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寒見何鐵手那一臉嬌笑之下竟然如此狠毒,背後也出了一道細密冷汗。更是凝神戒備起來,不敢輕舉妄動。卻聽周圍除了訝異、怒罵、哭嚎,還有一連串淒厲慘叫,全出自神龍教那些年輕弟子口中。
池寒一驚環顧四周,就在他與何鐵手對峙的期間,那七名五毒教衆大開殺戒,只這麼一會兒已經又害了十餘名神龍教的少男少女。
那些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何鐵手仍踏在柳燕身上,幽幽嘆了口氣,道:“池公子,這裡的事情原本與你無關的,又何必呢?”
池寒一張臉上滿是冰霜,沉下臉道:“濫殺無辜,邪道行爲,人人都應該管。”
“嘿嘿,神龍教這些人行事詭譎,在江湖上壞事也沒少做,除掉他們,不是對武林很有好處?”何鐵手冷笑一聲,見池寒仍然臉色堅毅,終於搖了搖頭,興味索然,連聲音都變得慵懶起來,“可惜……這麼俊俏的公子哥兒,真是可惜了。”
她話沒說完,池寒已經動起來。池寒的身影一晃,靈鰲步法的速度也是極快。
但他並沒有朝着何鐵手來。
池寒身形轉動卻是朝着五毒教衆之中一個頸帶銀飾的女子而去,那女子舉着一柄長劍,刺向赤龍門中一位伏在地面的少女。池寒這麼向着她奔去,刀交左手,右手成掌向着五毒教女子拍去,正是碧波掌法當中的“碧波浩淼”。
池寒的速度快,那五毒教女子猝不及防,被這一掌拍中腦袋,其餘五毒教的同夥都是驚呼出聲。碧波掌法乃是柔勁,這一掌打中,外表上看去倒還沒什麼異樣,只是那女子哼也沒哼上一聲,已經躺倒在地上。
神龍教衆人裡微微想起三兩聲歡呼,歡呼裡又夾雜着擔憂——池寒固然得手,可他的背心一應空門破綻,自然全暴露在何鐵手眼前。
誰也沒想到他強敵在前,竟然有心思去救人。誰也沒想到他竟敢把背後留給敵人!
何鐵手也是惱怒,玉足一蹬,身形比池寒更快,兩雙鉤子已經向着池寒背後划過來。她左手鐵鉤右手金鉤,每隻鉤子後都留有無數後招,池寒既然背對於她,目不能視,又如何逃得脫她的掌心?
誰知池寒左手提刀,反手上撩,鐺啷一聲響,竟然端端地把兩把鉤子都架住了。
這等背後使刀的方法,當真是匪夷所思,聞所未聞。
神龍教衆人經歷大劫,本來已經心如死灰,近乎絕望——尤其是那些眼界水平較高的弟子,早已看出何鐵手看似嬌弱,一身武藝已經躋身一流水準,即便放眼整個江湖,也沒多少人能夠敵得過了。
然而他們看到池寒這一手刀法,眼前都不由得一亮。
或許,池寒真能夠保得神龍教平安。
池寒架住一刀,卻不管其他,先向那位伏地的赤龍門少女看去,然而赤龍門的弟子,自然都是一襲紅衫,卻看不出是否哪裡受傷流血。他便問道:“姑娘,你沒事吧?……咦?”
他最後咦了一聲,卻是因爲那女子勉力擡起頭來,一張臉蛋容色豔麗,肌膚晶瑩如玉,更有淡淡女兒體香傳來,聞之令人心曠神怡。那正是之前服侍他喝過藥的少女方怡。
方怡見到池寒,卻是臉色有些泛紅,低着頭聲音細若蚊蚋:“多謝池公子相救……啊,小心!”她突然大喊出聲。那是因爲她看到何鐵手沉着臉雙鉤舉起,換了個姿勢又向着池寒劈砍下來。
池寒背對着何鐵手,竟比方怡喊得還快,早已經俯下身子,刀交右手,順勢翻身,以反挑刀的手法將鴦刀向左橫挑,又架住何鐵手雙鉤。那是“南山刀法”當中的一招守勢,喚作“回步挑刀”。
這一招,池寒隨時翻過身來,實質仍是背對着何鐵手接下了一招。神龍教衆人不由得都是一陣歡呼,混亂嘈雜中只聽到陸高軒大聲叫道:“池少俠武藝高強,這一番正是上天要給你一個立功的機緣啊!”
於是緊隨着周圍又響起一片兒諂媚稱讚驚歎之聲。
便連那千嬌百媚的教主夫人,這時也高聲附和道:“池寒,上天派了你這樣一位少年英雄下凡,前來輔佐教主,這真是大家的福氣。”
於是又有一片聲音響起,多是那些年輕弟子,都叫道:“洪教主仙福永享,壽與天齊!池少俠一力護教,神功無敵!”這些聲音雜亂卻響亮,一時震得頭頂竹製的天花板都是嗡隆隆作響。這氣勢之足,竟將那些染滿血腥的五毒教弟子也聽得怔住,竟暫停了屠殺的舉動。
那些五毒教弟子這時也知道了,起碼眼前這位英氣十足的年輕人,論武藝不在何鐵手之下。
何鐵手也是詫異,她並不把那些震耳欲聾的誇讚放在心上,只是玩味地把雙手鉤子繞來繞去玩耍,嬌嗔道:“池公子,原來你背後也長了眼睛。”
池寒知道他想要套些什麼話,嘿嘿一笑,並不回答。
他如今心裡可是樂滋滋的。他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鴛字神石,究竟有什麼功用。
這世界有“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十四神石的傳說,據說將十四神石全部湊齊,便可得到開天闢地,顛倒乾坤的神通。而每一顆神石,都是帶有某種功效的。
而這鴛字神石,傳說當年唐宗李世民奪得天下,全憑藉它。池寒一行人憑着鴛鴦刀的線索,終於找到了這顆鴛字神石,最後神石化作一道紫光沒入了池寒體內,可並沒有黑雲沉沉、天昏地暗,他的身體也沒發覺有什麼變化。
到了今天,池寒終於猜到了鴛字神石可能擁有的功效。
那便是,警兆。
鴛鴦是一種小型遊禽,“止則相耦,飛則成雙”,善於行走和游泳,飛行力也強……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這顆神石應是賦予了使用者高度的警覺性。鴛鴦作爲野生動物的警覺本性那是大大超出人類的,所謂“棒打鴛鴦散”,實際是棒子還未落下,鴛鴦已散,閃避騰挪,全然不靠着視覺聽覺,而是動物的本能。
傳說中唐宗李世民差點爲自己的哥哥弟弟所謀殺,卻先生了警覺,先發制人,弒兄滅弟,製造了“玄武門事變”,多半也是憑藉了這顆神石的功能。
這些不過是池寒自己的揣測,倒也猜得不離十。這個功能自然有用,可是比起他原先的猜測,又弱了不少。此刻他心裡欣喜中夾雜着失落,臉上又強忍着要剋制情緒,一張臉扭曲成了奇怪的模樣。
何鐵手見了他這幅表情,倒是拿捏不準,皺眉沉吟不語。
忽地那羣五毒教徒當中有人開口道:“何鐵手,你怎地連一個毛頭小子也解決不了?”
衆人都以爲這些五毒教徒乃是何鐵手的部屬,誰曾想過竟有人敢當面諷刺於她,都是吃了一驚,待看去時,只見發聲的人乃是一個鬚髮微白的中年男人,穿得怪模怪樣。那些苗族女子的服飾本來便是花花綠綠,繁雜華麗,這中年人的衣服卻比苗族女子還要花哨一些。只見一件天藍色的綢緞錦衣,偏生要縫上各色混雜的補巴,頓時好端端一件衣裳變得五顏六色,卻像是戲臺子裡演的乞丐頭兒。
何鐵手聞言再也笑不出來,她虎下臉來,神色變得十分難看。冷聲道:“齊雲璈,那麼你來試試?”
池寒已經看出端倪,原來這五毒教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那個穿得像乞丐一樣的齊雲璈,只怕與何鐵手之間有着矛盾。
齊雲璈冷哼一聲,幾步躍到池寒面前,雙掌翻飛,使出一套奇奇怪怪的掌法來。池寒只覺那套掌法十分粗淺,還不如自己桃花島的入門功夫“碧波掌法”,但心中生出警兆,一時吃不準深淺,不敢與那齊雲璈相對,先行閃開。
何鐵手見齊雲璈竟然真的接過自己的戰鬥,臉色更沉,目中透出兇光來。瞥眼見另外還剩下五名五毒教的子弟都傻愣愣地看着這邊,更是氣惱,罵道:“你們幾個愣着幹嘛?當我只是空口說白話麼?給我繼續殺!”
那幾個五毒教弟子顯然還是很聽何鐵手的話的,聞言一愣,已經有開始大下殺手,頓時廳裡又響起一陣慘叫之聲。池寒心中焦急,卻被死死纏住。他讓過了齊雲璈兩三招,後者仍自糾纏不休,又是雙掌拍來。
池寒一凜,齊雲璈的武功顯然比何鐵手要差得遠,至多也就是堪堪踏入二流上階,不過比蕭中慧、李沅芷、陸無雙等人要稍稍牆上一籌,即便對上馬行空、言伯乾這幾人來,也不見得就能夠勝過。他一味閃避,只是因爲心裡頭那股若有若無的警兆預感。
先前正是憑着這股警兆,他成功避過了何鐵手的幾次偷襲。如今已經對心裡的這股直覺深信不疑。
齊雲璈本身武藝不行,那麼定然是隱藏有什麼兇險殺招,毒藥暗器。
他心裡也暗自慶幸,幸好在這個時候那何鐵手只是站在旁邊觀看,卻沒有上前來幫手,否則今日定然會喪命於此。想到此處,池寒鴦刀舞得密不透風,一套粗淺的南山刀法使開,他的刀鋒利,彌補了招式上的不足,齊雲璈倒也不敢近前。
只是聽着廳中慘叫,池寒終究煩惱焦急,手中刀也漸漸揮舞得失了章法。
這時只聽身子旁邊躺着的方怡一聲尖叫:“快,快救救那邊的小姑娘!”她的話已經帶着哭聲。池寒吃了一驚,順着方怡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個同樣身穿赤龍門紅色衣裳的少女倒在那處,看樣貌可比方怡還年輕,大約十六七歲年紀,生得秀眉俊目,甚是標緻,此刻正用那一雙黑漆漆透着波光的眼睛,也望着池寒呢。
池寒只看一眼,便被那小姑娘的美貌給吸引住,她臉頰雪白、嘴小鼻挺、肌膚柔嫩,論容貌甚至比方怡還略勝一些,更難得的是身上透着一股天真純潔的氣質,又不同於所見過的任何美女。
看那小姑娘的相貌可不像方怡,卻不知她是方怡的什麼人,竟讓她如此上心。
那紅衣小姑娘的身側,正有一個五毒教盤着長髮的男子,舉着刀屠殺衆人,眼看就是要一刀將要從頭頂斬下。池寒此刻要趕去阻攔已經來不及,見情勢危急,他虛晃一刀逼開齊雲璈,接着將那鴦刀竟當作暗器來使,倏地一下拋出去。
池寒何等勁力,一身內息渾厚無比,即便是三十多年苦功的大內高手卓天雄也比不上。這時情況緊急,他更無保留,猛烈內勁全順着那刀噴涌而出,一柄鴦刀竟像是火箭一樣劃出破空聲來,瞬息就已經到了那五毒教男子的身前。
那名男子武功只是平平,更想不到無端端地會有一柄刀飛來,這時全沒防備,更無法躲閃。鴦刀何等鋒利,“嗤”的一聲,從胸前進,從後背出,竟將男子刺了個對穿。
鴦刀去勢不減,一頭紮在竹廳的一面牆壁上。那牆壁也是厚實粗壯的竹子編成,竟不能阻擋鴛鴦刀的鋒銳,嘶啦一聲響動後,那柄鴦刀破壁而去,在竹廳那面牆壁上留下老大的一個窟窿,外邊的陽光從窟窿透進這座幽暗的竹廳,光線之下塵埃飛舞。
竹廳破了個透明窟窿,那名五毒教男子的腹部也裂開一塊大大的窟窿。兩道血箭從前胸後腹裡噴涌出來,灑在廳上。男子臉上這時候才露出極其驚恐的神情來——這是他在人世間最後的表情了,他帶着這表情癱倒在地面上,絕了氣息。
若說剛纔池寒出手,衆人還只是覺得這少俠功夫不錯,見了剛纔那石破天驚的一擲後,池寒的形象更要高大威猛許多。一刀射出老遠距離,先穿人體,再穿竹壁,雖然一方面是憑藉着鴦刀的鋒利,但那內力之深,島上能與之媲美的人屈指可數。他們頓時都覺得大有希望,竟生出一股氣勢來,都齊齊歡呼。
他們氣勢大盛,五毒教剩下的幾人卻都大受震動,竟半天下不了手去。還是何鐵手左右雙鉤接連削了幾個神龍教衆,這才把歡呼聲壓下去。
池寒卻是心裡叫苦,鴦刀這一丟,他卻從哪裡再去拿兵刃來?
這時齊雲璈已經氣急敗壞地又攻到,他輕功身法不如池寒的靈鰲步,這時見池寒手中失了兵刃,可不願錯失良機,雙手一揮,從那件斑斕衣裳的雙袖間飛出幾團黑糊糊的事物,事先堵住了池寒前後左右所有退路。緊跟着,齊雲璈隨在那些事物後舉起雙掌拍來。
來了!池寒心頭一凜,卻不敢小覷五毒教的暗器,他這時的確退路全被封住,無法閃避,便打算伸手接住暗器。
雙手方纔伸出,卻又倏地縮了回來。
原來那“暗器”呈長條狀,飛在空中,還扭來扭去,口吐紅信,露出尖亮鋒銳的獠牙。
竟是一條條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