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無心睡眠,紅燭昏羅帳,美酒在杯,美女在牀,本是人生極樂之時,但奈何葉歡其他事也做不得,只好聽寺島魚彈琴。
寺島魚坐在牀邊,將七絃琴放在膝蓋上,十指緩緩撫動琴絃,葉歡百無聊賴,手撐着下巴打盹兒。
寺島魚彈了半曲,見葉歡已是心不在焉,她細聲道:“寺島魚說段故事給葉先生聽吧,這故事寺島魚沒對別人說過的。”
“請便。”葉歡隨意揮手道。
寺島魚微不可察的嘆息一聲,十指撥弄琴絃,一邊彈琴,口中一邊哼唱着。
寺島魚的嗓音十分動聽,有那種八十年代歌星的柔美嗓音,便是本來不怎麼認真的葉歡,此刻也打起精神來,聽着寺島魚的吟唱。
“卿本竹中物,取自青竹中,青天賜我衣,長者賜我名,名曰輝夜姬……”
寺島魚唱得是日語,葉歡自是聽不明白,只感覺與琴音搭配,寺島魚的嗓音十分好聽。
寺島魚每唱一段,便停下琴絃爲葉歡解釋:“這是東瀛民間《竹取翁》的故事。是說古時候,有一個老者在砍竹時,在竹中發現一個女嬰,便將這女嬰帶回家中撫養,天上會落下綾羅綢緞給這女嬰穿,土裡會生出黃金養他長大,後有一個大官給這女嬰起名,喚他做輝夜姬。”
葉歡點點頭,寺島魚撫弄琴絃,伴隨着悠揚琴音,繼續唱下去。
“……容貌世無雙,車馬川若息,……,青石變細沙……”
寺島魚停下琴音,衝葉歡解釋道:“這段說的是,等輝夜姬長大後,已經成了全國最漂亮的美人,許多人見她一面,便再也忘不掉,心中牽腸掛肚,每天的上門求婚的人絡繹不絕,把門前的青石板都踩成了細沙……”
葉歡笑笑道:“我倒是有一個問題,不知這輝夜姬和寺島小姐比起來,那個更漂亮……”
寺島魚臉上一紅,沒有回答,開口爲葉歡解釋道:“輝夜姬拒絕了所有人的求婚,但卻還有五個人不肯離去。
他們是世上最尊貴的皇子,佛前最虔誠的信徒,金錢最多的商人,最勇敢的武士,最浪漫的詩人。”
說到這裡,寺島魚繼續撫琴吟唱,淡淡的琴音伴隨着莫名的曲調,在房間內傳開。
“華麗之辭,假幾可亂真,奈何玉枝非俗物
……
微露之光,怎敢與月爭輝,大概取自小倉山
……
華美之裘,熾火了無痕,徒有虛表枉用心
……
此弓之力,箭可射殺龍,取其首級之玉珠
……
此生之待,燕子之安貝,縹緲之說可是真”
唱到這裡,寺島魚停下琴絃爲葉歡解釋道:“輝夜姬讓這五人去取五件寶物,誰如果能取到便嫁給誰。她讓皇子去尋蓬萊島上的玉枝,皇子卻讓工匠僞造了一截送他。讓僧人取西天佛前的玉鉢,僧人走到一半,在小倉山帶回一個泥鉢帶給她。讓那商人去尋入火不焚的火鼠裘,這商人尋了一件狐狸裘給她。讓那武士去獵殺巨龍,尋巨龍頭上的寶珠。武士見到巨龍時便被嚇破了膽,再也不敢見輝夜姬。讓那詩人取燕巢中的金蛋,詩人也是半途而廢。”
說到這裡,寺島魚十指撩過琴絃,衝葉歡問道:“葉先生是個通達之人人,懂得這時間的道理,依照葉先生所說,是不是我等女子,能換來的只是欺騙,而非真心?”
葉歡笑道:“我可不是什麼通達人,酒囊飯桶,好色之徒罷了。
我只對女人的身體感興趣,真心什麼的,不在我的目標之內。”
寺島魚道:“葉先生愛用胡言亂語框我,你和別人不一樣的。我請問葉先生,若葉先生是故事中的人物,會怎樣追求輝夜姬,也會欺騙嘛?”
“能騙就騙,騙不了就搶,搶不了就上了,把她上成我孩子的媽,也就沒人和我搶了。”
“我說了,葉先生和別人不一樣的。”寺島魚怔住,愣了半晌,也只能說出這麼一句話。她手扶琴絃,繼續開口唱着。
又唱了一段,寺島魚衝葉歡解釋道:“後來,輝夜姬逢到一位打獵的皇帝,皇帝見到輝夜姬一面,便愛上了她,想要娶她回宮做皇后。”
“呵!”葉歡笑道:“怪不得拒絕皇子呢,原來是有一個皇帝在後面等着他。這讓我也想起一個故事,是說有一個富豪找妻子,有三個美女來應聘,他給三個女人一人一萬塊,看她們怎麼花,……最後,這富豪選了一個胸最大的,哈哈。”
寺島魚搖搖頭,繼續向葉歡講解道:“那輝夜姬拒絕了皇帝的請求,三年以來,二人一直通信,互相慰藉,但輝夜姬無論如何也不肯見那皇帝。皇帝一直想念輝夜姬,日漸消瘦。無奈,輝夜姬只有說出實情……”
說到這裡,寺島魚擡頭問葉歡:“葉先生是個通達人,明白輝夜姬這個名字的含義嘛?”
葉歡道:“我不知道,還請寺島小姐解釋?”
“輝夜,輝夜……”寺島魚連唸了兩句,道:“夜裡最光輝的東西是月亮,這輝夜姬的意思,便是月亮的含義。”
寺島魚繼續道:“卻原來,這輝夜姬本是月亮上的公主,因爲獲罪才被貶到凡間,但她在人間服刑已滿,馬上就要回到月亮去,所以她不能接受任何人的愛意。
”
寺島魚嘆口氣,繼續唱道:“滿月之秋,黃葉落滿裳,恰逢與君離別時,歸去之時,羽翼輕着身,幕君之思深無奈。”
寺島魚素手撥琴,口中發出哀傷的曲調,本來是日文的吟唱,但慢慢的卻變成了漢語的白話。
“我是月亮上的公主吶,我不能留在世間,我是月亮上的公主吶,我不能愛你們任何一個……”
曲調委婉,說動聽也可,但其中深沉的悲哀讓葉歡也有些心酸。兩滴清淚從寺島魚眼中滴落,落到琴絃之上,發出一聲顫音。
寺島魚擡起頭來,口中吶吶道:“我是月亮上的公主吶,我不能愛你們任何一個……”
美人垂淚,臉上的胭脂被淚水衝過,露出下面素白的肌膚。盈盈含淚的眼睛望着葉歡,便是葉歡心中一直警覺,此刻也不免心疼,想要將寺島魚擁在懷中,好好愛戀。
葉歡哈的笑了一聲,拍手道:“不錯,不錯,寺島小姐唱的果然好,說的我都感動了,真好,真好!”
寺島魚搖搖頭,用手帕將臉上的淚痕抹乾,望着葉歡道:“葉先生假明白也好,真明白也罷,心中信了也好,不信也罷。但我希望葉先生知道一件事,今天寺島魚說的話,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葉先生嫌我是禍國殃民的妖女,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但我想葉先生明白,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縱然寺島魚真是妖女,也是有感情的。而一個女人有時喜歡上一個男人,並沒有什麼特別複雜的理由。喜歡便是喜歡上了。只是有些事……”
寺島魚搖搖頭道:“……不可以的……”
葉歡忙不迭道:“信,我自然信了,寺島小姐說什麼我都是信的。”
寺島魚苦笑着看着葉歡,道:“很多話藏在心裡說不得的,有時是對方不想聽,有時想聽的那個人不是自己想說的對象。難得葉先生有心,聽寺島魚這無聊的話,怕是別人早就不耐煩的走了。今日不是我陪葉先生,是葉先生陪了寺島魚一夜,寺島魚十分感激。”
葉歡哈哈笑道:“陪美女聊天什麼的,我最喜歡了。寺島小姐如果想說我繼續聽下去,說到天亮都行。”
“天已經亮了。”
寺島魚手指向窗外,葉歡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之間不知不覺間,外面已經天光熹微,東方的紅日從海中探出腦袋,給大地布上一層金黃。不知不覺,葉歡已經與寺島魚聊了一夜。
寺島魚走到門前,拉開房門,門外的鐵鎖不知何時已經被人打開了。清晨的清風裹夾着草葉的溼氣,洶涌澎湃闖進房門。
寺島魚轉身道:“天已經亮了,葉先生不喜寺島魚,是寺島魚沒有這個福分,就不留客了。”
葉歡站起來打個哈欠,一宿沒睡,他已經是疲憊直至。他邁步向房外走去,清晨的風吹來,讓他情不自禁打了個噴嚏。
“葉先生……”
邁步要走的葉歡聽到身後喚聲,又慢悠悠回過頭來,只見一身紅衣的寺島魚站在門口,兩眼默默望着自己。
“葉先生……”寺島魚道:“葉先生不願聽我的故事,寺島魚只好唱歌給葉先生聽。葉先生不信寺島魚說的話,但寺島魚今日的話都是真的。”
葉歡注視着那雙清澈的眸子。像是深沉的湖面,雖然澄清,但已經積累太多死水了,再沉重的石頭丟進去,都不會泛起波瀾。
葉歡搖搖頭,向遠處走去,寺島魚站在門口,依舊注視着葉歡的背影,口中輕輕唱着一句歌。
葉歡身後傳來若有所悟的歌聲,他沒有回頭,繼續向前走着,歌聲越來越遠,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
“我是月亮上的公主啊,我不能愛你們任何一個
我是月亮上的公主啊,我不能愛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