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雍王府, 一片寧靜。
錦織熟門熟路,悄悄潛入胤禛的書房,然後摸黑入後面的寢室, 從牆上摘下龍劍, 復又出來。
藉着極淡極晦暗的月光, 錦織依稀看見書房內的擺設。
那張紫檀圓桌旁, 他贈給了她鳳劍……
“……不棄不忘……錦兒, 今兒,我將這鳳劍贈與你!”
錦織側過頭,正望進他脈脈的眸光, 心跳不由加劇;那翻騰來去的索求,似被卡在了胸口, 半晌都無法脫口。
不過索要一柄劍而已, 爲何竟連呼吸都會這樣困難?
她恍惚想起, 胤祥送她祥雲紫蓮鳳佩時,她軟磨硬泡把那龍玦也一併要了來, 何曾猶豫過?可如今……
錦織裝作玩笑般說:“既如此,你把兩柄劍都給了我罷。”
“爲何?”胤禛蹙眉望着她,很是不解。
錦織極力用輕鬆的口吻說:“龍吟鳳鳴,不離不棄。你將兩柄劍分開,這不是讓它們彼此孤單?”
胤禛凝視着她, 神情莫測。
錦織心虛得不敢對視, 復轉過頭, 垂目看着手中的龍鳳璧劍。指尖輕輕顫抖着。驀的, 她的手被握住, 胤禛低沉的問:“錦兒,你還不信我嗎?”
“呃?”錦織不明白他爲何突然這樣問。
只聽他悅耳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與彼此的心跳共鳴着:“龍吟鳳鳴,不離不棄。龍翔鳳舞,莫失莫忘。我今日送你鳳劍,就是誓言。錦兒,你可明白?”他轉過錦織的身子,直直凝視入她的眼底,錦織似被蠱惑了,傻傻望着他。
胤禛眼裡光芒閃耀,一字一頓說,“我,愛新覺羅.胤禛,在此立誓……”
忽然有靴聲橐橐,敲碎了寂寂庭院的寧靜,也驚醒了錦織那難以自拔的柔情綺夢。她快速竄入耳房,輕輕推窗,從窗中翻身躍出,隱入假山後。
然而,那一雙明亮堅定的眸子,似乎還在凝視着她。
殿宇沉沉,月光清朗。數盞燈籠照亮了朦朧的園間小徑。隨着靴聲,出現的是胤禛頎長的身影,錦織幾乎要放棄此次的偷來的劍,只想迴轉身,跑得遠遠的,不讓他猜疑她的意圖。
但是她的腳猶如釘子釘在了地上,目光貪戀地追隨着那偉岸威儀的背影,看他在高樹濃影下經過,看他步上臺階,看他邁入燃起燈的書房。
他的身影在明亮的門口一閃而隱,接着,窗上映出他清晰的側影,錦織幾乎可以看到他濃密的睫毛,可以想象那輕微的顫動後臉上的表情……
原來,深愛一個人時,連他的影子都能讓人如此眷戀!
錦織心中酸楚難當,眼淚一滴一滴滾落,在臉上留下冰涼的痕跡。
她早就知道今日的結局,可爲何,一次次深陷其中不知逃避?
她能抵得住日後的思念麼?
當她離開,回憶今日的一切,會不會後悔?
而胤禛,發現她的離開,會怎樣憤怒?會不會派人抓她?
可是,他永遠也抓不到了。
當她回去,從此永隔兩個時空。他找不到她,而她,也無從得知他究竟是憤怒,還是傷心。
想到這一點,錦織心中虛空得幾乎站不住。她靠在身後的假山石上。
映在窗上的影子來回踱步,應是在思索爲難之事。他的眉心,又該皺起了。
錦織忽然極想掀簾進入,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雖不足解開他的難事,總可稍慰他煩燥的情緒。
她剛不由自主地跨前一步,忽一太監趨至簾外稟道:“四爺,年大人來了。”
錦織似被燙了似的,整個人往後縮。
一名瘦高的男子進入雍王府的書房。
年羹堯……
錦織背靠着堅硬冰冷的山石,仰頭望着穹宇中的眉月,雙眸迷濛。
她的清朝歷史知識再缺乏,總也聽說過年羹堯是雍正朝的大將。
只是,她不知道年羹堯有個妹妹,更不知道,年羹堯的妹妹,竟是那晚她夢中所見之女子!
夢中,錦織看到胤禛一身明皇繡九龍朝服,在九闕宮城中,明媚晨暉下,他擁住了一位極美麗的女人,氣度無雙,淡雅天成,滿身的盛妝與那紅牆黃瓦出奇的協調。而他滿眼的溫柔深情……
原以爲,那不過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而已。
卻不料,本該是錦織夢中虛幻的女子,居然出現在現實中!
數十日前,東直門大街上,錦織救了一名因馬受驚而從車廂內跌落的女子。那名女子,美得舉世無雙,一瞬間,就讓周圍的人驚豔失聲!
但對錦織來說,不僅僅是驚豔,而是驚恐了!幾乎在第一眼,就認出了那女子就是夢中所見之人。就算面目不明朗,但那通身的氣質卻再不會認錯。
那一刻,錦織忘了自己身着男裝,這樣盯着姑娘極爲輕浮失禮;忘了那是寒冬臘月,朔風砭人肌骨,竟直直瞪着那女子,直到那夢中女子的哥哥趕來,冷淡地致謝,然後離開。
錦織回過神來後,立即去打聽了那女子的身份。
父,年遐齡,湖北巡撫;長兄,年希堯;二兄,年羹堯,內閣學士。而年氏千金,閨名自是不外傳的,此次上京,是因三年一度的選秀大典臨近,由二哥年羹堯送來待選。
或許是直覺,也或者是其它的什麼,錦織確信無疑那名女子會與胤禛扯上聯繫。
錦織竟能在遇見她之前在夢中夢到。這一切玄得令人難以想信。
“冥冥中,肯定有人在指示我,警告我,別再沉迷,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了……”錦織失神地喃喃自語。
御龍劍,龍嘯鳳鳴;鴛鴦藤,一生一愛。三春過,鯤鵬展翅;鳳凰飛,心只悅君……浮生一夢,心若浮萍,也淡然也疏狂。若執意要回到原來的世界,找到雲紋紫睛龍鳳璧劍與祥雲紫蓮龍鳳玉珏,則能扭轉輪迴……
她初來清朝時曾在夢中出現的聲音在她心底迴響。
是了,該走了……
錦織凝視着映在窗上的他的身姿,心中劇烈痠痛。
“禛,剛纔,你沉吟爲難,是因爲我麼?你能待我到這份上,已是極限了。政治聯姻,美人權勢兩得,你怎肯拒絕?你的宏圖大業之路上,已有太多阻礙了,我就不來摻和了。”
錦織淡淡一笑,毅然轉身,離去。
身後,夜色濃濃,寒風陣陣。
禛,寒冷過後,就是明媚的春天了。我們初遇時,也是春天呢。豔陽燦爛,春野芬芳。
沒有言語,沒有解釋,我偷了劍離開了。
胤禛,你就恨我吧。這樣,你或許就會一輩子記得我,恨往往比愛更強烈,更加刻骨銘心。任那位姓年的姑娘如何美麗溫柔,你心中偶而總會有我的影子吧?
而我,則會用我的餘生來回憶你我的一切。
禛,你再恨我,總也會偶而憶起我們曾經的甜蜜吧?
因愛生恨,總比因怨生恨好。
禛,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