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不能忘記她母親的死,畢竟,對於一個五歲大的孩子來說,那一幕實在是太過震撼了。”聶天誠沒有解答歐陽雷的疑問,卻似乎又在繼續着剛纔的訴說。
“聶天仇跟我之間,雖然是恩怨糾葛,但對她母女來說,卻是真真的呵護備至,並非虛假。二十年的養育之恩,幼時跟我這個親生父親的隔閡,再加上她母親的死,她又怎會這般容易放下?”
“可是。。。。。。”歐陽雷欲言又止。
聶天誠微微擺手,頭也不回的繼續講道:“從那天后,我每年都會回去看她,但她始終不肯見我。我只道時間是最好的緩和劑,她一時接受不了也在情理之中,那就慢慢來吧。打聽到聶天仇對她極好,我倒也放了心,見她不願見我,便也不再回去。只是每年給她寄過去一些錢,但每次都是寄過去就給我寄回來,從沒一次接受的。那時候,我才只道,只怕她是真的永遠也不肯原諒我了。不論她的母親對我怎麼樣,但對她來說,母親卻是最最親近的人,即便我是她親生父親,但牽扯到她母親的死,便再沒了轉圜的餘地。”
歐陽雷默然,細細一想,倒也真是如此。這事兒自己只是站在圈外去想,但從聶蘭的角度出發,一個自己從小就沒接觸過的父親,一回來就逼死了朝夕相伴,至親至愛的母親,讓她又如何能說放下就放下?她能叫聶天誠一聲二叔,已經是不知做出了多大的讓步了。
“她雖然不認我這個父親,但我卻如何能不認這個女兒?”聶天誠悽然的搖搖頭,似自語又似解說。
“我雖然沒能將她接到我身邊,但卻從來沒放棄過她。一年中,不知要派多少人回去看她,將她的一切都細細的告訴我。她小學,中學,大學,一步步走來,每一件事兒,我都清清楚楚。我不能親自在她身邊呵護她,那就暗中愛護她吧,這是我做父親的責任啊。”
聶天誠低沉的聲音慢慢訴說着,歐陽雷點點頭,心中也是悽然。聶天誠面上卻是忽然帶起一絲愧疚,緩緩道:“只可惜,我這父親終歸還是沒有做好,我只道事事都在掌握中,卻忽略了她始終是個女孩子。終於還是有一件事兒,我沒能及早察覺,以致鑄成大錯。”
歐陽雷悚然一驚,霍然擡起頭來,不解的看着他。
聶天誠目中射出極痛恨的光芒,半響才道:“在她大學畢業那一年,忽然有段時間竟然詭異的消失了,竟然連我派去的人都找不到她,直到一年後,她再次出現,卻是忽然在京都這兒出現,而且竟然開起了一家車行的買賣。整個人的氣質也是大變,我吃驚之餘,一邊幫她暗暗鋪路,一邊訪查這一年中她的去向,最終搞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原來,在她中學的時候,就有個當地的大家之子喜歡她,只是當時一直沒有表白,直等到大學時,見她往外地去了,唯恐她被別人捷足先登,便央求家人上門爲他提親。那家在當地很有些勢力,聶天仇本身做的就是些介於灰色地帶的生意,自然不敢得罪,便單方面的答應了,不過倒也沒有說死,只說若是蘭兒不反對,他自是舉雙手贊成,並承諾幫助做通蘭兒的工作。”
面上現出一絲冷然,聶天誠目中放出冷光,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一般。“這個老傢伙,竟然敢拿我女兒的幸福來做交易,便只這一件事兒,我今生便不與他干休!他一廂情願的答應了,等到問到蘭兒的時候,卻不料蘭兒似乎早已有了心上人,死活不肯答應。逼得急了,竟是連那個家也不肯回了,最終搞得聶天仇極是狼狽,跟那家的關係也降到了低谷,聽說很是吃了不少苦頭。而蘭兒極是聰明,事情做得隱秘至極,不但瞞過了他們,竟然連我一直派在她身邊的人也全部瞞過。只是這一次,她的聰明卻給自己帶來了苦難,唉。”說到這兒,聶天誠不由長長的一嘆。
歐陽雷聽的怔住,心中不期然的升起一絲不自然來。當時他雖然沒明確給聶蘭什麼答覆,等於是變相的拒絕了聶蘭,但但凡是個男人,在聽說喜歡自己的女人竟然曾經喜歡過別人,心中也是有些彆扭。只是他這個念頭才起,就恨不得伸手給自己兩巴掌。
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去吃這門子的醋?別說當時聶蘭根本就不認識自己,就算認識,只怕以自己當時的情況,也是八輩子沒資格跟這樣的天之驕女交往的。
他心中千思百轉,聶天誠似乎是若有所覺,扭頭看他一眼,才又繼續道:“她跟那個男人交往了不知多久,我本來以爲是她大學時的同學,但是等我遍查那裡所有的男學生,也沒發覺有哪一個跟她有交往,追她的倒是成堆成堆的,但她總是矜持自守,從不假以辭色,在大學中甚至混了個冰山美人的封號。”
歐陽雷聽着這個外號,想想聶蘭日常和別人之間的舉動,不覺微微點頭。別看她總是笑呵呵的,但那種笑容,卻總帶着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漠然,讓人不敢生了近褻的心思,便如冰川一般,從外面看,安靜溫和,但內裡卻是激流踹蕩,剛烈異常。歐陽雷心中猛然想到,這個性子,可不是跟她母親一樣?想想今晚她走時的悽然一笑,歐陽雷心中忽的悸然起來,渾身上下出了一通大汗,要不是跟那個交警談過,他幾乎要懷疑聶蘭是自殺了。
聶天誠哪知他心中此刻想法,微微頓了頓,自顧接着說道:“他們之間應該是交往了許久,蘭兒失蹤的一年,原來竟是爲他生下了一個孩子,如今就寄養在京都市郊的貴族幼稚園中。那個男的,並不是真的想要跟她結婚,在她大學畢業前不久,就早已獨自離開了。我費盡心機,百般打探,也只是得了極少的信息。只知道這個男的似乎很有些家世背景,自己孤身一人四處遊歷,本就屬於那種無聊的到處找刺激的人。卻喊着什麼要遊歷天下,以增閱歷見聞的言語。以蘭兒當日的單純,只怕就是被他那種不羈吸引了,這才被他得逞。蘭兒開這個車行,好像跟他也有些關係,似乎那人極喜歡名車,自己開着的,就是一部名車。而那人聽說最後出現的地方,也是京都。所以,這纔有了蘭兒在京都開了這麼一間旭日車行的事兒。她今晚往市郊去,只怕也是起了去看看孩子的心思。唉,苦了她了,一個未婚媽媽,又不能自己帶個孩子,既要忍受着長達兩年的母子分離,還要自己一人孤身在這虎狼之世打拼,我這做父親的,如何能不心中既悲且痛?”
歐陽雷此刻早已被聶天誠這個說法震驚的瞠目結舌了。聶蘭不但曾經喜歡過別人,甚至連孩子都有了,這。。。。。。。這。。。。。那又怎麼會對自己流露出那種神態來?他一時間,只覺得世事不可思議,實在是難以接受。
聶天誠迴轉身來,有些憐惜的看着他,輕輕拍拍他肩頭,溫和的道:“是不是覺得有些接受不了?傻孩子,難道你不知道哀莫大於心死一說嗎?那男人如此對她,她就算再怎麼曾經喜歡過他,這會兒也不會對他抱有幻想了。只看她寧肯將孩子藏起來,也不肯自己帶而被那人知道就可見一斑了。因爲聽說那人家裡是三代單傳,一直盼望着他能趕緊傳宗接代呢。如果一旦被其知道他和聶蘭有了骨肉,勢必會滿足蘭兒的任何要求。要是蘭兒只是爲了能和他再在一起,又怎麼可能不打這張牌?我自己的女兒,雖然我沒在她身邊,對她的性子卻是瞭解的。她外柔內剛,是不肯就此吃了這麼個暗虧,想要找回點什麼來而已。唉,我上次讓你對她好點,就是發現了她對你的不同之處。我不奢望你能娶她,但分給她些關心,給她一些溫情,別再讓她孤零零的一個人飄蕩,也就足矣。”
歐陽雷木然的聽着,腦子裡一片的混亂,怔怔的看着面前這個老人,一時間不知自己究竟該怎麼回答。
聶天誠再次拍拍他的肩膀,轉過身去,輕輕的道:“她自幼喪母,目睹家中劇變,一直在悲苦中渡過。長大後,卻又吃了這麼大一個虧,一生中實在是沒幾天歡樂的日子。這次如果就此去了,也就罷了。如果邀天之幸,我希望你能給她些慰藉,儘量讓她能過的快活些,這,就算一個深愛自己女兒的父親,自私的請求吧。”
聶天誠說完,這才長長的嘆了口氣,也不招呼他,自顧拄着柺杖步出了亭子。歐陽雷心頭亂成一團,今晚突兀的接受了這麼多信息,饒是他心境超人,也是一時半會兒難以消化。眼看着老人孤獨寂寥的背影,在雨中蕭瑟而行,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急忙揚聲問道:“聶老,那個孩子叫什麼?”
聶天誠身子微微一頓,隨即再次往前走去。“他叫聶磊!小名石頭。”欣慰的聲音,從前面飄來。歐陽雷不知道,聶天誠那一霎那間,忍不住老淚縱橫。歐陽雷能問起聶蘭的孩子,自然是想去照顧他,那麼又怎麼會不答應自己的請求呢?孩子啊,但願你吉人天相,我能爲你做的,也就這麼多了。老人悲苦的喃喃唸叨着,身影漸漸模糊於風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