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8-09-16 20:40:03字數:3079
裴謝堂的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
朱信之用力,將她的手指全部搬開,她又換了另一隻手。朱信之擡起頭,看着她,眼波像一汪泉水,清冽又涼。
他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她,半晌,開口:“你有你的去處,不需跟着我。”
“我去哪兒?”裴謝堂搔搔頭,表情格外無辜:“王爺,你該不是生氣了吧?”她剛剛走過來才發現地上有斷裂的箭頭,先是一沉,隨後就被一股疑惑填滿,但更多的是好笑:“你看你這個人,說你彆扭你還不信。方纔我說我保護你,你說不需要,我去幫高行止,你又反過來生氣。”
朱信之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十指修長,帶着點點猩紅,是爲高行止殺人留下的。
爲高行止……
思及此,胸口更漲,他一把推開裴謝堂,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裴謝堂急忙跟上:“王爺,你倒是說話呀!”
朱信之只是不理。
走出河邊,謝家人早就等在馬車邊,謝遺江滿面緊張的過來:“王爺,方纔聽說那邊有刺客,你沒事吧?”
“謝大人,告辭。”朱信之拱了拱手,一向重視禮儀的人,這一次分開竟連客套話都不曾說一句。
朱信之沉着臉走開,謝遺江莫名其妙,反而是謝遺江身側的秋姨娘很是不解的嘀咕:“王爺好生氣,是怎麼了?”
難道是吵架了?
謝遺江趕緊看裴謝堂。
裴謝堂摸摸頭:“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就生氣了。爹,我去看看。”
不等謝遺江點頭,她就快步跟着走了。
淮安王府的馬車方纔就過來接人了,朱信之登上車後,孤鶩便跳上了馬車。裴謝堂見朱信之走得頭也不回,心中也隱隱約約來了怒火。一把按住孤鶩的鞭子,她跳上馬車,壓住車轍:“王爺,就算是斬首犯人,死前也要人死個明白吧?”
“孤鶩,趕她下去!”朱信之的聲音冷冷的傳出來。
孤鶩抱了抱拳:“三小姐,你自己下去吧,我不方便跟你動手。”
裴謝堂又是一愣。
連他,語氣都很冷。
裴謝堂沉聲:“要說,就把話說清楚。否則,我不讓。”
“三小姐方纔在行刺的現場,你有想過王爺一時片刻嗎?”孤鶩看着她,一時間胸中有些激憤,忍不出冷聲質問。
剛剛那麼兇險,無數的箭頭都向王爺飛來,可謝成陰作爲準淮安王妃,武功那麼好的一個人,卻從頭到尾都護在高行止身邊,連看都沒看一樣王爺。平日裡嘴上說着多喜歡,但到了危險關頭,卻將王爺撇開,護着另一個跟自己不相干的人。王爺當時的表情……嘖嘖,他現在想起來都覺得錐心,連他這個侍衛看着心裡都生氣!
裴謝堂慢慢移開腳,一時間,心裡有點異樣。
還真是爲了這事!
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說什麼呢?
高行止籌謀這事兒,以身犯險都是爲了能替她洗雪冤屈,如果讓她置高行止是生死於不顧,那是萬萬不可能的。於情於理,她都不能這樣做。
可……想過王爺一時片刻嗎?
她不想撒謊,還真沒有。
刺客來時,她只是嘴上說說要保護他,但知道這人出行身邊一定跟着孤鶩,王府的侍衛也都隱藏在暗處,她是半點都不願意去操這個心。
她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裴謝堂,那個一心一意將他放在第一位的泰安郡主。那個泰安郡主,早就被他殺了,死在宣角樓上,死的時候,連問他一句“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都沒勇氣,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端上來毒酒,強作淡定的一口飲下。
他有什麼資格來要求她繼續守護着他呢?
論起對她的好,籃子有句話說對了,高行止遠遠強於朱信之!
裴謝堂跳下馬車,沒再阻攔,任由淮安王府的馬車漸漸遠去,只留下她一人,獨自站在喧囂落幕後的街頭,滿地蕭索。
謝家的馬車也走了,此時,就她一人。
高行止收整了刺客的屍體,只剩下瘦猴一個人活着,被隱月樓的人帶走。他走過來,見夜風微亮,她神色似笑非笑的站在原地,不由蹙起眉頭上前:“朱信之走了?”
“走了。”裴謝堂猛地回身,聳了聳肩,很不在乎的說:“走的時候可生氣了。”
“他當然要生氣。”高行止揮開摺扇:“方纔在那擂臺前見着我,本就臉色難看,後來你跟我並肩作戰,他一個人站在屋檐下,不知有多傷心。老謝,你這一招真是夠狠,依我看,朱信之如今的傷心不比你當年的少。”
“今天不是有心的。”裴謝堂淡淡的開口。
高行止笑:“正因爲不是有心,而是直覺的表現,才更令人如鋼刀刮骨。”
裴謝堂停住腳步。
她很奇怪的看他:“真有那麼難過?”
“難過得恨不能剁了我。”高行止笑。
裴謝堂臉色一變,跺了跺腳:“我快被你害死了!不行,我得去追他。”
“追他幹嘛?”高行止納悶。
裴謝堂怒道:“先前已讓他如此生氣,我剛剛又沒堅持要攔着他,他一定更生氣了。眼下我都沒嫁到淮安王府去,他要犯了執拗,一門心思要去陛下跟前解除婚約,我要想再接近他就更難。好不容易搭好了戲臺子,現在散夥太可惜!”
“他都走了好半天了。”高行止看她,拎着她的後衣領:“走吧,我送你一程。”
“對,先去淮安王府守株待兔!”裴謝堂一拍巴掌,同意了。
高行止也不哆嗦,從下屬手中拿了快馬,裴謝堂翻身而上,抓着他的後腰,高行止一笑,一夾馬腹快步抄近路往淮安王府去。
朱信之的心情很不好。
眼見着她毫不猶豫的拋開自己去守護高行止,心裡已經是窩了一腔的火氣。眼見着她追了上來,那一瞬間,朱信之甚至有點沒骨氣的想,只要她開口道歉,他可以考慮原諒她。但她從頭到尾都沒說一句抱歉的話,反而將過錯推給自己。眼見着自己走了,她都沒想要上前來說幾句軟話。
甚至,都沒努力攔一攔……
都是眼見着的事情,怎的,就看不出來?
他端坐在車廂裡,只覺得車廂很悶,忍不住掀開簾子。
這絕不是爲了看她!
更不是期待她追上來!
謝成陰就站在那兒,壓根沒打算追,一顆心就直直的沉了下去。
朱信之放下車簾,語氣更冷:“去皇宮。”
“現在?”孤鶩吃了一驚。
朱信之點頭,咬牙:“對!”
他要入宮,要馬上見到父皇,請求父皇收回賜婚的聖旨,絕不給她第二次機會!
“對,咱們入宮,到陛下跟前去告謝遺江一狀,他教的什麼女兒,竟然不守婦道,大敵當前不顧自己的夫君!”孤鶩倒也聰明,憤憤不平的開口:“讓陛下重重責罰謝遺江。等謝遺江回府,一定會加倍的教訓她的!”
加倍教訓?又打她一個半死不活嗎?
放在膝蓋上的手猛地一縮:“不必告狀,請父皇賜道聖旨即可。”
“……”孤鶩一時氣結:“王爺,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偏袒她!她根本不配!”
偏袒?
朱信之低頭轉着手上的玉扳指,他纔沒偏袒,只是覺得沒這個必要。
至於配不配什麼的,若沒了關係,也就跟着沒關係了。
孤鶩等不到他回答,又哼哼了兩聲,終究不敢再多說,只是駕着馬車到了宮門口。宮門緊閉,侍衛都認得朱信之,見他神色不對,還以爲出了什麼事,不敢阻攔的入內通報。
朱信之等了一炷香時間,宣慶帝那兒沒有消息,倒是太子朱深見從宮門出來,見到他,慢悠悠的走了過來:“信之,這麼晚了,你來見父皇是有事?”
“是。”朱信之行了個禮,問:“皇兄怎麼也在?”
“今天是端午,父皇招我來下棋,我便來了。父皇難得休息,今天心情好多喝了幾杯,已經睡下了。信之要是沒什麼要緊事情,明天再來吧。”朱深見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撲面一股酒氣,顯然,朱深見也喝了不少,甚至走路都有點不穩。
太子的酒量很好,他都醉了,恐怕宣慶帝已醉的不省人事。
朱信之蹙起眉頭,沒奈何,只得拱了拱手,先行告辭。
他一轉身,太子的笑容就漸漸消失不見,看着他走遠,太子扶了扶衣袖,也跟着慢悠悠的回了自己的東宮。
“王爺,回府?”孤鶩見朱信之走出宮門後就茫然的站在大街上,等了半天沒等到吩咐,只得小聲的請示。
朱信之嗯了一聲,半晌,才緩緩上了馬車。
一放下車簾,他就疲倦的揉了揉眉心。
難道這是天意嗎?
孤鶩心裡是摸不透他在想什麼,只得又駕着車回淮安王府。此時已是萬籟俱靜,樹上的蟲恐怕都歇了,只剩下這一輛車。孤鶩時不時悄悄透過掀開的簾子看他一眼,只見朱信之盯着窗外的景物眼都不眨的看,更不明白這尊佛怎麼想的了。
這是想回府,還是不想回府?
終於,馬車在淮安王府停了下來。
孤鶩跳下車給朱信之打簾子,一下地,就被地上猛地竄起來的人影嚇了一個趔趄:“三小姐?你怎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