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名醫”平一指。
如今武林,有四大神醫並稱於世,分別便是“閻王敵”薛慕華、“蝶谷醫仙”胡青牛、“殺人名醫”平一指還有那神秘的“毒手藥王”。
他們四人之間並未公開互相比試過,論醫術孰高孰低衆說紛紜。但據說他們都有活死人、肉白骨、閻王莫敵鬼見愁的能耐。堪比古之扁鵲、華佗。
江湖中最常見的病症便是刀劍割傷、失血過多以及臟腑受損。既然老尼姑的手藝是跟平一指學習的,那麼治好馬春花也大有希望。
池寒大喜過望,問道:“師太,你……你能治好她麼?”他心情激動,連說話聲音都顫抖起來。
這實在是因爲池寒心底殊無把握。輸血管制作簡單,池寒三兩下已經做好,可那些感染、排斥還有許多其他隱患,都是現在這條件無法規避的,稍有不慎,前功盡棄,同樣是害了馬春花性命。
池寒不是醫學專業出身,所擁有的不過是些後世的常識,又怎麼會有自信?
哪知老尼搖搖頭,道:“我的法子只能夠止血,這位女施主畢竟失血太多以致休克。能救她的只有你。”
“只有我?”池寒不禁一愣。
老尼姑理所當然地說道:“你不是要給這位女施主輸血麼?”
輸血!池寒完全沒想到,會從老尼姑口中聽到這個詞彙。按理說,這個武俠世界畢竟是古代背景,治病療傷還停留在熬敷藥草、吞服藥湯、吐納調息的階段,全是內科,從未聽說有開刀手術的,更沒有輸血治療的案例。
老尼姑又是怎麼知道“輸血”這個詞彙的?
池寒再擡眼向老尼姑看去,更是驚駭交加說不出話來。
那老尼姑把幾罐藥膏都塗抹過一遍後,竟拿起那些穿了透明絲線的銀針,扯過傷口兩邊被砍得翻開的皮肉。她手指飛速舞動,把那些皮肉像是縫補衣服一樣用針線一下下縫合起來。
蕭中慧、陸無雙兩人更看不懂老尼姑穿針引線的在做什麼。她們只見得針線在肉中翻飛,帶起絲絲鮮血,心底既是恐懼,又是噁心,紛紛怒喝道:“你……你做什麼!”
她們倆面如土色,陸無雙已經“噌”地一聲將刀給拔出來了。
“別打擾她!”池寒及時喝止道,“你們來幫我的忙。”
老尼姑眉目平靜依舊,雙手翻飛如故,淡淡道:“少俠果真懂得。”此刻救人要緊,她也不多說,專注於縫合傷口。
池寒不知那老尼姑說的“懂得”具體是懂得什麼,也不迴應。這時蕭、陸兩位姑娘已經趕到他身邊,池寒將做好的軟管交給陸無雙道:“待會兒我或許會虛弱無力,還請無雙妹子幫忙拿着。”
他打算用自己的血液輸送給馬春花。
倘是用旁人的血液,如今無法驗別血型,若是血型不對,會造成血液凝集,風險甚大。但若是池寒來輸血,應當可以。
因爲池寒是號稱“萬能輸血者”的O型血,如今即便穿越了,這血液的性質應該不會改變。輸血中還有許多其他因素需要考慮,才能保證安全,但如今這條件顯然沒法可施。
馬春花的脈搏越來越弱。形勢危急,只能賭一把了!
池寒咬咬牙,將肉腸其中一端中空竹籤扎進馬春花的血脈當中,頓時鮮血滲入腸子裡邊來。
蕭中慧“啊”了一聲,滿臉疑惑地看着池寒。不是該止血麼,怎麼還……
接着她看到池寒將另一端的竹籤****自己的手臂當中,一股鮮紅的血液頓時涌進軟管中間,奔騰洶涌向着馬春花的經脈中涌去。
旁邊兩個姑娘這纔看懂了池寒的舉止,只覺得這以旁人血液倒灌來補血救人的法子真是聞所未聞,匪夷所思。
陸無雙見肉腸中水流汩汩,已經成暗紅一片,不由得雙眼發暈。池寒對她叫道:“無雙妹子,你把好這管子,莫讓它脫落或是破損。”又轉頭對蕭中慧道,“蕭姑娘,麻煩你爲春花點按穴位,活絡經脈。”
蕭中慧點頭應允,池寒就又催動內息運轉,試圖控制血液涌出的速度,居然一試便奏效!
重傷之身不宜猛藥,驟然輸血,速度還是放緩些兒的好。其實池寒何嘗不是驟然放血,而且事先也未麻醉,更有莫大的疼痛襲擾全身。他早已經感到身子虛空無力,卻仍勉強支撐住,還不斷運使內力調整血液流速。
這時候老尼姑已經縫合完馬春花腹部的傷口,又已上過一道膏藥,也好奇地看着池寒療傷。
也不知過了多久,肉腸軟管中血液依舊奔流,池寒已經不覺得痛苦。他只剩麻木,連神志都模模糊糊起來。
老尼姑突然開口道:“施主,這些血早已足夠救治這位女施主了。你再輸血,恐怕於己身大有損傷。”
池寒恍恍惚惚,嘴裡“嗯唔”有聲,卻不見動作。蕭、陸兩位少女也覺察出他的不對來,陸無雙一手捏穩軟管,另一手伸出輕輕地碰了碰池寒。
池寒這才稍微恢復了一些清明,擡起頭愣愣地看着陸無雙,仍沒有拔下軟管的意思。
老尼姑皺起眉頭,終於嘆出一口氣來,走近兩步,伸手並指,速度竟是迅疾,片刻間在池寒的手臂處接連戳了數下——這數下均是認穴精準,力道足夠,池寒手上經脈頓時被堵塞凝滯,血基本便止住了。
然後老尼姑又一伸手,瞬息間扯下了插在池寒右臂上的竹籤,然後在那傷口處塗抹了些黑糊糊的膏藥。
膏藥貼上,一股清香傳來,
蕭中慧、陸無雙親眼見着這一幕,嘴巴大張,足夠吞下一枚鵝蛋。那老尼姑,竟然是會武功的,而且看樣子武藝還不弱!
老尼姑不顧她們的驚訝,叫道:“蕭施主,麻煩爲這位女施主止血!”她聽到池寒叫蕭姑娘,因此也稱呼蕭中慧爲蕭施主。
蕭中慧就蹲在馬春花旁邊,連忙伸指點穴封堵住馬春花手臂周遭的經脈。
經過這麼一陣忙活,馬春花的臉色終究是由蒼白轉至紅潤。
“這女施主的性命,總算是保全住了。”老尼姑點點頭,從池寒身前站起,又走到任飛燕身邊,伸手搭在她脈搏上。
“嗯……沒有受傷,但體內氣息奔走紊亂,像是受到極大刺激,急火攻心,因此暈過去。”一搭上脈搏,老尼姑不過皺皺眉頭,又喃喃說出一連串話來,“唔……心病還需自己調節,這我卻無能爲力。”
老尼姑說着話,嘆一口氣,又站起身來。
她這一番表現,莫說蕭中慧、陸無雙兩人,便連池寒也是驚駭。
只一搭脈,就能判斷出患者受何種傷、因何受傷,甚至連“氣血攻心”這樣的情緒因素也能判斷分明。這等技巧,便是在醫療技術發達的後世也沒人能做到,只能稱以神技。
池寒不禁問道:“你……你究竟是誰?”
老尼姑看他一眼,並不回答,反而問道:“胡、平、薛還有那大嗔,你的師父可是他們之中的哪一位?”
池寒一頭霧水,一時不得作聲。那老尼姑見他躊躇不答,也是一愣,又自個兒小聲呢喃自語:“南疆五仙教不是這路子,王難姑、石萬嗔用毒尚可,水平不夠……”池寒聽不清她在嘀咕些什麼,可他心中已經把老尼當作隱世的前輩高人,只得耐着性子等待。
只聽老尼姑略微沉吟半晌,忽然道:“那麼可是東邪黃島主?”
莫非被她看出些什麼來?池寒一愣,也不再隱瞞,便點點頭。
蕭中慧一聲尖叫:“池少俠竟是東邪傳人?”
陸無雙也是不可思議地看着他。
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當年並稱於世,號稱天下五絕,其中“中神通”王重陽更是當時公認的武林第一人。到了現在,王重陽早已仙逝,天下五絕變成了四絕,實在都是當今武林數一數二的高人。這等傳說中的人物,尋常江湖中人便是想見上一面也是困難,能得到他們指點上個一招半式,那已是癡心妄想,更遑論拜這些高人爲師?
身邊的人突然就“變”成這等高人的徒弟了,兩位少女都如墜夢中。
池寒只好再連連點頭確認,一臉無奈,對着老尼姑道:“不錯,在下池寒,池水的池,寒冷的寒,正是桃花島的弟子。”他只敢提桃花島而不說黃藥師,實是因爲這個徒弟名頭掛得當真無奈,這兩年多來,還沒見過師父一面呢。
黃藥師既然號稱“東邪”,其喜怒無常處也是頗爲邪門,令人摸不着頭腦,未經正式允許,還是暫且不提他的名字爲妙。
老尼姑點點頭:“唔……果然不錯。我原本以爲黃老邪武藝雖然高超,可醫術上不過是依着古書制丹煉藥,就稍遜一籌了。”她看向池寒,目光轉爲讚許,“沒想到他的弟子竟有如此悟性,看來這黃藥師自也不差。孩子……我有個問題想問問你。”
池寒一怔,聽她老氣橫秋的口吻,竟像是資格甚老,至少也得是黃藥師的同輩中人了。
老尼姑一副前輩做派,也不等池寒回答,繼續問道:“這輸血療傷之法,據我所知,最早正是平一指想出來的,方法幾經試驗,也有同你類似的法子。只是他每一使用,大部分情況下反倒令患者死亡得更快。或是血液凝結,滯澀經脈;或是全身抽搐,氣血紊亂。爲何你卻能夠成功?”
這平一指遇到的,恐怕便是不同血型的排斥反應了。池寒心底一凜,知道在這些專業的問題上也瞞不過老尼姑,老老實實回答道:“據晚輩所所知,人體內的血液分爲四種,我們姑且分之爲甲、乙、丙、丁四類。只有同型的血液互相輸送,纔不會產生排斥反應。另外,失血過多的患者常常體虛、寒冷、容易受髒物感染,若是輸血太急,不注重保暖和清潔,也可能造成患者死亡。”他並非醫學專業出身,在這個問題上也說不清楚,索性略過號稱“萬能受血者”的AB型血液和“萬能輸血者”的O型血液不提。
“有些道理……”老尼姑略略點頭,又問,“如何區分這四類血液?”蕭中慧站在旁邊好奇地看看老尼姑,又看看池寒,她聽不懂兩人之間的對話。正因聽不懂,越顯得高深,越是高深,她越覺得枯燥乏味,看着兩人臉上嚴肅的表情,只好垂頭喪氣。
陸無雙倒是聽得很認真,嘴裡也不禁跟着喃喃自語:“如何才能夠判別出人身上是哪種血型呢?”
池寒一個頭兩個大,要是拿到後世,去醫院抽兩滴血驗證一下就是了。然而到了這個時代……他苦笑着道:“目前沒有特別有效的法子……”老尼姑和陸無雙兩人都是一陣失望,尤其是那老尼姑,一張慈眉善目的臉都皺成了苦大仇深。她還待問些什麼,身後微微聲響傳來,原來是任飛燕一聲輕哼,終於要醒轉過來。
衆人也算生死患難一場,池寒等三人都是臉上喜悅。
像是被這些喜悅衝散了心裡的疑惑,老尼姑深吸一口氣,平復一下心情,臉上表情,嘴中語調,也都恢復了平靜。她淡淡地道:“罷了,罷了,今日這一番際遇,倒勾起我從前的興趣來。我本已放下一切,實在不應當。”
老尼姑說着話,走向那尊被田伯光打壞的釋迦牟尼佛像。那佛像的底座竟然有道小小暗格,她用手輕輕撥動佛祖的腳趾,暗門開啓,暗格便露出來。老尼姑伸手入內,拿出一根筆和一本書冊來,她就着那佛臺,用筆在書上寫寫畫畫,池寒衆人看着她,都不明白她是要做些什麼。
蕭中慧倒是終於有事可打發無聊了,她將任飛燕扶起身來,端水相喂。任飛燕仍自懵懵懂懂,看着佛殿裡一地狼藉,雙眼無神,只默默涌出清淚。
過了一會兒,老尼姑終於寫好,拿着書又走回來道:“這是我幾十年來鑽研醫術的精華所得,病症、醫法、原理、案例、疑惑、難題,只要是我經歷過,無不記載其上。剛纔那一場輸血手術意義重大,若是傳開,必將名垂千古,我也記載下來。”她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只是說出來的話語卻分量不輕,她將那本書遞給池寒,道,“這本書你拿着翻閱,有機會了去交給平一指。貧尼早已遁入空門許久,不適合再去見那些老朋友了……”
池寒唯唯諾諾接過書來,只覺得這本沒有名姓的書籍薄薄的,卻有如山嶽一般沉重。
老尼姑見他接過書,點點頭,又指着馬春花道:“這位女施主接受輸血後脈象平穩正常,已無危險,你們待她醒來,就離去吧。記得把那兩具屍體帶走,大殿自有我來清洗。”說着徑直飄然離去,再不理會衆人。
眼看她一身衣袍飄飄,已經走到正殿大門前,池寒終究按捺不住心底疑惑,高聲問道:“前輩!請問前輩高姓大名?”
老尼姑的背影從正殿門口邁出,漸行漸遠。平靜似水的聲音傳來,迴應道:“我出生於南海小島,打小喜愛醫術,從前在江湖上有個‘南海神醫’的名號。如今遁入空門再也無名無姓……你若非要稱呼,便叫我‘南海神尼’……”
池寒幾乎便是一口水從嘴裡噴出。
這後來,這座“紫竹庵”裡的輸血手術果然同池寒所說的那些血型的知識一道,漸漸從江湖中流傳開來,及至於以後名垂千古。池寒,也被奉爲外科聖手、東海醫聖,受到衆多江湖有志青年的頂禮膜拜。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