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嘉興地界往金陵,最快的是水路,從支流順着江水東入京杭大運河,再沿河向北直直而上,轉入秦淮河中,也就到了。池寒懶得趕路,乾脆就給些錢搭上一艘高檔的水上旅遊專線。
船行數日,遙遙可看見一座古城從地平線冒出頭來,那城牆雄偉宏壯,悠悠立於天地之間,青空之下,彷彿是亙古從未變改的容顏。細細凝視去,更每一塊磚瓦都顯露出滄桑。
大船順着河水,不一會兒便入得城裡來,船伕們划着木漿,亢聲齊呼:“到咯!進金陵城咯!”放眼所見,果真便是鍾靈毓秀,千重樓臺,車水馬龍,人山人海,秦淮十里岸,笙歌滿人間。那古城,竟是比想象中還要來的繁華。只單看眼前的場面,怕是能夠同二十一世紀的大都市相比肩。
這等繁華,還會有什麼寶藏藏於其中呢?
池寒讚歎之餘,也不等大船靠岸,估摸好距離,施展開“靈鰲步”,身子輕輕一縱跳下船來。他只得一句話的線索,找到寶藏的機率微乎其微,心底也不急切,乾脆興致勃勃地在岸邊閒逛了起來。
這一逛,又是春心萌動,但見秦淮水面畫舫千帆,兩岸更是青樓紅燈數不勝數,路上行人摩肩擦踵,走過一片皆是鶯歌燕語聲。又看那院坊前時有站着幾個姑娘的,輕衫薄裙,纖腰素手,竟有些姿色,再一聽那些姑娘們一口一個“少俠,看看奴家嘛”“少俠,來坐一會兒嘛”的叫喚,直膩得人渾身酥麻。
他的長衫脫給了溫青,早已經換了一身行頭。如今勁裝裹身,一柄長劍插在背後,露出完美的身形來。這兩年他練武不錯,收穫也挺大,身子拔高了老大一截,渾身肌肉勻稱、線條分明,一張臉更加俊朗堅毅,看上去已經是個俠客模樣了。
池寒來了這千古第一紅燈區,本來心裡就沾沾自喜,此時聽得酥酥軟軟的叫喚,更按捺不住心中激情,一會兒想着:我如今仗劍江湖,豈能在這等溫柔鄉流連?被人知曉了,於名聲大大有損。一會兒又暗忖:自古英雄配美人,況且之前從未真正逛過這煙花柳巷,今日來此增長世面又何嘗不可?我又沒什麼聲名,想必也不會有人知道。
正準備邁步踏入店中,過一會兒又搖擺不定了:池寒啊池寒,這裡是金庸羣俠世界誒!你所追求的難道是這些煙花柳巷的女人們?那麼多俠女在等着你呢!
他自個兒在那躊躇,腦中想些有的沒的,倒把一張臉憋得通紅。可還是沒拿定主意。
正在這時,背後又有清脆聲音響起,喚道:“少俠,這位少俠。”那聲音倒是如鶯啼般動人,比起其他女人的聲音更多了幾分婉轉輕靈,若是拿到後世去唱歌的話,保不定就是個世界級天后。池寒正感嘆着,恍惚卻聽得那聲音竟伴着一陣腳步聲漸漸逼近。
池寒一驚,連忙轉身擺手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來尋歡……咦?”說到最後才驚訝出聲來。
原來身後是一位少女,看上去同他一般兒年紀,寬袖長裙,清秀模樣中還帶了三分英氣。另有兩名男子像是護衛般緊隨少女身後,他們三人都是一身輕裝打扮,腰間佩戴刀劍,顯然是武林中人。
看這樣子,那少女可決計不是什麼青樓中的風塵女子。
池寒不禁連道幾聲“罪過。”臉上更紅。
少女聞聽池寒言語,先是一愣,再看他通紅臉龐,不由噗哧一笑。兩名男子憤然不平,想衝上前理論:“你胡說什麼呢!”
池寒臉上更是火熱。
“吳師兄、羅師兄,不用。”少女輕笑着止住兩名男子,又對池寒拱手道,“這位少俠,我看少俠輕功技藝精湛,不知師出何處?是否有心參加金陵演武?”原來池寒從船上躍下的一幕都被看在眼裡。
“這位姑娘,適才真是對不住。在下池寒,初出江湖,無名小卒。”池寒心想那少女倒是落落大方,也是抱拳回禮,臉上熱度消退不少。他本想說自己是桃花島傳人,轉念一想:自己如今這點兒微末武功,連田伯光都打不贏,說出去不是給桃花島抹黑麼。接着又疑惑道:“金陵演武?卻是怎麼回事?”
少女道:“原來是池少俠,我叫焦宛兒,這是我的大師兄吳平、二師兄羅立如,我們都是這金陵城中金龍幫的弟子。”既然池寒不說出門派,她也不追問,先分別介紹了三人,笑道,“若是少俠有意,不妨到金龍幫府外報名處報名。到時自有人將演武的詳情都與少俠說一說。”
池寒一愣,還設置有報名處,聽上去倒真像是什麼賽事一般。當即應允,衆人便即別過。焦宛兒一行又去招攬其他的武林人士去了。
調頭繼續向前走,池寒心中微感失落,原來這三人並不是專爲自己而來吶。隨即甩甩頭,又是釋然——他現在只是個無名小卒,也沒多大的人格魅力,若專門爲他而來那才叫奇怪吧。走一陣子又想,那焦宛兒焦姑娘笑起來也挺好看呢,臉蛋雖沒有郭芙漂亮,但自有一股幹練氣質,比起溫青姑娘來各有千秋,不遑多讓。又想起溫青的狠毒來,不由從鼻子中冷冷哼出一聲,只覺得焦宛兒頓時要更爲靚麗了。
忽而之間,腦中又閃過程英的臉龐,畢竟已經過了兩年,當時匆匆兩面,現在連眉目也記不清晰了。
也不知程英現在過得如何,武功練得怎麼樣了。
這麼走着逛着,憶起三年之約的任務,再一想自己現在連打敗田伯光都沒有把握,心裡又莫名急迫起來,想去青樓裡“見識”的心情也弱了下去。待天色將黑,便找了間客棧投宿。
第二天,池寒依舊起了個大早,先打坐修習一陣,又找了一處空地,打了幾遍碧波掌法,直到晌午方休。兩套功法都有增長內力之效,鍛鍊完畢,直讓人覺得神清氣爽,丹田間盈盈流轉着龐大的真氣。
吃過午飯,池寒想到昨日應允了要去參加“金陵演武”,當下便詢問了金龍幫的所在。待到得金龍幫府邸前時,又是呆諤住。
好宏偉一處院落!
一處厚實拱門,兩側大理壁牆,延展開去,劃出極大範圍。門內殿堂數處,亭宇樓閣,金碧輝煌,好不氣派。不同於陸家莊的內斂含蓄和桃花島的精巧雅緻,這金龍幫的府邸,當真稱得上雄壯二字。
好密集一堆人流!
幾條長龍繞來繞去,人同人擠在一塊兒,已經稱得上密密麻麻,揮汗如雨,那場面真堪比二十一世紀的春運熱潮。這些人,全都衝着那設在府邸門前的幾個報名處而來的。
報名處前立了幾塊大大的木板子,上邊糊着紙張,每一張紙上都用毛筆寫了一大串字。池寒要去晉陽,本也是爲了見識武林風貌,看熱鬧的。此時卻想:此處熱鬧,不如就去看看也好。於是也混進排隊的長龍中。
好一會兒,總算排得近了,看天色已漸漸要黯淡下來,池寒全身上下汗流如雨,差點兒就在中途選擇放棄。他的背後還堅持排着隊的已經沒多少人,大部分人都在半路打了退堂鼓,再看其他隊列,也是如此。
這時也能看清木板上的字了,原來每塊木板的紙上都寫着同樣內容,無非是介紹一下“金陵演武”由來:這是金龍幫所策劃出的一場比武賽事,每年年初舉辦一屆,至此已經辦了三年,這個月正是要舉辦第四屆。
只是金龍幫爲何突發奇想要辦這賽事,木板的紙上卻未明言,只說爲了興盛學武氛圍,培養懲奸除惡、行俠仗義的俠客。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池寒可不信。
終於輪到池寒,報名處的弟子甚有禮貌,先抱拳一禮,遞過一張報名表格來,池寒在出身一欄寫了“揚州”,門派一欄填了“無”,其餘信息照實寫好,自有一名弟子上前來,態度和緩,卻要先解除池寒的兵刃,接着領了他繞過報名處,向府內走去。卻見他們走進府邸的同時,也有不少人從府內走出,大多垂頭喪氣。
進了府邸,真正近看那些富麗建築,池寒又是驚歎,但張頭四望又怕失了形象,就低着頭跟隨那名弟子一路走。半晌,那弟子停住腳步,指向一處房屋,道:“到了,請少俠進屋接受測試。”說着又施了一禮,躬身守在門前。
還要測試?池寒一愣,但既然已經到此,也就推門而入。
卻聽一個清脆如鶯的女子聲音道:“歡迎參加‘金陵演武’……啊,池少俠,你果然來啦。”池寒定睛看去,屋子中佈局簡單,只是兩邊牆壁各放置一排武器架,放着些木刀木劍木槍,除此外連凳椅也沒有一張,顯得十分寬敞。那屋中站着一位少女,穿着輕便的皮甲長褲,黑長的頭髮扎個馬尾,明眸皓齒,眉宇間微露英氣。
不正是昨天遇到的焦宛兒麼。
原來她還記得我呢。池寒心裡一陣愉悅,作揖道:“見過焦姑娘。”
焦宛兒道:“池少俠,‘金陵演武’報名人數衆多,爲了保證質量,我們也只好進行賽前測試,還請見諒。”接着嘻嘻一笑,“待會兒宛兒可不會手下留情喲。池少俠,您用什麼兵器?”
池寒見她一個少女,不由搖頭:“怎地是你來測試,你的師兄們呢?”
焦宛兒一愣,隨即笑着:“池少俠不必擔心,宛兒武藝在金龍幫弟子中也排得上前列,就算是吳平大師兄和羅立如二師兄,也不一定贏過我呢。否則也不會被安排來做測試官了。”說着遞過一柄木劍給池寒,“昨日見池少俠腰間佩着長劍,想必是劍道好手,這便請了。刀劍無眼,此處只有木劍,還請見諒。”
她倒觀察細緻,池寒忍不住多看了焦宛兒兩眼,心裡讚歎,當下接過木劍,卻隨意橫擱在地上,擺出碧波掌法的起手勢來,高聲道:“既然如此,還請焦姑娘指點一二。”
焦宛兒原已經在武器架邊拿起另一柄木劍,見池寒不持兵器,一愣之下,也準備將劍放下。池寒好言提醒道:“我拳法比劍法厲害,焦姑娘還是把兵器拿着的好。”
他說的是大實話,桃花島武藝繁多,但像那蘭花拂穴手、旋風掃葉腿、落英神劍掌之流都是拳腳上的武功。若說兵刃上的功夫,卻只有彈指神通和玉簫劍法。但那玉簫劍法實際上是以玉簫當短劍來使才創出的,卻不適合用在長劍上。至於從落英神劍掌演化出來的落英神劍,畢竟是以劍使掌招,用起來反而是彆扭。
況且桃花島加上江南七怪的武藝畢竟太多太繁雜。池寒學會,卻不代表就用得好。兩年時間,他對於最初學習的基礎武功使用的還熟,但用上剛學會不久的進階武藝,可發揮不出威力來。
因此,即便前幾日對上田伯光,池寒也是用的越女劍法。而今日,也準備用碧波掌法。
其實今日這一戰,池寒用什麼樣的招式也都影響不大。他剛纔凝神細看,早摸清焦宛兒的底細。
焦宛兒動靜之間呼吸略帶滯澀,內力不純,口有濁氣,堂堂金龍幫“排得上前列”的焦姑娘卻連江湖三流的水準都還不到,比起郭芙那個傻丫頭恐怕還要弱些。金龍幫剩下的數千弟子實力如何,就更是可想而知了。
這麼想來,江湖上衆多聲名顯赫的幫派卻也不過如此。
他在那邊瞎想,焦宛兒依舊放下了木劍,只倔強地道:“池少俠不用,我當然不能用。請接招。”話音剛落,已經跨步上前,提氣開聲,一拳攻了過來。池寒趕忙施展開碧波掌法招架。
碧波掌法乃是桃花島一應武功的基礎,雖然粗淺,卻包羅萬象。當年黃藥師觀藍天滄海,聽波瀾洶涌,創下這般武藝自然也是意境遼闊,形貌輕靈,守則如青湖平鏡,波紋不起,教人無處着力,攻則像碧波盪漾,層層綿綿。這套掌法池寒好歹是學會有兩年,使起來形神兼具。
池寒內力高過焦宛兒許多,其實兩三招內就能分得勝負。但他有心觀察金龍幫的武功究竟如何,只用兩成力道,瞬息間已經同焦宛兒拆解了三四十招。
其實內裡還有一層緣由卻不便言明:兩人雙拳相接,焦宛兒的小小手掌觸感細膩溫潤又略帶冰涼,讓池寒這宅男心中不由一蕩,竟捨不得早早贏下比賽,只盼能再觸一觸,摸一摸,多佔些便宜。
焦宛兒身法矯捷,拳勁厚重,所使拳法並不如何精妙,若是內功高深者使出來,當然有開山裂石之效,但焦姑娘嬌滴滴的身子使來,始終差了火候。池寒心思一轉,一聲呼喝,換了一套“南山掌法”施展開來。
這南山掌法是當年江南七怪中南希仁的成名絕技,招招剛猛,掌掌沉重,大開大闔,講究以力破巧,以掌對掌。這一套掌法施展開,只聽呼呼風聲大作。
焦宛兒接了一掌,只覺肌膚碰觸支出一陣發燙,不由心想:池少俠的掌心好熱。卻不知自己臉上也熱得紅起來。
焦宛兒催動掌力,見不能推開池寒,身子一轉又向旁閃。她的身法敏捷,主要還是在於身子小巧玲瓏,論身法卻及不上“靈鰲步”。幾乎同時,池寒已經施展身法追了上來,掌勢拍出,封鎖了她左右閃避的路線,正是一招“碧波浩淼”。焦宛兒避無可避,只得又是硬接,雙掌相交,這可吃到了碧波掌法的苦頭。
她只覺初時那勁道也不如何大,但消卻一重勁力後,後勁卻像層層水波,從那雙厚實的手掌處一股股涌來,掌力柔和,正像波浪卷席岩石一樣反覆消解守勢。初時焦宛兒還想催動掌力打退池寒,漸漸地卻發現不管自己如何使力,對方紋絲不動,掌力綿綿而來,好像沒有盡時。
她的額頭滲出汗珠來。只這一掌,她已經知道自己輸了,不只是招式精妙,便是內力也差得甚遠。勁力一散,焦宛兒收回手,落落大方:“池少俠果然武藝高強。您已經通過測試了。”池寒見狀也戀戀不捨地收回手掌,抱拳道:“焦姑娘承讓了。”
手上還殘留着一絲餘香。
焦宛兒點點頭,先爲池寒打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