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廖介川在老先生這裡吃了癟, 謝曉風心裡說不出的自在。
但是,廖介川裝起了傻,像是沒有看到老人對他的不待見, 拿起八仙桌上的紫砂壺, 客客氣氣的, 給老先生沏上新茶,
“樊爺爺, 我知道,您一直待我不薄,事業上, 更是給了我很多支持和幫助。
有您老,我才能走到今天, 所以我一向非常敬重您, 把您老當作我的親爺爺一般孝敬,
只是這孫女婿,太爲難, 我肯定勝任不了……婚姻大事,我想像我媽年輕時那樣,自己做自己的主,您老呢,就不要操那麼多心了。
樊爺爺, 您放心, 就算我和小樊妹妹沒在一起, 我還是一樣孝敬您, 逢年過節過壽, 一樣過來給您老磕頭送禮。”
廖介川說的話,似柔, 卻硬,不容反駁。
老先生哼了一聲,這時,總算想起把目光轉向謝曉風,“就是因爲這個丫頭?”
這句話好像在告訴謝曉風,更是提醒廖介川,廖介川身邊坐着的,應該是和他地位、身家相匹配的女人。
不該是她。
廖介川點頭:“對,是她。”
“介川,我孫女哪裡比不上這個丫頭了!我老頭子這樣做,還不是想名正言順地幫你?你倒好,不識擡舉!”
“是是是。”廖介川低眉順眼,“其實,該說是我配不上小樊妹妹。”
謝曉風這時候,算是看明白了。
廖介川不想娶人家的孫女,把她領過來,這是在拿她當擋箭牌!
這老先生的孫女該有多醜,這樣讓廖介川避之不及?
老先生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介川,你爸爸就是我的開國功臣,他年紀輕輕的,一畢業就來我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建築公司做設計,沒有他當初的嘔心瀝血,就沒有現在的廣雅……他那身病,大概就是爲公司熬出來的。”
“我在你家第一眼見到你,就看出你是個聰明上進的孩子。你爸走了後,我還想好好培養你,可惜,你不領情,說是不想離開你媽媽。那時,我就覺得你這孩子不是個貪心的人……”
“我們樊家就一個孫女,打拼來打拼去,家業還不遲早是孫女婿的?現在那些追求樊繁的公子哥,我是沒有看上的。說句掏心窩的,我還真不放心別人來掌管樊氏企業。”
老先生捏着杯子的手緊了緊,接着,抿了一口茶,說:“要不這樣好了,等你倆結了婚,可以各玩各的。你和這丫頭的事,我們讓樊繁閉上眼,裝瞎子得了?”
“現在的男人吶,有幾個不養情人的?是吧?爺爺我又不是迂腐的人。”
話說到這個份上,廖介川要是再拒絕,就是傻子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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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爺爺,您對我如此用心,我真的是感激不盡,您對我的好,我也都記着。
以後呢,爺爺但凡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該出錢出錢,該出力出力。”
“但是,這婚姻大事,您老真的不要再強我所難了!”
老先生拿着手杖,使勁篤篤敲了敲地,目光帶着審視:
“介川,你老實說,跟這丫頭,你確定是認真的?”
老先生明顯怒氣上涌。
謝曉風盯着老先生那根結實的紫檀木手杖,甚至毫不懷疑,下一刻,它就會狠狠地敲在廖介川的骨頭上。
“是!”
廖介川沒有否認:“樊爺爺,我自始至終就認準她一個了。這輩子我就只想保護她愛護她,我不想再娶別的女人當老婆,誰都不行!”
謝曉風抿脣笑笑,她只當廖介川演技精湛。
廖介川說這些話時,她的手正被他拉着覆在他的膝蓋上,目光定定地望着她,這在旁人看來,無疑是一往情深的樣子。
但是,謝曉風不想與他對視。
她忽略掉那人手心灼熱的溫度,撇開臉,看向一旁琳琅滿目的博古架。當作,他們的話題與她無關。
“真的?”
“樊爺爺,我認定的,不會變!”
“哼,小情話說得倒是動聽。這事你外婆要是知道了,回頭啊,指不定還要棒打鴛鴦呢。”
“是是是,還是您老看得通透,”廖介川表情複雜,轉而又一臉陪笑,“所以說,我們這事,還得指望您老的支持,替我們多說說好話。”
“這丫頭,真就那麼好?”
“就那麼好。”
老爺子嘆了一口氣,“好好好,沒想到俞碧華那冷血無情的女魔頭,外孫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其實我來你這邊,就是來拍賣會玩玩,順便看看你,不幾天也就回去了。”老爺子癟癟嘴,看向廖介川,
“這門親事,既然你不願意……就當我沒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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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這是,鬆了口。
廖介川馬上心滿意足的樣子,拉起謝曉風站起來連聲道謝,客套了幾句,就要告辭。
老先生又拿手杖頓了頓地,語氣很是威嚴:“介川小子你先出去,這丫頭留下來,我還要問話。”他指了指謝曉風。
廖介川怔了一怔,沒有動,“樊爺爺,您?”
樊老先生白了他一眼:“擔心什麼,我又不是老毒物,還會吃了她不成?”
廖介川握握她的手,像是給她安慰似的,沒說什麼,悻悻地走了出去。
謝曉風以爲,自己毀了老先生孫女的姻緣,對方一定會像調查戶口一樣把她盤問一遍。再不濟,也要數落她一通出出氣。
誰知,老先生看她半天,看了又看,看了再看,謝曉風不禁有些奇怪:“老先生,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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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說好像在哪裡見過你……以前,我曾經看過介川的素描本,幾乎每本他都畫過一個女孩子。秀秀氣氣的,左臉有個酒窩,下巴上有顆小痣。就是你吧?”頓了頓,又問,
“你當真是,謝家那個孩子?”
謝曉風微微一怔,“對。我姓謝。”
“姓謝啊……”樊老先生沉默了一會兒,又定睛看她:“……謝甫聲的孫女?”
謝曉風點了點頭,“是。”
活了這麼大年紀的人,似乎什麼事都比旁人看得通透,她沒什麼遮遮掩掩的。
“很好奇我怎麼知道?很簡單,陸奮那小子已經告訴我了,”樊老先生摘下老花鏡,摺疊好工工整整地擱在八仙桌上,繼續說:
“還別說,你身上,還當真有幾分謝甫聲的影子。不爭,不搶,不張揚,就知道縮着腦袋本本分分老老實實過日子。偶爾啊,還會路見不平,管一管閒事。”
老先生說話的語氣很像討論一個故人,謝曉風忍不住問:“您……認識我爺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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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城那些附庸風雅的老頭子,即便沒見過你爺爺的面,哪個不知道,‘菊花翁’謝甫聲的大名?”
“但是,我跟你爺爺認識的時候,他那時還不是很有名氣。應該有三十年了吧……
那會兒我的公司纔剛剛成立,也不過四十來歲,論年齡我該叫他一聲老大哥。我們一塊喝過酒,下過棋,我公司註冊商標,用的還是向他求來的墨寶。”
“後來公司起步了,我忙得腳不挨地,來往這才漸漸少起來……你爺爺脾氣既怪又壞,我發達起來,他倒不愛搭理我了,說我身上銅臭氣越來越重……再後來,我倆乾脆電話聯繫,慢慢就斷了聯繫。”
“這麼說起來,不是深交,我們也算貧賤之交吧……
你爺爺後來的事,這些年待在國外多,我也不大清楚了……人哪,走着走着,身邊的人都慢慢散了……
介川這些年,陪着我去過不少拍賣會,他收集了不少字畫,後來我注意到都是同一人的,介川說,那是他的恩師,再後來搞清楚了,哦,那是我幾十年前的老朋友啊……
唉,真可惜沒見上老大哥最後一面!”
謝曉風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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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舊事,老先生唏噓了一會兒,又問:“我聽說,你爸爸年紀輕輕就過了世,你媽媽也改嫁了,你是跟着你爺爺長大的?”
謝曉風笑笑:“嗯,那年我十三歲。”
“你也是個苦命的孩子……你爸爸也是個大才子,可惜。”
“其實,我爸爸要是有我爺爺一半豁達,也不至於那樣了。”
“是啊,”嘆了口氣,樊老先生又說,“真是沒想到,介川心裡一直藏着的女孩,原來是你。
我記得,你特別小的時候我去你爺爺家裡時,還抱過你,小小一隻,睜着大眼也不說話,我差點把你當成個小啞巴。你爺爺還瞪我來着。想想,還真是有緣分。”
“丫頭,你很有眼光。介川今天能把你帶到這裡來,足以說明他的心意。他也是個可憐孩子,是個死心眼的。你往後,好好對待他!”
好好對待他……
謝曉風嘴邊的微笑慢慢僵硬下來。
爲什麼那麼多人都看好他和廖介川皆大歡喜的結局?哦,不對,除了那個鬼馬精靈的小梅。
謝曉風垂下眼睛,輕笑:“樊老先生,其實,憑您老的本事,要是稍微耍些小手段,完全有可能心想事成!”
她剛說完,樊老先生突然放聲大笑起來:“你這個丫頭,怎麼每次跟你見面,都讓我這麼意外!”
笑完,老先生搖了搖頭,“放心吧,丫頭。我是個好老頭,絕不會搞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