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鳳歌擡起頭,瞳孔中釋放出一抹驚恐,一張臉瞬間變得慘白。
“那我的母親是……”沈鳳歌問。
沈天仙點點頭:“我就是你的親生母親。”
沈天仙和葉歡的關係瞞得了別人,但瞞不過沈鳳歌。對於這種事,他自然十分厭煩,但對上一輩的事情,他也沒有任何辦法。
沈鳳歌自然不會懷疑母親在說謊,沈天仙獨身,無端端有一個孩子自然會惹人非議,便要用養子的身份掩飾。事情到現在,對沈鳳歌來說纔算是真相大白。原來沈天仙不是自己的養母,而是自己的親生母親。某種血脈之間的存在被打通,一直冰封的心也有融化的趨勢。
而自己的父親……沈鳳歌萬萬沒想到,竟是那個可惡討厭到骨子裡的男人。而某些不明白的問題,此刻大概也就都明白了。
爲何自己從小時候開始,便對葉歡有如此大的恨意,爲何從五歲開始,便想有朝一日能夠殺死他。真的單純是爲陳司晨報仇嘛?
與陳司晨相處,不過一日,很多人相處十幾年,都未能走入沈鳳歌的心,陳司晨爲什麼可以。
那‘恨’不是單純的仇恨,而是包含了埋怨,憎恨,被冷落後的孤獨,以及更多的想要拼命證明自己的情緒。
的確,小孩子是沒有記憶的,對於過去究竟發生過什麼事,他並不清楚。但他依舊能清晰記住幼時的感覺……爲什麼要拋棄自己,難道自己不夠優秀,不值得養育,不值得愛護……所以纔要將自己拋棄。那麼,自己就證明自己,用自己手中的劍,乾脆的擊敗你,證明自己足夠優秀,足夠被珍惜,絕對不應該被拋棄。
蒼老的總要被年輕的所代替,新的總會取代舊的……而父親是每一個人生來面對的第一座大山,崇拜他,依賴他,但同時也想要超越他,打敗他,證明自己更年輕,更有力量。終究,當兩人都不再年輕時,才能達成彼此的和解。
現在,沈鳳歌很感激沈天仙攔住自己,沒讓自己殺死葉歡,否則弒父之錯擱在身上,將成爲自己此生的夢魘,然而,沈鳳歌又同樣埋怨沈天仙,爲什麼要告訴自己這些……讓自己不得不面對心中惱恨的事情。自己拼命想要殺死的人,竟然是自己的生身父親,何其滑稽。
擡起頭,目光與沈天仙對視,母與子目光交匯。
沈天仙開口:“你已成年,這些事情也當告訴你,如何面對,是你自己的事情。
”
砰,砰,砰。
沈鳳歌恭恭敬敬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站起身,一言不發向船艙外走去。過程中,沈天仙並沒有阻攔他。孩子大了,有些事總該知道,總該面對。而沈鳳歌還算成熟,應該是有能力面對的。
沈鳳歌的確成熟,但不代表他已成熟到可以面對這樣的事情,沒有當場暴走,已經是他的好涵養在起作用。
腦海中呆呆怔怔,卻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信步走下輪船,雙腳竟然就站在波浪動盪的大海上。
以沈鳳歌的本事,這自然算不得什麼。隨波逐流,他一步一步踏浪而行,腦海中想着些什麼,卻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喂,你要去哪兒,你帶我……”小蠻站在甲板上大喊。
沈鳳歌沒有回頭,似乎沒聽見小蠻的話一般,連那小狗機器人,都留在了船上。此刻,他真的成了孜然一身。
腦袋很亂,但同時又很空,覺得很多問題需要想明白,但紛紛雜雜的思緒,卻也完全不知該從何抓起。
很小的時候,就將擊敗葉歡當成自己必須完成的事情,現在這件事也算是完成了……然而卻發現葉歡是自己的父親,真可以感慨命運的造化弄人了。
至於被妙玉擊敗的事情,沈鳳歌倒是不往心裡去。他本來對修行和力量沒什麼興趣,一切所學都是爲了擊敗葉歡。而此刻,真正擊敗葉歡之後,他卻不知自己該怎麼辦。
似乎人生找不到其他意義,一個人活着失去了支撐他的力量。
沈鳳歌就這樣行在大海波濤中間,呆呆怔怔,隨波逐流,卻也不知自己該向何處去。如此,大概有一天的光景。
“喂,你看那裡,有個人在海上走吶!”
“怎麼可能,該不會是看花眼了吧!”
一艘貨船行在大海中,甲板上一男一女看到了沈鳳歌。
“怎麼看錯,那不是清清楚楚嘛,你等着,我叫他上來。”女子開口,衝着那邊喊道:“喂,那個人,你怎麼不過來,喂……”
聲音傳出,飄飄蕩蕩,已經被風吹走了大半。那男人囑咐道:“別喊了,他聽不見的。”
聲音落地,似乎偏偏與他作怪一般。那海中的身影突然飛起,平地度空,大概上百米的距離,輕飄飄落在甲板上。
男人和女人怔住了,呆立半晌沒有回過神來。沈鳳歌施了一禮,道:“在下想要借你們的船上岸,不知道方不方便。”
那女子將目光落在沈鳳歌身上,見他二十歲左右年紀,眉眼狹長,臉上帶着一絲煩惱和疲憊,似乎背後藏着數不清的故事。
“好呀,好呀,我們是要去東瀛,可以帶上你。”女子道:“對了,我叫唐小薇,你叫什麼名字吶。”
“在下沈鳳歌。”他的目光落在唐小薇身上,見她也不過是二十歲年紀,身上裹着一件牛仔短褲,皮膚大概是被太陽曬紅了,有種迷人的巧克力色。
沈鳳歌模樣不錯,那種迷人的氣質絕對不輸於當時流行的偶像。女人見到了這樣的人,不免生出好感,然而男人見到了,就難免升起敵意。
唐小薇身邊的男人名叫楚朝陽,唐小薇是唐氏船運老闆的千金,這楚朝陽是公司華夏與東瀛一線的負責人。現在是暑假,唐小薇利用假期跑一趟這條路,瞭解一下家族產業,當然,主要目的還是去東瀛遊玩。
楚朝陽上下打量沈鳳歌一眼,將唐小薇拉到一邊,低聲道:“小薇,這個人來歷不詳,看着神神秘秘的,我們不能讓他上船吶。”
聲音極低,卻還是被沈鳳歌聽見了。他開口,道:“我可以給錢,算是我的船票。”
楚朝陽表情有些尷尬了,他回頭望了沈鳳歌一眼,道:“你身上什麼東西都沒有,拿什麼給錢吶。”
沈鳳歌走得匆忙,連小狗都拋下了,身上任何通訊工具都沒有,也算是一窮二白。然而現在這個時代,這自然不算是問題。
沈鳳歌開口:“給我一個賬號,我可以把錢轉給你。”
目光上下打量沈鳳歌一眼,將信將疑的,把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沈鳳歌接過手機,登陸自己的銀行賬號,問清楚了唐小薇的賬戶,打了一筆錢過去。
唐小薇是唐氏船業的千金,楚朝陽是一整條航線的負責人,二人都不是沒見過錢的人。但是,當沈鳳歌登陸賬號的時候,二人無意掃了一眼,還是被那戶頭上一長串零嚇了一跳。
沈家沈天仙的公子,生來就不是將錢當錢的人,也不怪沈鳳歌又如此散淡的性子,當一切都垂手可得的時候,這些東西就真的不重要了。
本來,楚朝陽還有些小心思,他一直覬覦唐小薇,生怕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沈鳳歌成爲自己的競爭對手。
然而,當看到那一串零的時候,他便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因爲他明白,如果這樣的一個人要和自己競爭,自己實在沒有什麼勝率。
好在沈鳳歌似乎對唐小薇沒有任何興趣,上了船之後便沉默寡言,只是站在船頭髮呆。唐小薇倒是特意找機會向他套近乎,但因爲沈鳳歌始終板着一張臉,她自討沒趣,也就罷休了。
江湖正法時代,江湖人從地下走到地上。因爲這種情況,唐小薇雖然對沈鳳歌平地渡水的本事十分好奇,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如此三兩日,輪船在東瀛靠岸後,沈鳳歌便和唐小薇,楚朝陽分別,自己一個人流浪在東瀛島上。
現在沈鳳歌的腦子很亂,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想要藉着這次出走清空一下心思。他是一個極剋制的人,自然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今年九月自己就要完婚,到時候還是要回家,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東瀛島上,異國風光的確令沈鳳歌放鬆許多,這一日,他瀏覽到一處地方,名喚作顯恩寺。
“當年顯恩寺中有一座古塔,後來卻遭遇了火災,我們現在看到的這座塔,是在原來的位置重建的。”
導遊的話在耳邊響起,不過沈鳳歌對這些事情提不起興趣。他修的是無情之道,不修佛,不修道,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若是那個人來了,該會對這裡感興趣吧。”
他怎知道,當初葉大少上東瀛,曾在顯恩寺這座寶塔中殺人無數,血流成河。
想到這裡,心情終究又失落下去。他信步走出了顯恩寺,正想着心事,忽然見面前急匆匆跑過來一人,而在這人身後,正有一幫人在追趕。
這二人分別,正是分別不久的唐小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