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9-01-28 17:04:08字數:3116
宣慶帝捋着鬍鬚沉吟起來,似乎在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
這陳氏是陳皇后的侄女兒,是眼下陳家最適齡的女兒。先前陳皇后跟他提過幾次,他心中有些介懷,便一直拖着。今兒也是架不住陳皇后的熱情,加上先前曲貴妃也提了幾句,說信之年紀不小了,是該娶個正妃回家,故而纔想到了這事兒。
人是已經出來了,確實出衆,他點了點頭:“的確嫺靜典雅,陳愛卿教女有方,可許了人家?”
“回陛下,不曾。”陳實桐回。
“好。”宣慶帝笑了:“信之……”
他喊了朱信之的名字。
朱信之仍舊不是那一副清冷的表情,緩緩站起身來,陳家小姐已不由自主的紅了臉頰。恰在這時,只聽殿中響起一聲清脆悅耳的斷喝:“且慢!”
衆人皆是不解的看向聲音來源。
裴擁俊用手去拉自己的女兒,卻沒拉住,裴謝堂越衆而出,挺直的站在那兒:“陛下,您先前不是答應臣女,說將來哪一日臣女有了意中人,那意中人不敢娶臣女,您便替臣女指了婚,此話可還作數?”
宣慶帝被人打斷,心中已盤點了一番,他自然是樂意看到裴謝堂同朱信之一塊兒的,至少,不用擔心陳家會一族獨大。
他爽朗的笑了:“自然是作數的!謝堂,你看中了哪家兒郎?”
“陛下,真是不巧,我也看中了淮安王爺呢。”裴謝堂的眼波落在朱信之身上,流光轉動,她勾脣:“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滿堂大殿,瞬間寂靜。
那陳家小姐的嬌羞凝固在臉上,脣色煞白,她愕然的看着裴謝堂,眼中滿是震驚。然而,只是一瞬,很快就變成徹骨的憤怒和不屑。閨閣女子相聚,哪個不談論起眼下京城裡的未婚少年郎,平日裡爭風吃醋也不少見,然而,敢拿到衆人跟前,大明大白的對所有人說,她中意誰誰誰的,這還真是頭一次見!
真是,太不要臉,不知羞恥了!
不單單是陳小姐覺得裴謝堂此舉出了閣,滿朝文武哪一個不議論紛紛?
裴擁俊額頭上的青筋跳啊跳,他怎麼也沒想到,他女兒方纔說看中了合適的夫君原來不是玩笑話,還真是動了心思的?
可朱信之……
他扭頭看向身側的案桌。
朱信之整個人僵立在當場,臉青一陣白一陣,看着殿中的裴謝堂,似乎完全不知如何反應。
因事發突然,陳實桐尚未反應過來,宣慶帝已問裴謝堂:“你此話當真?”
“一字不假。”裴謝堂笑盈盈的:“陛下,您看,我跟陳小姐誰更合適王爺?論家世,我裴家名門世家,跟陳家旗鼓相當;論長相,我也算風姿俏麗,跟陳小姐比起來各有千秋。如果陛下實在覺得爲難,要不,就讓信之自己選?”
她將難題拋給朱信之。
朱信之已完全作聲不得。
宣慶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陳小姐,啞然失笑:“罷了,罷了,朕纔不要替你們斷這無頭公案。”
他揮了揮手,賜婚的事情便作罷。
陳實桐帶着女兒回到座位,坐下之後,一雙眼睛就恨恨的看向了裴家的方向。裴擁俊擔心的看着女兒,裴謝堂倒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態,同裴擁俊說了幾句話後,就混若無事的繼續喝酒。至始至終,她都沒有再看朱信之一眼。
朱信之也坐下了,端着一杯酒,他卻彷彿入了神。
宮宴散後,一向最懂禮儀的他連告辭都忘記了,自顧自的就先走了。
這之後,一切彷彿回到了原點。
裴謝堂再去淮安王府找他,他也不攔着,只是也懶得搭理。至於他自己,更是不會主動到泰安王府來,外人傳言裴謝堂看上了朱信之傳得沸沸揚揚,且不論旁人怎麼議論,當事人卻知道,這其中到底藏着怎樣的貓膩。
開春時,高行止從西北迴到京城。
他是直奔着泰安王府來的,一路進城時,臉色就格外難看。到了泰安王府,他連通報都沒說一聲,就奔着府裡去。
迎面就撞上了裴謝堂。
彼時裴謝堂再見到這個人,心中除了幾分酸脹,已是釋然了些許。她甚至還能笑着同他招呼:“老高,你這麼快就回京城來了?西北那邊都安置好了嗎?”
高行止張了張嘴,最終只是揮開玉骨扇,笑道:“憑着我的能力,那些還不都是手到擒來?走,如意館喝兩盅?”
於是,那些過往便在心中暈染開來,成爲白紙上漸漸淡出的底色。
高行止當她是兄弟,她想,那就兄弟吧。
不是不難過,只是知道,她這一場情愛付出過,無悔。
她該是轉身走下一段人生了。
這之後,一切扭轉了另一個方向。
她不再圍繞着高行止打轉,日子巡着淮安王府和泰安王府走。她得了空就去淮安王府,哪怕朱信之不理她,她也無所謂。她就是看着這個人,覺得心中安寧,從前的種種疼痛慢慢就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撫平了開來。她不用惶恐,也不用憂愁。
裴謝堂整日裡出沒淮安王府,有一日,裴擁俊叫住裴謝堂,格外認真的問她:“娩耳,你當真是愛上了朱信之那小子?”
愛嗎?
她低笑搖頭:“爹,我只是覺得他合適。”
裴擁俊就看着她,很鄭重的道:“若你不是真心,就別去招惹那樣的人。信之是一個很好的人,你這樣做對他不公平。”
“那我就努力去愛。”她說,頗爲不以爲意。
裴擁俊揮了揮手,眼不見心不煩的讓她滾了。
她一路過去,心中都在想,她愛朱信之嗎?思來想去,確實說不出一個所以然。她沒跟朱信之一同經歷過如高行止那般刻骨銘心的事情,也沒同他像軍中兄弟們那樣,並肩戰鬥不問生死,她說不出心中對朱信之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她想象中的愛,應該是轟轟烈烈的,應該有很多回憶起來就讓人會心一笑的東西,可她跟朱信之之間都沒有。
她對裴擁俊說會努力去愛,她不是信口胡說。
連阿爹都看出來她跟朱信之的關係並非如同她所說的那樣,那在情愛之中的人,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裴謝堂努力的反思了許久。
她制定了“愛上朱信之”的三大攻略。
第一,粘他。
總在眼前晃,朝夕相對,愛上就很容易,如她跟高行止一般。
只要一得空,她就到朱信之跟前晃動,哪怕是身在西北,也總是抽了空的時候回來,只是同他說幾句話也好。
很多時候,兩人相對無言,她也能在朱信之跟前一呆一整天。
朱信之從來不攆她走,一是攆不走,二來,也是這人定力太好,哪怕她晃來晃去,他也能當她不存在,不管不顧她的所有行動。
可她裴謝堂多的沒有,就耐心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
第二,疼他。
她從前很關心朱信之,但還不夠,她其實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關心他,從未問過,他到底需不需要自己的關心,需要自己怎樣去關心。她問過了朱信之身邊的所有人,積極的同他身邊的人搞好關係,但凡是淮安王府裡發生的一切,她都要第一時間知曉。
知道他要南下去巡查河防,她早早就在沿途驛站打點好;
他去郊遊,她便將要用的東西都打包送到他跟前;
曲家是他的母家,很多事情,他不方便插手,她就替他解決了,那些年,她爲了替他辦這些破事,背了不少的黑鍋;
朝中明裡暗裡跟他敵對的,她收拾起來毫不手軟。
她是裴家人,又軍功累累,朝中畏懼她的大有人在,她的殺氣比朱信之重,手腕比朱信之狠辣,她哪怕揹着殺孽,仍舊行得穩穩當當。
第三,懂他。
從前爹說過,要留住一個男人,下策是管住他的人,中策是管住他的胃,上策是管住他的心。而這上策,第一步就得是懂他。
首先,你要懂男人在想什麼,難其所難。
裴謝堂想來想去,朱信之整天想的,不外乎就是家國社稷,這簡單,她將西北守好,不愁跟朱信之想不到一塊去。她打西北不要命一樣,心中的底線就是如此。
其次,你要懂男人需要什麼,解其所憂。
朱信之需要什麼?不外乎就是安穩。
朱信之活得不安穩,他哪怕貴爲皇子,可終究不是太子,因爲他的才能顯著,當宣慶帝駕崩的那一日,他或許還會大難臨頭。裴謝堂覺得,她能給朱信之最大的安穩,就是當災難降臨時,他能全身而退。這一點,明着來肯定會招來敵人,她只能暗暗的做。
她成立了鬼養閣。
監測天下,探聽情報,聯通高行止的隱月樓,她用了三年的時間,來保證一旦情況有變,鬼養閣和隱月樓能護着她和朱信之安然無恙。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原來不知不覺中,她對這個人的愛已經超越了她的想象,以至於她進了天牢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刀在脖子上落下時,她都不曾想過要用鬼養閣保住自己的命,那時候她還在想,她還不能動用鬼養閣,否則將來,朱信之無可依靠……
最後,你要懂男人害怕什麼,恐其所懼。
朱信之最怕什麼呢?
裴謝堂託着下巴想了整整一天,才琢磨出一點東西來。
這個人,最怕的,莫過於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