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全家不得不接受了這樣的一個事實。
其實我能理解我爹當時的想法的，他自來和我孃的感情就很好，我娘病成那樣，他雖然表面上沒什麼，可是心裡一定是很着急的。家裡沒有旁的收入，他打獵賺來的銀錢幾乎都用來維持家計，我和哥哥又小，根本幫不上什麼忙，孃的藥錢根本就不能按時維持，這也是她身體老是時好時壞的原因。
這樣的不安持續了十天，就在第十一天的早上家裡來了幾個人，是族長陪着臨縣來的幾個差役。。。”
徐嬤嬤終於有些泣不成聲了，柳星竹從自己懷中拿出了小手帕，輕輕的按上了徐嬤嬤的眼角。
茶茶在一旁從暖窠裡倒了一杯水遞給徐嬤嬤，徐嬤嬤接過來喝了一口這才緩了緩。
“後來呢？”
柳星竹見她好了些這才繼續問道。
“後來啊！
來人告訴我們說，我爹和幾個獵戶去了山裡，一直沒有消息傳來，直到第九天的時候，進山搜捕尋找他們的人回來了，帶回來的是我爹的那張弓箭和另外幾個人殘破的衣裳，上面無一例外的帶着血漬。。。”
“啊！”
“啊！”
柳星竹和茶茶不約而同輕叫了一聲。
雖然是早料到的結果，可是親耳聽到徐嬤嬤說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叫出了聲。
徐嬤嬤輕輕笑了笑，事情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再次回憶的時候已經沒了最初的那種震撼。
“再後來，我娘因此一病不起，沒過多少時候就隨了我爹去了，剩下我和大我兩歲的兄長，我爹是家中的獨生子，我們沒有叔伯姑姑，只我娘有個哥哥在別村。
那時候兩個孩子自己生活實在是太困難了，族長和村人看不下去就將我們兩個帶到了別村的舅舅家。。。。。。”
“嬤嬤的舅舅家富裕嗎？”
別怪柳星竹首先想到這個問題，實在是這種事情見多了，兩個孤兒無依無靠的去寄人籬下，那人家的條件若是有限，那鐵定就會出大問題的。。。
“舅舅家就是普通的農家，算不上窮，也不算富裕，而且他家裡還有四個孩子。剛去的時候還好，漸漸的。。。。。。”
哎，到底是這個套路了，想想也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家裡本來就有四個孩子了，如今平白的又多出來兩個。。。
我舅舅就是個普通的憨厚農家漢子，舅媽是個要強的婦人，我和哥哥那時候雖然小，也知道借住人家給人家帶來的麻煩，自然是能多幹就多幹，能少吃就少吃，可即便是這樣，天長日久的還是有了矛盾。。。”
聽到這的時候柳星竹已經大致明白了，無外乎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舅媽既然是個要強的人，說白了就是不好相處唄。
“再然後呢？”
茶茶已經開始抹上眼淚了，可能是觸到了她的哪根神經了。
“再後來爲了給舅舅家的表哥籌集學費，我就被她們賣給了人牙子，哥哥則是小小年紀就去了鎮上的鋪子裡給人家做學徒了。”
哎。。。
哎。。。
兩聲感嘆。。。。。。
“嬤嬤是怎麼到的我孃家裡的？”
問到這個的時候，柳星竹忽然想起來一件事，貌似自己長這麼大，竟然從來沒有關注過自己親孃和親孃的家人。
“嬤嬤，您跟我說說我外祖家和我娘吧！”
徐嬤嬤剛剛是想矯正一下柳星竹的稱謂的，娘這個字眼是正室纔能有的稱呼，像柳星竹這樣的庶出小姐，只能稱呼自己的生母爲姨娘的，這是規矩。
可是想想之後，徐嬤嬤又打住了，這裡說白了就是鄉下，離着京城的郎中府千八里地遠，這時候還計較什麼規矩不規矩的，那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
“說起姑娘的外祖，也就是咱家的老太爺，那可是個好人啊！可惜這世上就是好人沒有好命，你外祖是這樣，你孃親亦是，你舅舅。。。哎。。。。。。”
“我舅舅？”
“恩，說來姑娘還有個舅父呢！”
“我怎的從來不知道呢？”
“哎。。。舅少爺他，早已經不在了！”
。。。。。。
徐嬤嬤說完，半晌不再開口了，柳星竹知道她定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想來自己既然有個舅舅，到如今也不曾聽她提起過，那定然不是過世了就有可能是另外什麼不好的緣由，既然嬤嬤不願再提起，她便也不再過多的糾纏於此，只等着徐嬤嬤緩過神來再繼續說起來。。。
“那年我七歲，正好在舅舅家住了一年，趕上大表哥要去鎮上的私塾上學，可是舅舅家裡拿不出多餘的錢，大表哥又是死活鬧着要去，不得已，舅媽就打起了我的主意。
我那時是知道的，就在之前的不久，鄰家的小花就被她奶奶賣給了人牙子，聽說賣了五兩銀子呢。
可是即便是知道我能做什麼，哥哥不過比我大了兩歲，早在到了舅舅家不久就被舅媽張羅着送到了鎮上當學徒，一個月也回來不上一次，我那時候想要找個商量的人都沒處尋去。”
“我還記得人牙子把我領走的那天，也是個下雪的日子，天上飄着小雪花，舅媽把一件表姐穿過的舊襖子披在我的身上，然後毫不留情的把我抱上了車，一旁的舅舅縮在牆角低着個頭一動不動。
我一直都沒哭也沒叫，甚至覺得這樣也挺好，至少自己不是一文不值。只是再沒有機會見兄長一面了，也不知他知道我被賣給人牙子之後會是怎樣一個反應，多半會被氣得不行，然後。。。應該就沒有然後了！”
“嬤嬤。。。”
茶茶抹着眼淚輕聲叫了一下。
徐嬤嬤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你這孩子也是個苦的。。。。。。”
“我那時候長得瘦小不堪，人牙子把我輾轉的換了幾個地方都沒賣出去，最後一氣之下就要送去青樓。
好不容易熬着快要到京城了，我卻病了，病的一塌糊塗，人牙子見我這樣既嫌晦氣又捨不得再往我身上花錢，索性直接將我扔在了半路上。。。。。。
我病的人事不知躺倒在路邊，還好老天爺開眼，正巧被從郊外賞雪歸來的老太爺發現了，把我帶回了家。。。”
柳星竹是知道自己的外祖家住在京城的。只是不瞭解具體的情形。
徐嬤嬤安撫的拍了拍懷中的柳星竹繼續道：
“老太爺是舉人出身，之後考了兩年進士均落了榜，索性就放棄了，文家祖上也曾有人做過官，不過都不大，到了老太爺這輩上除了中了他一個舉人之外就再沒有了，而老太爺年少成親，與你外祖母恩愛有加，兩人成親幾年便有了一雙兒女。
你外祖母在生下你娘不久就過世了。老太爺是個重情的人，自此就帶着你娘和你舅舅兩個再沒續娶。
“我舅舅。。。”
柳星竹忽地想起之前就提過關於舅舅的事情，徐嬤嬤那時便似乎不願提起，自己剛剛不過接着話題順着隨口一問，忽然想起了這茬便立時住了口。
徐嬤嬤低頭瞧着小丫頭尷尬的小臉，不禁有些好笑，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她之前不開口不過是她也不太清楚具體的經過，不知道應該怎樣與之解釋罷了。
“你舅舅，聽說是個很有才學的人，不過嬤嬤並沒有機會見到。。。”
“。。。。。。”
“嬤嬤到文家之時，舅少爺他。。。已經不在了。”
果然。。。。。。
柳星竹一副瞭然的神情。。。
“聽小姐，也就是你母親說那是一次意外，你祖父平日裡沒事總喜歡出外遊玩，那次剛好帶着你舅舅去百里之外的鐵橋山，聽人說那裡兩山之間架了一座鐵索橋，甚是奇特壯觀，不想就在那裡出了意外，兩人上山途中遇到了鬆動的滾石，你祖父因此傷了心肺，你舅舅卻慌亂之間不知了所蹤。。。”
原來是這樣啊！
“那我外祖父後來沒有派人尋找嗎？”
“找了，可是都找不着，那次事故遇難了好些人，好多都被滾石埋了起來，沒被埋的也被砸的面目全非，後來有僕從發現了一位和少爺身形差不多的，身上的意料也和少爺當時穿的衣衫差不多，老爺便不得不得認定這就是少爺了！”
。。。。。。
哎，我可憐的舅舅啊！
徐嬤嬤也同樣跟着感嘆了一聲，這才繼續講起來。。。
“起初的時候嬤嬤在府中是跟在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媽媽身邊學着做事，後來那位老媽媽告老還鄉了，老太爺就把我派到了你孃的身邊侍候。就這樣一直到了她十六歲。。。。。。”
柳星竹這時候有一種感覺，知道接下來徐嬤嬤要講的一定是很八卦勁爆的過往了，遂立刻就忘了之前的那股充斥而來的悲傷了。
“嬤嬤，是不是，是不是我娘要遇上我爹爹了？”
徐嬤嬤低下頭看着眼前一臉興奮的小丫頭，不由得有些懊惱的拍了一下她的頭，這種時候怎麼是這樣的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等會兒聽完了看你還興奮不興奮。。。
“文家雖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家，但也略有恆產，你祖父常日裡經營着自家的幾家店鋪和莊子，日子也過的稱心如意，外加就剩你娘一個閨女，更是愛若珍寶一般。
正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日子過着過着就出了事。那日你祖父與友人在花樓談事，不知怎的就突然出了事情，陪酒的姑娘口吐鮮血倒在了地上，友人趁亂逃走，只剩你祖父慌亂之中不知如何作爲，被聞訊趕來的官差拿了個正着。
家裡得了消息頓時慌作一團，你娘是被嬌養大的閨閣小姐，遇上事情完全沒了主見，家裡除了你祖父又沒有個主事的人，登時便不知如何是好。
之後又聽說證據確鑿，你祖父被府尹大人判了秋後問斬。這個消息對文家來說不亞於晴空霹靂。
你娘當時就暈了過去，待醒來之後說什麼都要去衙門裡爲你祖父伸冤，家裡僕從攔都攔不住。。。。。。”
“哎。。。。。。真是孽緣啊！”
徐嬤嬤講到這再次深深的嘆了口氣。
“是不是就在這個時候，我娘遇見了我爹？”
冬日清冷的街頭，少女雙眼含淚踉蹌的在身邊僕人的攙扶之下去往府衙，街邊有慌亂的馬匹聲傳來而不自知，待得醒悟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在一個寬厚男人的懷中了。。。
“你爹在馬蹄之下救下了你娘，也將你祖父從死牢之中救了出來。。。。。。”
果然又是英雄救美的戲碼，接下來無外乎就是美女以身相許了。
“我爹那時候是不是已經成親了？”
“嗯，你爹那時候不僅成了親，還有了好幾房妾侍。。。”
“既如此，爲何我娘還要。。。。。。”
既然知道使君有婦爲何還要往這火坑裡跳呢，文氏啊文氏，真是個傻女人！
“你娘那會兒已經被蒙了心了，死活不聽勸阻就是要嫁，老太爺那時候還在牢中不知情，家中就這麼一個主子，我們這些當下人的根本就做不了主。
柳府的聘禮很快就擡了進來，之後你祖父也從牢中被救了出來。待一回來得知了這個情況之後，登時就被氣暈了過去。。。。。。”
廢話，能不被氣暈嗎，自家寶貝閨女讓人白白的坑了去，不氣死纔怪！
“事已成定局，再無悔改之理。老太爺一面鬱結於心，外加在牢中狠吃了些苦頭，也就是小姐出嫁的第二日，他老人家含恨駕鶴西歸。。。。。。”
徐嬤嬤說到這裡便再也說不下去了，屋中再次陷入了安靜。
這真是個令人悲痛的故事，文氏的結局早在她一意孤行不聽勸阻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
可是這能怪誰呢，一個被嬌養在閨閣中的少女，從小不知人情冷暖爲何物，猛然間遇到了潑天的大事，六神無主之下出現了個轉機，自然會牢牢地抓住不放。尤其這個轉機還是個有權有勢又有貌的男人。
情竇初開的年紀，又沒什麼機會見過別的什麼男人，就這樣一頭栽進去很正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