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幾人相互看了看,螻蟻尚且偷生,大活人要說不想活命那是不可能,哪怕如匈奴人般,被髮配梁州也好啊,活着總是有希望的。
一名將領吞吞吐吐道:“道人可是想讓我等開城獻降?此事斷不可爲,沒有大王,我趙人還是晉人莊園中的奴僕,我等雖欲求生,卻還不至於賣主求饒,若僅止於此,請莫要多言。”
實際上竺法和與帛屍梨密多羅確有這樣的想法,修持佛法,慈悲爲懷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他們不願得罪楊彥,以免楊彥對沙門產生惡感。
要知道,楊彥起兵,當初的天師道,後來的正一道給予了重要支持,那時可沒有三教從來一祖風的說法,沙門和道門還沒有經過儒家的磨合轉化,天然對立,他們擔心楊彥禁絕沙門,扶持道門,或者退回到魏晉的狀態,也夠沙門受的。
沙門自後漢年間傳入華夏,歷後漢、魏晉三朝,只允許沙門在胡人中傳教,不允許向漢人傳播,關鍵便是沙門要出家,不能生育,有悖於華夏的傳統道德觀。
而羯人大力扶持沙門,允許向任何人傳教,在羯趙的地盤上,沙門異常興旺。
開城獻降,討得楊彥歡心,自然是最好,但羯人將領不願背叛石勒,只能退而求其次。
“阿彌陀佛~~”
竺法和喧了聲佛號道:“貧道無意使幾位將軍背主,剛趙主下令,屠盡城中晉人,將軍們未必要從命,想趙主直屬兵力僅餘五千,還要分守各門,故晉人集中起來,當可一搏,或可撐至明軍破城,幾位將軍亦算保全晉人有功,可請晉人嚮明王辯解,貧道也可從旁勸說,雖未必能成,卻總好過無所作爲,幾位將軍,可是這個道理?”
幾人相互看了看,實際上這樣的行爲與背叛沒有兩樣了,只是在心理上,不是自己親手開門迎的明軍入城,總是好受些,這幾個羯將只求活命,就象溺水的人,看到根稻草都要抓住。
“也罷!”
其中一人猛一點頭:“便依諸位道人,我等立刻去聯絡安排,屆時還望道人代爲美言。”
“阿彌陀佛~~”
竺法和喧了聲佛號道:“幾位將軍放心便是,若有一絲可能,貧道等必爲將軍求情。”
“告辭!”
幾人拱了拱手,匆匆離去。
竺法和、帛屍梨密多羅等道人們均是暗暗嘆了口氣,他們也只能做到這步了,希望不是太得罪楊彥。
……
“什麼?”
石勒下了城,立刻佈署命令,圍攻各晉人府邸,但傳來的消息讓他大爲震怒,各領軍將領紛紛避而不接,並且調軍緊守自家門戶。
畢竟羯趙自石勒以下是大大小小的軍頭,軍卒只認軍頭,不認石勒,以往羯趙如日中天,石勒是全體羯人的共主,如今國家都快亡了,石勒威望大降,明軍在城下的無情殺俘也摧毀了羯人的勇氣。
羯人天性兇殘不假,但遇上比自己更狠,更加強大的敵人,那份兇殘會轉化成懦弱,越是兇殘的人,本質上就越是欺弱怕硬,兇殘只面向弱者,遇上強者,自是搖尾乞憐。
原本滿城的晉人是弱者,任其毀殘,此時有了一線生機,誰都想抓住!
“孃的,明軍還沒破城,就背叛了老子,奢望明王能饒過你等?呵,笑話,好,你們不去,老子自己去殺!”
石勒雖然憤怒,卻也沒辦法,襄國各羯人權貴尚有數萬武裝力量,而他只剩下五千禁軍了,根本就不是羯人權貴的對手,甚至強令攻打的話,因彼此之間都有相熟的人,說不定還能反水,他只能對晉人下手。
晉人在得到羯人的暗示之後,把兵力人員一起集中到了徐光府上,倒也勉強能和石勒對抗。
戰事發展至今,已經完成了九成,明軍並不清楚襄國的變化,收拾過了戰場,就進駐衛城,四座衛城,羌氏一座,中軍兩座,牛千衛一座。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楊彥的檄文向河北各地飛速傳達,郡縣紛紛響應,散落在河北大地的羯人,尚有十餘萬,雖羯趙只剩下一座襄國,近乎土崩瓦解,但餘威尚存,各城又兵力空虛,竟被跑掉了不少,根據獻來的頭顱估計,至少有五萬羯人逃奔去了幽燕。
這也是沒辦法,明軍兵力有限,而河北大地處處平原,沒有關隘阻截,只能任其逃竄。
十日之後,元月二十,由壺關出發的明軍幾乎與荀虎部同一天到來,又隔一天,二十二日,明軍全體出動,把城池圍的水泄不通,城頭僅有百來人據守,全都面色冷漠。
這些都是石勒的死忠,願意陪着石勒赴死,在他們看來,由下等人躍居於上等人,過了幾年頤指氣使的好日子,也不枉來這人世打個滾。
就一個字,值!
太陽越升越高,荀灌忍不住道:“楊彥之,這麼多天下來,城裡的官吏差不多已死盡,你在等什麼?若是石勒自殺,那可真是便宜了他。”
楊彥想想也是,其實他的大軍還能早個三五日抵達,但他下令緩行,就是給石勒留出屠殺河北士人的時間,算算日子,應該差不多了,於是向後猛一招手。
剎那間,火炮轟隆,炮彈從四面八方落向城頭,因守軍人數稀少,犯不着多做浪費,衝車隨即推了上去。
“嘭嘭嘭!”
巨大的撞擊聲刺而又單調,整個城池,只有衝車撞擊四座城門發出的巨大聲響,除此再無半點聲音傳來,顯得非常詭異。
楊彥覺察出了反常,按他的估計,城中仍有數萬軍卒,收拾晉人官員損耗不了多少,那麼,這些人上哪了?爲何不守城,難道已經自盡或是坐家裡等死?
他不覺得羯人以其兇悍殘忍的天性,會坐着等死,臨死前拉墊背纔是正常。
‘難道是準備打巷戰?’
楊彥暗感頭疼,巷戰是最艱苦的戰鬥,可真要碰上,也沒辦法。
“轟隆隆~~”
伴着漫天灰塵,楊彥親自攻打的南門轟然坍塌,透過黑乎乎的門洞,城內視野開闊,竟無一兵一卒!
楊彥生怕有埋伏,急忙大呼:“傳令,全軍暫緩入城,三門各留萬騎、一萬步卒看守,另着萬人登上城牆,佔領制高點,其餘人馬裝備集中到南城!”
“諾!”
千牛衛急速馳去。
楊彥觀察着門洞內的世界,隱現思索之色。
荀灌道:“兵法雖有云,虛者虛之,疑中生疑,剛柔之際,奇而復奇,可那都是欺侮敵人摸不透自家虛實才會故佈疑陣,如今襄國城裡就那麼幾萬卒,石勒還能搞出什麼名堂?”
楊彥慎重的沉吟道:“困獸猶鬥,羯人豈會引頸待割?既然勝券在握,何須一擁而上?穩紮穩打,步步爲營方是穩妥之計。”
任回從旁道:“大王言之有理,羯人或會踞屋固守,小心點也好,免得給將士們帶來不必要的傷亡。”
楊彥點了點頭:“敵在暗,我在明,集中兵力,逐寸清除,無非耗點時間罷了,咱們有的是時間,石勒想玩,那就陪他玩,不急!”
衆人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往往在接近成功之時,人的心態也會轉變,都希望能看到成功來臨的那一刻,而不是在成功到來之前死去,於是,均是耐心等待。
約摸一個時辰過去,三個方向的秦軍陸續趕至,隨着楊彥一聲令下,近十萬人堅定而又緩慢的開進了襄國。
襄國是座古老的城池,周成王封周公四子姬苴爲邢候,置邢侯國,前661年,強狄犯邢,邢遷都於夷儀,邢侯於此建行臺一座,名信都,趙孝成王把信都作爲陪都,襄國之名來自於項羽,因信都是趙襄子故土,故改信都爲襄國。
明軍一隊隊登上城頭,火炮牀弩依城牆就地部署,楊彥則率着數萬軍卒小心的向城池深處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