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歡和張白鳳並肩走入桃花林,白霧自動分開一條縫,像是打開一道門,迎接二人進去一般。
事實上,一進入桃花林,葉歡便和張白鳳分開了,二人各自向前方跋涉。
葉歡望着面前的桃花晨霧,摘了一朵桃花,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後隨手拋向,邁步往前走去。
趙英俊一直關注着葉歡,甚至比葉歡自己還要關注。然後他驚訝的看到,葉歡邁步往前走,中途沒有任何停頓。
十米,五十米,百米……很快,趙英俊便察覺葉歡超過了自己的最遠距離。
輕描淡寫的,像隨意踩過一根野草,連略做停頓都沒有。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趙英俊驚愕的睜大眼睛,他入過桃花瘴,所以比其他人更明白桃花瘴中是怎樣的情形。
你畏懼什麼,便出現什麼。你嚮往什麼,便給你什麼,直到讓你膨脹,墜入毀滅。
那每一步都是踩在自己心坎上,你只要將自己的心臟踩碎,才能繼續往前走下去。
但是在葉歡身上,這種情形好像根本沒有出現過。他就是輕描淡寫的往前走,然後便不斷前進。
葉歡的速度絕對不快,一點也不快,他甚至有餘暇盯着一隻花間戲舞的蝴蝶良久。他好像根本感覺不到自己身在桃花瘴中。似乎對他來說,這只是一次信步閒遊的踏青而已。
“他開掛,他開掛……”趙英俊激動的伸出手,覺得自己抓住了葉歡的破綻。
桃花林外諸多人,都看向這一幕,然後搖搖頭,把目光扭到一邊。
“那個紋小鳥的再說什麼呢?”
“誰知道呢?大概是電腦遊戲玩多了。”
自己不是紋小鳥的,我叫趙英俊,英俊的英俊!
趙英俊欲哭無淚,心中悲痛欲絕的想。
李人俊無奈的看着他,道:“師兄,別說話了,怪丟人的!”
“爲什麼,爲什麼!”趙英俊大聲問:“爲什麼他可以走這麼遠?你來告訴我爲什麼?”
“因爲他比你強吶!”李人俊搖搖頭:“師兄,這麼簡單的道理,很難懂嗎?”
因爲他比我強?!
趙英俊擡起頭,雙目空洞的看着天空,李人俊的話迴響在耳邊。
是吶,原因只是因爲他比自己強,如此簡單的道理,自己怎麼會不懂呢?
觀雲峰約戰,他避戰不至,不是因爲怕了自己,而自己因爲,自己根本連挑戰他的資格都沒有?
或許他說的不錯,自己甚至給他提鞋的資格都沒有。他對自己輕視,甚至根本不屑表現出輕視,而這則是最重的輕視。
試想,你將一個人視作對手,拼命的想要超過他,****夜夜想着如何戰勝他。
而對方,眼裡卻根本沒有你,你在他眼中至多便是……那個紋小鳥的!
還有比如此無視來得更恥辱嘛!
趙英俊目光空洞的望着前方,整個人如同失去了魂魄,目光所落之處,只有葉歡的背影。
葉歡也不知走了多久,只是信步往前走着,而在這個過程中,一個個人被他超過。
第一個被他超過的孟喜。
孟喜呆呆怔怔的靠在一顆桃樹下面,臉上刷刷的落着汗珠。
葉歡望着他,奇怪道:“你該不會是餓了吧?”
孟喜擡起頭,將臉上的汗珠擦掉:“別廢話,我能和你比嘛,不過,我真的有點餓了,有吃的嘛?”
“我減肥。”葉歡搖搖頭,繼續往前走:“所以沒帶吃的。”
“你這是欺負人,你連一百二十斤都沒有,減什麼肥!”孟喜望着葉歡的背影大喊。
葉歡繼續往前走,走過去後,回頭望了一眼,孟喜依舊靠在樹上,緊皺的眉頭,也不知想着什麼。
人人皆有原罪,每個人都有自己不願觸碰的心魔。這孟喜往日嘻嘻哈哈,他心頭的心魔又是什麼呢?
葉歡搖搖頭,繼續往前走,他也有自己的心魔,既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去顧忌。
第二個被葉歡超過的人是龍溟。
龍溟被絆在一顆樹下,不停的繞圈子,似乎碰到什麼極爲恐怖的事情一般。
葉歡沒有和龍溟說話,因爲很可能,龍溟的心魔就是自己。
東瀛一事,對龍溟來說是巨大的成長,如果沒有東瀛生死之間的掙扎,也或許,如今的龍溟也不過是趙英俊一般人等而已。
可是這個心結,龍溟畢竟沒有跨過去,還是藏在他心底。
面對一個自己或許永遠不可能超越的對手,自己是應該繼續選擇無望的努力,還是選擇放棄。
其實這個道理很簡單,人生一世,要超越的敵人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這爛俗的雞湯,葉歡一句話就能對龍溟說明白。但是,說到容易,知道也容易,可是做到卻極爲艱難。
真正的難關,還是要龍溟自己勘破。
葉歡邁步往前走,然後碰到了陳二郎。
陳二郎沒有半點修爲,但是他超過了孟喜,也超過了龍溟,並且超過了很多人,由此足以知道陳二郎的心性是多麼堅韌。
金家有女,陳家有郎,這八個字絕對不是虛言。事實上,陳二郎也是極有能力的一人。
如果不是遇到葉歡,他斷然不會每一步都吃癟,也將在江湖中好好做幾件大事。
但很可惜,他碰到了葉歡。
葉歡停下腳步,望着樹下的陳二郎,挑眉笑道:“走不下去了?”
陳二郎擡頭望了葉歡一眼,隨意的揮揮手:“你走先。”
葉歡笑笑,盤腿坐在陳二郎面前,道:“既然碰見你了,我如何能不打擊一下你,就這樣走,不是我的風格。”
陳二郎沒有表現特別的憤怒,隨意搖搖頭,拳頭磕着腦袋:“你隨意。”
葉歡望着他,從他的眼神看到一絲疲憊,開口道:“說說,什麼心結解不開,你和我聊聊,我也好有打擊你的方向。”
“你本不是這麼無賴的人。何必總是做出一副無賴的樣子。”陳二郎靠在樹上,擡頭看着葉歡。
“讓我猜一下。”葉歡道:“是不是殺過太多人,午夜夢迴,總是會想到他們來找你,所以怕了?”
陳二郎搖搖頭:“的確是有很多人死在我手上,但是這世道什麼時候不是你爭我鬥呢。爭名奪利,東西就這麼多,你想要自然就有人失去。只不過,因爲我,他們恰好失去的是命而已。不算什麼。”
“瞭然。”葉歡點頭讚道:“那就是有什麼想的不可得之物?縱然使出自己的全部力氣都得不到,所以心灰意冷,生無可憐。決定一死了之。”
葉歡目光轉了一圈:“這裡山清水秀,每年這個季節桃花都會開得很豔,你死在這裡不錯的。”
“何必呢,你知道這話動搖不了我的心。”陳二郎白他一眼:“這世上萬事萬物,只要你付出足夠的代價,再加上足夠的時間,一般來說你是可以獲得任何的。至於那些終究得不到的,其實也與你無關,不必掛懷。”
“你是個很了不起的人。”葉歡由衷的讚道:“怪不得你可以超過龍溟呢,那你的心魔是什麼,難道是我?”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陳二郎道:“人總會遇到自己對手的,只不過我的對手恰好是你罷了。你殺我,我殺你,無非也是未來的一場勝敗而已,沒有什麼。”
葉歡直起身來,道:“那我真的是猜不透了,你的心魔是什麼,聊聊。”
陳二郎抿起嘴巴,緊緊咬着牙關,不發一言。
“縱有衷曲三千首,不對知音不可彈。”葉歡搖搖頭:“看來我不是你的知音。那好吧,我先行一步,在前面等你,如果你還能走得下去的話。”
陳二郎擡起頭,望着葉歡的背影,他一步一步,在地上留下一串腳印。他信步而行,腳印卻堅定無比。
“我太累了。”
葉歡聽到身後陳二郎的聲音,站在那裡,停住了腳步。
陳二郎緩緩道:“我生在大富大貴自家,名利是我身邊常伴之物,權與勢我垂手可得。走到此時此刻,我想要的,很少有得不到的。可這些……”
“……有什麼意義呢?”一瓣桃花垂落,陳二郎伸手接住,用手指碾碎,粉色汁液粘在他指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百年之後,不過一堆枯骨而已。名與利,權與勢……付出太多辛苦追求這些東西,究竟值得嗎?
“葉歡?”陳二郎望着葉歡的背影道:“你能不能告訴我,讓你走下去的力量是什麼?”
葉歡的背影微微晃了晃,看來是想要轉過身,最後卻沒有了。然後,他嘴角抽動了一下,說了一句話。
“這就是爲什麼我可以走下去,而你只能坐在這裡的原因。”
陳二郎一怔,再擡起頭,葉歡的背影已經漸漸走遠,最後他單薄的身影,消失在枝杈密生的桃花林中。
陳二郎再看不到葉歡,眼前被黏稠的白霧遮擋住了視線,唯一清晰的只是地上一串腳印。
“究竟是什麼讓你可以一直走下去呢?”
陳二郎吶吶一聲,突然站起身來,邁步向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