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跨出門檻,在宅邸大廳裡坐下,史紅石前來稟報:有一名赤龍門的弟子已經在門外等候良久了。
赤龍門的弟子?池寒不由得一愣,再問之下,來人只是赤龍門下的普通弟子。他就更是疑惑了,神龍教中等級森嚴,按照規矩,即便是本門普通弟子想要見掌門使,也須得經過層層通報,且需要掌門使召喚才能前來。
怎地一個赤龍門的普通弟子,竟敢堵在門口等待呢?池寒不由瞪了史紅石一眼——白龍門下的弟子莫非也不知規矩,竟不驅逐?
史紅石被狠盯一眼,面色不變。她知道池寒心中所想,垂手恭立道:“那位赤龍門弟子是掌門使的熟人,說有秘事與掌門使相商,因此屬下自作主張,讓她在門外等候,還請掌門使責罰。”
熟人?池寒更加疑惑了,他來這座神龍島還不到一週時間,又哪有什麼熟人了?只是史紅石既然這樣說,他便吩咐將那位赤龍門弟子帶領前來。
過了半晌,史紅石推開房門,領了一個紅衫少女進竹屋中。池寒看去,那紅衫少女自己倒真的認得,原來卻是在島上照顧過自己,又被自己所救的赤龍門弟子方怡。
不,更應該說是雲南木王府門下的弟子方怡。
池寒並不擺架子,方怡雖是普通弟子,仍吩咐她坐下說話。只是方怡坐下來,拿眼睛看了看身旁的史紅石,卻有些緊張和疑慮。池寒明白她的意思,讓史紅石退出屋外,又吩咐無論何人,若不得傳訊,絕不許進屋。
待得史紅石退去,方怡臉色方纔放緩,似乎鬆了一口氣。池寒知道她定是有事要談,也不開口,靜待方怡說話。
半晌後,方怡終於問道:“我聽到赤龍使他們閒聊……你將要率領人馬遠赴中土……”
池寒點點頭,不等她說完,反問道:“那位沐劍屏沐姑娘,到底是什麼身份?”
方怡臉上神色爲之一變,卻仍強作鎮定,顫聲說道:“她……她只是我的朋友……”
池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只覺這方怡方姑娘如今心裡驚慌,面色慘白,肌膚顯得更加晶瑩如雪,一張嬌脣更加鮮紅欲滴,令人心動。他有意要捉弄方怡,佯裝憤怒道:“只是朋友?恐怕並非如此吧?你要是乖乖告訴我,有什麼難爲的事情,我或許還可以幫你們。你既然沒有誠意,欲圖隱瞞,嘿嘿,我可不伺候!……出去吧!”
池寒的演技倒也是一流,方怡聞言已經跳了起來,可是卻又挪不動腳步,只能如同石像一般凝立不動,一雙眼狠狠盯着池寒。池寒心裡竊笑,臉上也想笑,趕緊埋下頭去,佯裝着在把玩手中的茶碗。
良久,方怡開口叫道:“喂,你走的時候要帶我們兩人離開神龍島!”
池寒擡起頭來,嘿然道:“本人乃是白龍門新任的掌門使,你‘喂’來‘喂’去的,還知道禮數麼?……”他擡起頭來,卻看見方怡一雙美目已經泛出紅光,隱隱有晶瑩淚滴要滑落下來。
他這才驚覺自己是不是做得過火了?放下茶碗站起來,伸出手向着方怡的眼睛而去,方怡心裡驚惶,擡手去擋,可是兩人速度力道和技巧都差了一大截,哪裡能夠擋得住?
方怡驚恐地閉上雙眼,卻覺得一雙溫熱的大手輕輕摸到自己眉目間,溫柔地拂去眼角兩旁擠出的淚滴。接着池寒滿富磁性的聲音從近處響起:“好啦好啦,我開玩笑的。你們兩人的身份,我可早就知曉了,你們都是雲南木王府的人吧。”
方怡倏然一驚,這時溫熱的氣息隨着話語,從池寒嘴中噴到自己脖頸上,更令肌膚泛起炙熱。她趕快後退幾步,這才訝異出聲:“你……你怎麼知道!”
“嘿嘿,那天我救了你和沐姑娘,她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我啦!”池寒怪模怪樣地做了個鬼臉,一副洋洋自得,“我既然知道你們是木王府中的人,要再查探你們兩人的身份,那是再容易不過了。說吧,你們混到這神龍島上來,究竟是有什麼目的?”
方怡這會兒也看出池寒是在捉弄人。她瞪了池寒一眼,索性坐回原位上,又嘆了口氣,道:“小郡主大家閨秀,不通世故。這天真爛漫的性子就是改不了,對上什麼人都亂說。”
“小郡主?”池寒眉毛一挑。
方怡既然把話說開,也不再隱瞞,點頭道:“不錯,沐劍屏沐姑娘,乃是我木王府中的小郡主,木王府當代家主沐天波的女兒。”
果然如此。池寒點點頭,他直覺中已經意識到沐劍屏的身份非同一般,沒想到果然如此。
這時方怡又嘆了一口氣,語氣中帶上了憤懣:“我木王府上上下下之前從未聽說過神龍教的名頭,又哪會派人混上神龍島來……我們兩人,分明是被神龍教衆擄掠上這座島上來的。”她擡眼,看到池寒眼中疑惑神色,又補充道,“白龍使或許不信……你想想,這神龍島上荒無人煙、毒蛇遍地,神龍教又名聲不顯,哪兒來那麼多年輕子弟?這島上少男少女,多半都是被神龍教徒使用手段擄掠上島,強迫入教的。”
“有這等事?”池寒眉毛一挑,昨晚他向陸高軒細問神龍教中詳情,可沒聽說過這方面的事情。
“白龍使,你別不信。只因洪教主和教主夫人倆喜愛年輕教衆,底下的人自然想方設法地巴結討好,別說我們雲南木王府的人,就算一些名門子弟,他們也敢擄掠呢!”方怡見池寒還是半信半疑,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就我所知,你白龍門下的那位史紅石史姑娘也是被強迫入教的。她其實是丐幫長老史火龍的獨生愛女呢!”
一言說出,真個兒像是晴天驚雷,炸響在池寒的腦海中。
號角聲響,絲竹樂起,數百人列成兩排,清一色潔白衣衫,恭敬肅立,有老有少。他們身後是一片碧藍的海面,海面上停泊着幾艘木製的巨大船隻,船上也早站了一排衣色混雜的水手、縴夫等人。
那些船隻的桅杆高高從船身豎起,怕不有十幾米的樣子。桅杆頂部,風帆之上,有幾隻海鷗在盤旋飛翔。
這陣仗真夠大的。池寒剛到神龍島的碼頭,就見到這麼一副景象。距離池寒正是升任白龍使,已經又過了五六天,池寒幾人休整準備完畢,這就要出海去中原辦事了。
“白龍門座下弟子,恭送掌門使出徵,爲教主忠心辦事。”白衣老少們見到了池寒,齊聲吶喊道。頓時鼓樂更是齊鳴,號角鉢聲大作,白衣方陣一齊跪伏在地。
這麼多人敬畏地看着自己,池寒心裡升起一種莫名複雜的感覺,應該說是喜歡還帶些興奮,前世身爲宅男的他,何嘗不是欽慕着位高權重的一天?何嘗不是幻想着一呼百應、萬衆相隨?他從白色方陣中間留出的通道走過,看着兩旁跪伏的人羣,臉上情不自禁也堆起笑容來。
在池寒身後,依次跟着陸高軒、史紅石和沐劍屏。陸高軒是奉命要隨池寒一起辦事的。史紅石本身便是白龍門下,又是負責掌門使的起居生活,池寒帶上她也沒什麼。沐劍屏卻讓池寒頗費了些心神。
那教主夫人蘇荃說得好聽,只要池寒從教中隨意挑選得力人手。然而池寒上稟洪安通和蘇荃,想討要赤龍門下的女弟子方怡和沐劍屏時,蘇荃卻皺起眉頭,目光中閃過寒意來,只說要徵詢赤龍使無根道人的意見。到最後,只許池寒帶一人出行,池寒一陣斟酌,畢竟沐劍屏乃是小郡主,身份高些,又天性純真,一個人留在島上恐怕會吃虧,於是只好讓方怡留下來了。
只是他之前要在美人面前裝帥,拍着胸脯說帶兩人一起回中原沒問題,自不免被方怡瞪了又瞪,臉上無光,那也是沒法子的事情了。
這些都是題外話,此刻,池寒享受着衆人的景仰畏懼,飄飄然的同時還不忘擺出一副和藹近人的模樣,向一衆白龍門弟子揮揮手喊道:“同志們辛苦了,請起吧!請起吧!”
白龍門衆人不太理解“同志們”是何意思,但“請起吧”是聽得明白的。池寒的話入耳,教徒們便站起身來,齊聲高呼:“祝掌門使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喊聲震天響。
沐劍屏走在池寒身後,暗自咂舌:“池哥哥,你好厲害啊。”池寒比她年紀大,她自然而然地叫起了哥哥。這是他們已經順着舷板,一步步登上了船頭甲板。
池寒聽着沐劍屏的誇獎,微微一笑,回過身向聚攏在島岸邊的白龍門衆人揮了揮手,又一陣山呼的祝福聲中,船伕們齊齊發出“起航”的吶喊,那一艘艘大船漸漸駛離岸邊,朝着寬廣無垠,浩淼無際的大海中奔馳而去。
那些大船倒不都是陪着池寒去執行任務的,他們不過寥寥幾人,坐一艘大船已是浪費了。神龍教教衆甚多,自有許多其餘的任務拿給他們做。
大船們都僞裝成往返於中土與高句麗、東瀛之間的商隊,一路向着西邊行去,路上順暢無阻,速度極快。不到半個月,他們已經踏到中原的土地上。
只是幾個人的地理都是不好,也不知道這裡是遼國的南京道、清國的直隸省還是大宋的河北路,只見下船的地方乃是一處商貿港口,但繁華遠遠遜於之前去過的蓬萊港。不過這也無所謂,他們作別神龍教的船伕,看看天色已近黃昏,就隨便在港邊的村鎮找了一家客棧落腳。
此處人煙相對較少,物價也很低,池寒自持現在掌門使身份,可算是高層幹部,他們用的又是神龍教主洪安通恩旨派發的公款,於是大手一揮直接要了四間天字號的上等套房,他與陸高軒、史紅石、沐劍屏四個人一人一間。就這麼一揮手,白花花的四十兩銀子也就隨着而去了,把客棧掌櫃給樂得哈哈直笑。
客棧店小二也知道來了大金主,殷勤地引領四人上樓,又端上水果糕點茶水,看那態度點頭哈腰,只差沒有搖尾巴了。這讓池寒小小的虛榮心又飽脹了一會。
池寒在店小二的引領下進入房中,這天字號的房間是在三樓,透過窗戶可以看到碧波大海,夕陽斜掛,景緻優雅。再看屋內裝設,也比想象中精良,池寒點點頭,一屁股坐在柔軟的牀上——他坐了這許久的大船,還真是有點舟車勞頓的感覺了。
誰知屁股還沒做熱乎,陸高軒敲門闖進房來,張嘴便問道:“五毒教和何鐵手一事,未知白龍使打算如何開始?”
如今正是良辰美景,正是休閒放鬆的好時候,誰有心情去想那些煩心任務。池寒心底暗罵陸高軒不識時務,擺手皺眉:“此事我心中已有計議,陸先生不必操心。現在天色將黑,時候不早了,你還是……”他本來想叫陸高軒先行去歇息,話說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事,便改口道,“你還是請史紅石史姑娘到我房間來。”
陸高軒一愣,池寒不耐煩道:“還不快去,還要我說第二遍麼?”
於是陸高軒才唯唯諾諾着領命而去,只是神情中帶着幾分複雜,看池寒的表情十分奇怪。這倒讓池寒暗自納悶了好一陣子,只歸作這位陸高軒陸先生最近狀態不太對。
他也懶得想太多,一頭倒在柔軟舒適的大牀上,閉目養神。
過了一會兒,屋外響起咚咚的敲門聲,池寒應了一聲,坐起身來,卻見史紅石推門而入,身上仍是穿着一襲白衣。她的臉龐本就白嫩細膩,在白色衣衫的襯托下,整個人就像是一朵雪蓮花。
史紅石進了門,先貌似無意地瞟了一眼被池寒躺得凌亂不成樣子的牀單。接着她低下頭垂手立在池寒身前丈許,只是不言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