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幣之事有了定論,崔訪趁機向楊彥上奏發放年終獎,這是所有人都關心的大事。
自西漢開始,朝庭每到年底,要給各級官吏發放年終額外補貼,但東漢情況又有不同,朝政逐漸爲世家大族把持,州郡則爲地方豪強把持,大族不在乎那幾個錢,且外戚與世家之間爭鬥激烈,難以顧及,於是漸漸停了,後及曹魏、晉室本就府庫緊張,也沒再提出年終獎一事。
楊彥是於定都洛陽之後,才授意發放年終獎,一應資金由國企上一年度利潤中預留,也算是讓官僚階層分潤國企的好處,多少沾些利益,免得有人打出不與民爭利的名號,上書罷黜國企,實際上很多大義都是生意,別看表面上大義凜然,可國企不能解散啊,只能私有化,最終又將落入誰家口袋?
作爲現代人,楊彥對這套伎倆太清楚了。
而官僚階層如都能從國企中獲益,必然會拼命阻撓個別人把國企納爲己有的企圖,楊彥此舉便是暗示,國企是我們大家的,誰也別動歪心思。
同時還能表現出朝庭對官員的關心。
按照崔訪擬好的名冊,大將軍、三公這一級別,發放二十萬錢、肉四百斤、谷二百石,九卿減半,校尉再減半,尚書錢三萬,侍中錢兩萬,其餘依級別遞減。
明庭的俸祿參照東漢,三公與大將軍的月俸爲一萬八千錢,如族中沒有其他的經營性田莊收入,這一筆年終獎已是不蜚的資財了。
楊彥草草一看,大筆一勾,百官們均是現出了喜色。
大家都以爲沒什麼事了,畢竟再有一個半月就是新年,大軍又凱旋而歸,不可能匆忙出征作戰,不過楊彥又道:“諸公,孤欲使人出使東木干城,命代王拓跋紇那去代王號,向孤獻土稱臣,並與其約定,夏秋之交,合攻幷州,不知誰人願往?”
“呃?”
衆人一怔,暗自斟酌起來,楊彥的意思,首要是勸降,這倒不難,拓跋氏曾兩附大明,事實上已經降了,就差個名義,難就難在去王號,降爲代公,畢竟拓跋氏是向晉室稱臣,今由明國去其王號,必然顏面大失,拓跋部的大人們會如何着想?
第三點是合擊羯趙,這讓人頗不理解,拓跋部經內亂分裂,又兩次與明軍作戰,損失慘重,實力大不如前,拓跋紇那未必願意出兵,況且即便出兵,又能出多少?
顯而易見,這趟出使非是易爲,需要膽大機智,口才不俗,還要把握好尺度,尺度過小,完不成楊彥的交待,丟了明國的顏臉,只怕也無顏於朝堂立足,如過於傲慢,激怒了拓跋紇那,搞不好就被架油鍋裡烹了。
一時之間,殿內安靜無比,每個人都在暗中計算着的風險與收益之比,他們清楚,一旦成功說得拓跋部出兵,將會立下不世奇功,但失敗的代價,很可能是死。
楊彥也不催促。
這時,偈者僕射諸葛頤臉面掙扎之色一閃,便拱手道:”大王,臣願出使東木干城!”
“哦?”
楊彥看了過去,現出了了然之色。
畢竟諸葛頤是偈者僕射,本就有出使的義務,而且諸葛頤並不處於朝政核心,現江東司馬氏已日薄西山,又與士人爲敵,司馬紹瘋狂了,諸葛氏要想走的更遠,在政治上更有建樹,必須獨闢蹊徑,出使拓跋部就是個機會,如能成功,將會使諸葛氏獲取進入明國權力中樞的機會,擔點風險也是值得。
楊彥微微笑道:“諸葛公學識淵博,冷靜沉着,既願往,自是再好不過,月底就由諸葛公代孤走一遭,同時再給拓跋紇那捎句話,孤出河洛,取河北,他取幷州,可任他爲幷州刺史!”
“大王,不可啊!”
話音剛落,刁協就急勸道:“幷州雖爲石氏據有,但我軍取回只是早晚間事,何必借力於拓跋?大王請拓跋氏出兵幷州,厚賜金帛即可,何須裂土予之?任他爲幷州刺史,這與把幷州送他何異?只怕幷州從此爲索頭輩佔有,大王,不可糊塗啊!”
衆人也是不解的看向楊彥。
楊彥陰陰一笑:“刁公莫要着急,孤怎會把大好河山拱手讓人?”說着,便轉頭喝道:“荀豹!”
“末將在!”
荀豹出列,拱手施禮。
楊彥道:“孤拜你爲徵北將軍,待明年夏末,領軍由濮陽北上,孤入幷州,與你會師於襄國!”
“末將領命!”
荀豹久替楊彥看家,手都癢癢的不行,他明白楊彥是要把滅羯的大功送給自己,頓時目中射出感激之色,大聲應道。
刁協倒是聽出了幾分不尋常意味,老眉一皺道:“大王,你剛剛不是允了拓跋紇那主入幷州?爲何又要帶兵進入?”
楊彥理所當然的擺了擺手:“拓跋氏何德何能,竟然染指幷州?孤無非是誘他主力南下,一舉殲之罷了。”
“這…….”
刁協目瞪口呆的看着楊彥,好半天才回過神道:“如此施爲,豈不是不講信義?大王,可不能意氣用事啊,否則名節必毀!”
“誒~~”
崔訪不屑的輕笑道:“玄亮,你迂腐了,講信義也要看人,與蠻夷有何信義可講?其不知禮數,唯利是圖,你與他講信義,他可與你講?
自後漢以降,歷曹魏,晉室,允匈奴南遷居於幷州,可有半分虧待?而它降而復叛,叛而復降,終至釀成大禍,即便是拓跋氏,也曾兩投石虎,兩度叛之,況其早年時常寇邊,因與晉軍作戰敗多勝少,得不償失,故遣使求和,但當晉室勢衰國微之時,立趁火打劫!
故蠻夷不識信義,你與他講信義,他反笑你愚蠢,大王此舉,可將拓跋氏主力誘入幷州,聚而殲之,豈不勝過兵入茫茫大漠,勞師遠征?好,好一個一石二鳥之計!”
刁協啞口無言,畢竟當時雖然沒有現代意義上的民族觀念,卻有種族本位思想,華夷之辯深入人心。
楊彥讚道:“崔公所言甚是,中土之患,來自於北方,拓跋氏雖暫時勢弱,但人口有百萬之巨,將來族中出了英主,結束內亂分裂,必將一躍而爲龐然大物,不可不防,若是天下人唾罵,孤一力承之,何懼之有?“
羣臣感受到了楊彥爲天下安寧而不惜犧牲一切的決心,雖千萬人,吾往矣,這是多麼偉大的情懷啊,不由渾身劇震。
刁協也滿面羞愧拱了拱手:“是臣錯怪大王了。”
楊彥無所謂的擺了擺手:“刁公能明白孤的苦衷即可。”
荀豹鄭重施禮道:“末將斗膽,請與大王調換個方向,由末將入幷州,大王北上襄國!”
楊彥心裡起了一絲淡淡的暖意,荀豹的意圖不難猜,入幷州殲滅拓跋氏主力,縱有萬般說辭,也要揹負不信的惡名,荀豹是在爲自己擋箭,不過他仍是擺擺手道:“孤既拜了你爲徵北將軍,自然是徵河北,何況換了你入幷州,孤一樣免不得揹負惡名,無須如此。”
隨即便向諸葛頤道:”此趟出使至關重要,能否把拓跋氏主力誘入幷州,全賴諸葛公費心了。”
諸葛頤連呼不敢,施禮道:“請大王放心,臣必盡心盡力,教那拓跋氏入得大王彀中。”
楊彥遞了個鼓勵的眼神過去,雖未許諾加官進爵,可這一眼的意味已不言而喻,諸葛頤頓時精神一振!
……
經過漫長跋涉,慕容皝領着殘軍回到了大棘城,該城位於今遼寧朝陽市以東150公里,惠帝元康四年(294年),慕容廆認爲棘城爲顓頊之墟,遂移居於此。
看着身後的萬餘軍卒,那一副士氣低沉的模樣,關中之行,折損了近六成,親弟慕容仁也命喪關中,可謂灰頭土臉之極,慕容皝嘆了口氣,入了城池。
大棘城名之爲城,實際上就是一個用夯土堆壘起來的村寨,土牆高不足一丈,方圓僅數裡,不片刻,慕容皝找到了父親慕容廆,撲通跪地,講訴了此行經過。
好在慕容廆已先一步得知了石虎被擒,劉曜出降的消息,倒沒太過驚訝,只是搖搖頭道:“元真已盡力了,實是明王氣勢正盛,石季龍又貪功冒進,此戰之敗,罪不在元真,文翼如何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