那麼溼,那麼涼。
兩行液體順着白嫩的面頰滑落到下巴,最後落進腳下的青石板中,分不清是雨水,還是眼淚。
她孤獨地行走着,眼前的一切,都逐漸模糊。
她擡袖,想要擦一擦臉上的水,卻發現怎麼都擦不乾淨。
終於,她蹲在空蕩蕩的街心,將頭埋進臂彎,大哭出聲。
只要不觸及旁人的利益,他們不會在乎你的行爲是對是錯。
除了,至親之人。
他們會不厭其煩指正你的錯誤,哪怕要因此揹負你的怨恨,哪怕要因此與你生疏。
想要你好,想要你變得更好。
沈妙言哭得厲害,雨水打溼了她的衣裳和頭髮,她渾然不覺,對行人詫異的目光毫不在意,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