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和西爾弗也到達那裡時,發現根本不是發現了什麼寶藏。原來,在一棵非常高大的松樹腳下,有一具死人骨架突兀地橫在那裡,骨架被綠色的蔓草緊緊纏住,有幾塊較小的骨頭甚至被局部向上提起,地上殘留着一些沒有腐爛的破布條。我相信,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寒而慄。
“吉姆,”等到只剩下我們兩個人的時候,西爾弗說,“如果說昨天我救了你一命,那麼你今天也救了我的命,老約翰是不會忘記的。剛剛我看到醫生招手叫你逃跑,我是用眼角的餘光瞧見的;我看見你拒絕了,就向你跟我保證的一樣。吉姆,在這件事上你做得真是個正人君子。自從上次的強攻失敗後,我今天才第一次看到了一線希望,這應該感謝你。吉姆,現在我們不得不帶着那幫傢伙去尋寶,憑感覺我總覺得此行很危險,你和我必須相互依靠,相依爲命。那樣的話,即使再倒黴,也不至於掉腦袋。”
就在這時,火堆那邊的一個人招呼我們過去,說是早飯已經準備好了。大家散坐在沙地上吃麪包乾和煎鹹肉。那幾個人點起的火堆大得能烤熟一頭牛,現在火苗很高,只能從背風面靠近它,但是即使這樣也得加倍小心。對食物,海盜們也是同樣浪費,他們準備了超出食量三倍的飯菜。一個海盜瘋瘋癲癲地一邊笑,一邊把吃剩的東西全都扔進火裡;這不尋常的燃料添加進火堆裡,頓時烈焰沖天,噼啪亂響。在這以前,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只過今天不想明天—這樣形容他們簡直再恰當不過了。像這樣糟蹋食物、站崗時呼呼大睡,儘管他們能憑着一股蠻勇去打仗,但一旦遭遇挫折,我看他們根本應付不了持久戰。
西爾弗讓鸚鵡“弗林特船長”蹲在他的肩上,獨自坐在一旁吃早飯。對於海盜們的行爲,他一句話也沒說,對他們的魯莽妄動並不開口責罵。這使我感到很驚訝,因爲他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顯得老謀深算。
“我說,夥計們,”他說,“有我‘烤全牲’用這顆聰明的腦袋爲你們考慮,你們可真是好福氣。我已經把想要了解的一切都打聽到了。船的確在他們手上,不過我現在還不知道藏船的確切地點;但是隻要我們找到寶藏,拼了命搜遍整座島,肯定會找到船的。夥計們,再說我們現在手上就有兩隻小船,憑這一點就佔了上風。”
他就這樣大肆鼓吹着,嘴裡塞滿了熱的煎鹹肉。他在用這樣的辦法燃起他們的希望,恢復衆人對他的信任。我猜,他同時也是在給自己打氣。
“至於這個人質,”他繼續說,“我想這應該是他最後一次同他親愛的夥伴談話了。在這次談話中,我聽到了一些消息,說起來還得感謝他呢!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們去尋寶的時候,我要用一根繩子把他牢牢拴住,要像保護金子那樣看牢他,不能叫他跑了,你們要把這一點給我記住了。只要船和寶藏都到了我們手裡,夥計們就高高興興地回到海上去。到那個時候,我們再跟霍金斯先生算總賬,對他所幹下的好事,我們可要好好答謝。”
聽了西爾弗的一番話,海盜們個個興高采烈。可是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假如他剛剛所說的計劃可行的話,西爾弗,這個兩面三刀的叛徒,必將毫不遲疑地照着幹。也就是說,他至今還是腳踏兩隻船。毫無疑問,他更樂於同海盜們一起滿載金銀財寶逍遙法外,而他寄託在我們這邊的希望則僅僅是將脖子上的絞索拿掉而已。
再說,即使事態進展順利,逼得他不得不履行向利夫西醫生所做的承諾,我和他的處境也十分危險。一旦他的強盜同夥證實了對他的懷疑,那麼我和他將不得不拼死搏鬥,以保全自己的性命。可是,他是一個瘸子,而我又是一個孩子,怎麼打得過五個身強力壯的野蠻水手呢?
除了這雙重的擔憂,我的朋友們所採取的行動也始終令人費解:他們爲什麼會捨棄這個寨子?爲什麼要交出藏寶圖?這些舉動都不符合常理,也始終沒有得到解釋。我又想起利夫西醫生對西爾弗發出的警告:“你們快要找到寶藏時,可要提防喊叫聲。”讀者如果站在我的位置考慮一下,就很容易理解爲什麼我吃早
飯時食不甘味,爲什麼我跟在海盜後面出發尋寶是那般心驚膽戰。
假如有其他人在場,一定會看到一個奇特的場景:所有人都身穿滿是泥土的水手服,除我以外,人人都全副武裝。西爾弗一前一後挎着兩支步槍,還有一把大彎刀懸在腰間,他的兩隻外套口袋裡各放了一把手槍。除了這些,更加突出他奇特形象的是,他的肩頭還蹲着鸚鵡“弗林特船長”,不時發出難聽的聲音,無意義地跟着水手學舌。一條繩子牢牢拴在我的腰間,我順從地跟在廚子的後面。他要麼騰出一隻手緊緊抓住鬆散的繩子的另一端,要麼用牙齒咬住不放。無論怎麼看,我都像是一頭被牽去表演的狗熊。
其他的人也都扛着各種各樣的東西:有的人扛着鐵鍬和鎬頭—這是他們早先從“伊斯帕尼奧拉”號上搬來的工具;有的人扛着豬肉、麪包乾和白蘭地,這是準備午飯時吃的。看得出來,這些東西都是我們之前儲備在寨子裡的。由此可見西爾弗昨天晚上說的是真話,如果不是他跟醫生達成協議,他和他的同夥們在大船不見了以後,就只能靠喝涼水和打獵來填飽肚子了。沒滋沒味的涼水當然不符合他們的口味,而水手又往往不是好獵手。再說,水手們連飯都吃不上的時候,彈藥自然也不會充裕。
全體就這樣帶着裝備出發,甚至連腦袋開花的那個也走在隊伍中,按道理來說,這樣在烈日下行走肯定不利於他恢復健康。我們一行七人拖拖拉拉地來到了停有兩隻小船的岸邊。小船裡還留有海盜們縱酒胡鬧的痕跡:其中一隻座板被砸斷了;兩隻小船都沾滿了泥,船內進的水都沒有舀幹。出於安全考慮,我們決定把這兩隻小船都帶走,於是我們分坐在兩隻小船上,向錨地底部劃去。
途中海盜們針對地圖上的標記發生了爭執,因爲上面的紅色“×”畫得太大了,無法確定準確的地點。而背面的文字說明又含含糊糊。讀者也許還記得,上面寫着如下幾行字:
望遠鏡山的山肩上有一棵大樹,方位東北偏北。
骷髏島,東南偏東。
十英尺。
我們首先需要找到大樹。在我們的前方,錨地被一片高約兩百至三百英尺的臺地擋住了。臺地的北端與望遠鏡山的南坡相接,向南則逐漸拱起,形成崎嶇多石的後桅山。高矮不一的松樹星羅棋佈地點綴在臺地的上面,那裡隨處可見某一棵四五十英尺高的不同種類的松樹凌駕於其他樹木之上。所以,弗林特船長所說的“大樹”究竟是指哪一棵,只能等到達現場後用羅盤才能準確地測定。
實際情況儘管如此,可是我們還沒走到半路,小船上的每個人都認定了自己傾心的一棵樹,不斷地吵吵嚷嚷。只有高個兒約翰不加入爭論,聳了聳肩,建議到了現場再做打算。
按照西爾弗的指令,我們省着力氣划船,以免過早將體力消耗完。經過一段相當長的路程後,我們在第二條河—也就是從望遠鏡山樹多的那面斜坡上流下來的那條—的河口處上了岸,並從那裡向左拐彎,開始沿着山坡攀登臺地。
一開始,泥濘難走的地面和雜亂的沼澤植物大大影響了我們的速度。但坡面逐漸趨於陡峭,腳下的土質趨於結實,樹木變得高大稀疏。我們正在靠近整座海島最迷人的地方。草地上到處都是香味濃郁的金雀花和開滿了鮮花的灌木叢,一叢叢碧綠的肉豆蔻同軀幹深紅、樹蔭濃密的松樹掩映成趣,兩者的香氣相得益彰,一個是醉人的芳香,一個是雅緻的清香。此外,空氣新鮮得令人精神一振,在炎炎的烈日下,這無疑是一種難得的清心劑。
行進途中,海盜們呈扇形散開,他們大聲叫嚷,興奮地躥來跳去。西爾弗和我處於扇面的中心和偏後一點兒的位置—我被繩子拴住,緊隨其後;他氣喘吁吁地在又鬆又滑的礫石中開路。我時不時就得拉他一把,否則他肯定會失足跌下山崖。
我們大約走了半英里,馬上就要到達臺地坡頂時,走在最左面的那個人忽然大叫起來,好像受到了什麼可怕的驚嚇。他一聲接一聲地叫喊,惹得其他人紛紛向他那邊跑去。
“他絕對不可能是發現了寶藏。”老摩根邊說邊從右邊跑過去,從我們
面前匆匆經過,“現在還沒到山頂呢。”
確實,當我和西爾弗也到達那裡時,發現根本不是發現了什麼寶藏。原來,在一棵非常高大的松樹腳下,有一具死人骨架突兀地橫在那裡,骨架被綠色的蔓草緊緊纏住,有幾塊較小的骨頭甚至被局部向上提起,地上殘留着一些沒有腐爛的破布條。我相信,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寒而慄。
“他也是一個水手。”喬治·梅里說道。他的膽子要大一些,敢走上前去仔細察看衣服的碎片,“至少,他身上穿的是水手服。”
“嗯,的確,”西爾弗說,“十有八九是個水手,不可能有主教出現在這個地方。只不過,這副骨頭架子的姿勢可真是奇怪,一點兒都不自然。”
確實如此,再仔細一看,簡直令人想象不出這個死人怎麼會保持這個姿勢。除了有幾個小地方稍顯凌亂以外—也許是啄食腐肉的大鳥或是纏住屍體的蔓草向上生長造成的—這個死去的人筆直地躺着,腳指向一個方向,手像跳水時那樣舉過頭頂,正好指向相反的方向。
“夥伴們,我這個死腦筋看出點兒門道來了。”西爾弗說,“拿出羅盤,那邊是骷髏島的岬角尖,像一顆牙似的突出來。只要順着這骨頭架子的一條線測一下方位大概就明白了。”
於是大家取出羅盤,照西爾弗所說的測量了一番。屍體直直地指向骷髏島那一邊,羅盤測得的方位正是東南偏東。
“啊哈,果然被我料中了!”廚子高興地叫了起來,“這骨頭架子就是一根指針,從這裡對準北極星,一定能夠找到金光閃閃的財寶。只不過,一想到弗林特,我就禁不住感到透心涼。這肯定是他的鬼把戲,千真萬確。當初他帶了六個人一起上岸,結果他們全都被他殺了。看來,其中的一個被他拖到這裡,放在用羅盤對準的位置上當指針用。我敢打賭,事情肯定是這樣的!你們瞧,這長長的骨頭、黃黃的頭髮,肯定是阿勒代斯!湯姆·摩根,你對阿勒代斯還有印象吧?”
“是的,”摩根回答,“他還欠了我一筆錢沒有還呢!上岸時還把我的刀子拿走了。”
“刀子?”另一個海盜說,“可是爲什麼沒發現他的身上有刀子?弗林特不會掏一個水手的口袋,也不可能被鳥叼走了呀!”
“這話說得有道理,沒錯兒!”西爾弗大聲說。
“這裡乾乾淨淨的,什麼都沒留下。”梅里一邊說,一邊還在骨頭架子旁邊搜尋,“一個銅板都沒有,甚至連煙盒也沒有。我總覺得有點兒不太對頭。”
“的確是有些不對頭,”西爾弗表示同意,“還叫人有些不太自在。你們說,乖乖!假如弗林特還活着,那這裡就極有可能是你我的葬身之地。他們那時是六個人,我們現在也是六個人。可是那六個人如今只剩下一堆爛骨頭了。”
“我親眼看見弗林特死了,”摩根說,“是比爾帶我進去的。我看見他躺在那兒,兩隻眼睛上各放了一枚一便士的銅幣。”
“死了,他當真死了,已經下了地獄。”頭上纏着繃帶的那個人說,“不過,假如真有鬼魂這東西出來遊蕩的話,那一定是弗林特的鬼魂。天哪,他臨死前可是經過了好一陣折騰!”
“是的,確實是那樣,”另一個說,“他一會兒暴跳如雷,一會兒吵着要喝朗姆酒,一會兒又唱起歌來。他這一輩子只唱過一首歌,就是《十五個漢子》。老實說,我從此以後就對那首歌恨之入骨。當時天氣悶得慌,窗子大開着,我清楚地聽到那水手調子從窗子裡飄出來,那個時候死神已經來帶他走了。”
“行了,行了,夥計們,”西爾弗說,“別再談論那些事了。他已經死了,不會再活過來了,這是毋庸置疑的。再說,至少在白天,鬼魂是不會出來遊蕩的,你們可以相信我的話。提心吊膽反倒容易被嚇壞。走,我們搬金幣去!”
經他這麼一說,海盜們又趕快出發了。但是,儘管是烈日炎炎的大白天,這幫傢伙也不敢再獨自亂跑,也不敢在林中大喊大叫,而是互相靠攏,一起向前走,甚至說話都屏住呼吸,壓低了聲音。他們對那個死去的海盜頭子怕得要死,至今還心有餘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