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轟隆隆地打開,承運大殿的飛檐斗拱自一重重宮牆上方隱隱可見,隨之,一道道宮門次第開啓,寧王朱權站在宮門下,看着馬上的朱棣,遙遙一揖,卻不踏出宮門半步,神色十分複雜。
朱棣暗自失笑:“這個十七弟……”
想起夏潯向他透露的寧王心意,朱棣暗自搖頭,翻身下馬,便向朱權迎去。身後幾名鐵甲侍衛立即緊隨不捨。
“殿下,不能迎燕逆入宮!”
斜刺裡突然殺出一個人來,向寧王朱權哭拜道:“殿下,燕逆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殿下不爲國除奸,怎麼還要迎他入宮,兄弟之情,難道大於君臣之義麼?”
“咦?這是哪個死不要臉的,好意思說這些大言不慚的屁話!”
朱權一聽這話氣就不打一處來,弄到今天這步田地,你當他樂意嗎?好好的塞外王當得逍遙自在,皇上一句話,兵權削了、三護衛的福利也給削了,想守着一個王府好好過日子吧,皇上又嫌他活的礙眼,如今燕王兵進大寧城,得把自己招納回來的大軍拱手交出去,所謀一切,只是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富貴罷了,如非得已,他朱權願意如此?
朱權定睛一看,卻是王府長史石撰,朱棣沒想到橫生枝節,也不禁在階下站定腳步,所有的人都好奇地打量着這個不怕死的老石。
寧王和正妃都沒吱聲,側妃沙寧卻忍不住冷笑道:“石長史,寧王殿下本來是有八萬大軍的,可惜,兵權早不在手了,你讓殿下拿什麼去爲國除奸吶?”
石撰厲聲道:“娘娘請住口,國家大事,哪裡輪到你一個婦道人家說話!”
石撰說罷,對朱權昂然道:“殿下手中沒有兵馬,尚有一棍鑌鐵棍,七尺男兒軀,一腔英雄血!”
朱權怒極而笑:“石長史的意思是,讓本王持一條鐵棍,抵敵四皇兄數萬鐵騎麼?”
石撰道:“縱然不能抵敵,殿下也該緊閉宮門,不與朝廷叛逆媾和,如此畏於燕逆兵威,大開宮門相迎,殿下置自身於何地耶?”
朱權陰惻惻地道:“長史大人以爲,本王今時今日,算是自置於何地呢?”
石撰道:“燕逆假仁假義,既然口口聲聲要誅奸邪、清君側,那麼殿下只管緊閉宮門,不與相見,諒燕逆也不敢自毀其諾,悍然闖宮,傷害殿下。達則兼濟天下,困則獨善其身,殿下無力救國,潔身自好還做不到麼?石撰身爲長史,斷不能眼看着殿下走上岐途,身敗名裂!”
他霍地站起身來,張開雙臂擋在門前,向朱棣嗔目大喝:“燕逆,你休想入我寧王府半步!”
朱棣大怒,戟指喝道:“似你這等奸賊,俺朱明皇室就是被你們這些混帳東西妄言大義,離間親親,才鬧到骨肉相殘的境地,今日本王要與自家兄弟相見,你待怎樣?”
石撰挺起胸膛,大義凜然地道:“石撰忝爲寧王府長史,斷不能容我王揹負叛逆之名,你要入宮,除非踏着我石撰的屍體過去!”
燕王身邊有一大將邱福,正着鐵甲伴侍於側,一聽這話,大喝道:“如你所願!”
蹭地一個箭步躍了上去,身在半空,腰間長刀已然出鞘,嗆啷一聲剛剛傳入人耳,一道匹練也似的寒光便在空中一旋,只聽“噗”地一聲,血光衝宵而起,把寧王身後一衆女眷嚇得花容失色,紛紛驚呼,石撰一顆大好頭顱砰然落地,骨碌碌地滾下階去。
朱棣淡淡一笑,說道:“雖然愚蠢,忠心可嘉,本王就成全了你!”
石撰屍身倒在階上,一腔鮮血汩汩流出,沿着石階蜿蜒而下,朱棣一提袍裾便踏着那鮮血拾階而上,到了石撰屍身面前,沾血的雙足毫不猶豫地踩到了他的屍體上,他說一句“除非你踏着我的屍體過去”,燕王放着那麼寬敞的石階不走,真就踏着他的屍體走了上去。
寧王府中上下並不熟悉燕王爲人,就連朱權也不大清楚這位四哥的脾性,見此情景不由盡皆動容,唯有沙寧目泛異采,心中讚歎:“如此人物,方稱英雄!”
寧王身邊羣雌粥粥,有許多美人兒,王妃、側妃、妾妃、王姬、侍妾、卑妾,不獨有漢人美女,還有蒙古、女真、朝鮮,乃至西域維族女子,個個千嬌百媚,充滿異域風情,燕王卻是目不斜視,只管盯住了這位只見過幾次面的十七弟。
到了朱權面前,朱棣張開雙臂,未曾言語,目中已滿含熱淚:“十七弟,昔日你我兄弟相見,都是在帝京宮闕之內,父皇母后膝下,家人團聚,其樂融融,如今奸臣作祟,兄弟們死的死、囚的囚,十七弟被困王府,不得自由,四哥的北平府不日就下,家眷生死難料。實未料父皇屍骨未寒,宗室親族竟然落到這步田地!”
朱權被他一說,觸及心中痛處,想起自己擔驚受怕的日子,也不禁潸然淚下,兄弟兩個抱頭痛哭……
“大人,咱們……就帶着這些東西去阻敵兵?”
塞哈智拍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肚子,向夏潯問道。
在他懷裡,揣了許多書信,其中最重要的兩封信,就是燕王和寧王分別寫下的,此外就是他們依照大寧都司府庫中的花名冊,找到那些身居要職的武將家眷,由他們寫下的家書。陳亨派了人到大寧來,告訴朱鑑他不日就到,所以燕王馬上派人迎了上去。
這一行三人是夏潯、塞哈智還有徐姜。徐姜開城門放燕軍入城,避免了重大傷亡,功勞甚大,如今一步登天,已被燕王提拔爲百戶,他熟悉這裡的道路,同時對大寧各衛的旗幟、將領也比較熟悉,所以此番與夏潯、塞哈智一同離開大寧,執行秘密任務。
這季節關外的風越來越大了,風中不但帶着大量的塵沙,而且十分寒冷,今天天氣陰冷冷的,空氣有些溼潤,看這樣子,今冬的第一場雪,馬上就要下了。
夏潯騎在馬上,將蒙面的毛巾又緊了緊,說道:““自然不止!張玉將軍率兵殿後呢,朵顏三衛的援兵也很快趕到,如果文的不行,那時就要動武了。陳亨曾多次隨燕王殿下出塞做戰,燕王對他很熟悉,寧王或許不放在陳亨眼裡,不過對燕王,他還是頗爲敬畏的,如果被他知道燕王殿下已經出關,並且佔據了大寧,他未必就敢侵犯……”
剛說到這兒,策馬行在前邊一里多地開外的徐姜已兜馬急急趕了回來,聲音微微帶些緊張地道:“大人,鬆亭關的先鋒人馬,已經到了!”
陳亨和劉真把沿邊各關隘安排妥當後,又從各處陸續抽調兵馬,直到今天才準備停當,開始向大寧增兵。由於燕王從劉家口秘密過關,沿邊關隘沒有發出烽火訊號,陳亨還不知道大寧城已經落入燕王手中。
這支先頭部隊是陳亨親自率領的,陳亨所率將領中有三員大將,分別是衛指揮徐理、陳文、卜萬,這三個人就是寧王三護衛的將領。陳亨把他們帶在身邊,自有他的考慮,他認爲燕王還在關內,最大的威脅仍在關內,所以鬆亭關不能失守,守關的兵馬必須是絕對可靠的。
寧王三護衛,加起來一共只有九千人,在他所領的三萬大軍中只佔少數,而且大寧城中現在還有朱鑑的一萬兵馬,到時候憑三護衛這些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是翻不起什麼風浪的,而且朱鑑給他的信中說,寧王欲結泰寧、福餘、朵顏三衛謀奪大寧城,陳亨知道那些部落勇士不擅攻城,軍紀也差,寧王三護衛家眷大多在大寧城中,如果真讓朵顏三衛進了城,誰也不能保證他們的家人就不受傷害,他們守衛自己的家園,還能不賣力氣?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陳亨對自己頗爲自信,他自信能駕御這幾員將領。他是一員老將,元末時就承襲父職,在元兵中擔任將領了,那時他是揚州萬戶。元朝的上萬戶府統兵七千人,中萬戶府統兵五千人,下萬戶府統兵三千人,萬戶府中設達魯花赤一名、萬戶一名、副萬戶一名。揚州萬戶府是中萬戶府,他當時就在揚州萬戶府任萬戶官。
到後來,朱元璋在濠州起兵,陳亨棄元歸朱,先是擔任朱元璋的鐵甲長、後又擢升千戶,再後來隨藍玉大將軍北征,受命守東昌,蒙元鐵騎數萬兵馬來襲,陳亨不但牢牢地守住了永昌,而且還反守爲攻,出奇兵大敗敵軍。以後又數次隨燕王出塞,屢建功勳,積功升爲都督僉事。
這位老將軍打了一輩子仗,帶了一輩子兵,寧王這個毛頭小子以及他手下的三個甚麼衛指揮,怎麼可能放在他的眼裡?
眼看天色將晚,陳亨勒住坐騎,頒下號令:“天色將晚,傳令下去,就地安營,埋鍋造飯。明日一早,卯時二刻點兵操練,辰時三刻用飯,巳時出發,繼續趕路。”
軍令一下,三軍立即就地紮營,佈置營壘、警哨,營中處處開始飄起炊煙。
徐姜和夏潯、塞哈智將馬匹藏在遠處林中,伏在一處草坡上悄悄地觀察着營中動靜,每座營中,都豎着主帥的大旗,如果是外人,未必就能依據旗幟確認每一處營帳中的主將,因爲有些姓氏是大姓,同一軍中兩員大將同姓是很正常的,比如王劉李趙一類,不過姓卜的比較少,大寧都司二十餘衛將領,姓卜的指揮只有一個。
所以徐姜一處處指點着向夏潯介紹,當他指到一處揚着“卜”字大旗的營壘時,突然興奮地道:“大人請看,那座營壘,必是寧王三護衛中卜萬卜指揮的所在了。”
“寧王三護衛也被陳亨帶過來了?”
夏潯先是一奇,繼而大喜,說道:“咱們不直接去見陳亨了,走,繞到卜萬營區,先見卜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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