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溫柔的時候秋波漾,冷酷的時候萬里冰霜。
溫故心被狠狠地鞭笞了一下,道心有一瞬間的動搖。對普通修真者來說,這並沒什麼,修道之路漫漫,怎麼可能一直堅如磐石?只要及時醒悟,便不會釀禍。
但他是仙,早已超凡脫俗。他的道心是神心,仙心,本不可能孕育魔氣,但那一刻,他的確感覺到了與魔氣極爲相似的冰冷徹骨。
莫非是失卻一魂一魄的後果。
溫故屏息凝神,運仙氣而掃心魔。
就在此時,場中局勢發生變化。
阿森、一桶、大鬼收到樑炳馳的暗示,同時扣動扳機。
阿森槍口貼着劉漢思,近距離擊,後者哼都沒哼一聲,就倒地亡。
一桶開槍後,也不管中沒中,三步並作兩步,撲進車裡,飛快地發動汽車。
而大鬼的對手周伏虎早有準備,體猛地一側,空手入白刃,將槍搶了過來。大鬼臉色一變,人突然鑽進土裡。周伏虎不及思考,回頭對着舉槍的阿森就是一拳,等阿森彎腰,又飛起一腳,將他踢昏了過去。
另一邊,仲世煌和樑炳馳正膠着。
汽車車燈亮起,照着樑炳馳的雙手,竟如金屬打造。
周伏虎見仲世煌的手骨幾乎被捏斷,只能吃力地哼哼,立刻衝了過去,一腳踢中樑炳馳的手肘。樑炳馳痛呼一聲,也不敢仲世煌手裡還拿着槍,直接撲上去用雙手勒他脖子。大鬼和一桶拿了錢,他已無後顧之憂,本就打定主意同歸於盡,此時更是不遺餘力。
周伏虎搶先卡在兩人中間,屈起膝蓋重重地踢在樑炳馳的命根子上。
樑炳馳全上下只有雙手金屬化,其他部位與常人無異,頓時痛得齜牙咧嘴,捂着褲襠倒在地上。
等溫故回過神來,樑炳馳和阿森已經被仲世煌和周伏虎擺平,大鬼和一桶正要開車逃跑。
毫不猶豫地,溫故彎腰撿起阿森手裡的槍,一槍打爆他們的車胎,這一招是從樑炳馳對付劉漢思時學來的。
大鬼的車震了下,斜停在門口的位置。
仲世煌見周伏虎制住樑炳馳,稍稍鬆氣,一轉頭就看到大鬼和一桶提着錢從車上跳下,朝自己的車跑去。另一頭,趙樹青拿着槍衝過來,似乎想與他們會合。
趙樹青與他們一夥。
趙樹青要跟他們走。
這兩個認知焚燒他所有的理智。
他死死地盯着溫故,沉着地舉起手,瞄準手腕,扣動扳機。
子彈襲來。
溫故怔住了。
仲世煌要殺他。他竟然噁心自己到這個地步。
……只是這槍法委實太差。
溫故心念電轉,眸光一凝,大大方方地轉過來,硬生生改變那顆本應擦而過的子彈的軌道,穿透自己的心臟。
既有所求,便如其願。
血花從粉紅牡丹花花蕊正中噴濺,落在瓣上,點點滴滴,滴滴點點。
溫故看着呆怔的仲世煌,緩緩跪坐在地,心想:我若是告訴他,並非我劫持劉漢思,而是劉漢思劫持我,不知他會信幾分?若是信了幾分,又會愧疚幾分?
彼時,天地俱寂。
一人一仙相距數米卻如隔海遙望,一個失魂落魄,一個寸步難移。
“砰砰”兩聲,大鬼和一桶關上車門,駕車呼嘯而去。
驚散的魂魄瞬間收回。
仲世煌如夢初醒,雙腿一軟,竟也跪坐在地,須臾跌跌撞撞地跑過去,將溫故摟在懷裡,一手攬着他的腰,讓他靠着自己的膛,一手顫抖着拿手機打電話給救護車。其實看傷口位置,他知道就算立刻送醫院也可能晚了,可是他不敢這樣想,也不能這樣想。
溫故看着他惶急地報地址,聲音近乎怒吼,心裡的那點寒意慢慢地消散開,忍不住擡手握住他的手。
仲世煌的僞裝瞬間崩塌。他抱着他,頭埋在他的肩窩裡,失聲痛哭道:“我沒有想殺你。我只是不想讓你走……你爲什麼要走?你爲什麼要背叛我?!”
……
原來不是他的槍法差。
溫故柔聲道:“我知道,不怪你。”
仲世煌用臉貼着他的臉,手指緊緊地扣住他的手指,嘴脣溢出的聲音像風中飄的花絮,彷彿風一吹,就抖散了:“不要死,求你,不要死。我什麼都答應你。求求你,不要死。”
溫故道:“你答應我一件事。”
“好,你不死,我什麼都答應你。”
“死亡很可怕,很痛。”溫故擠出一絲微笑,“如果可能,不要死,永遠不要。”
“好,我不死,你也不死。”
他覺得已經沒有說出真相的必要。誰都不會懷疑,抱着他的人已經愧疚得無以復加。“好好活下去,連我那份。”
仲世煌已經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只知道自己一鬆手,懷裡的溫暖就會消失。
溫故繼續道:“答應我。”
含在眼眶的淚珠抖落,仲世煌怒吼:“你不會死!”
溫故:“……”
周伏虎帶着樑炳馳過來。
樑炳馳看溫故的眼神有點奇怪。
仲世煌和周伏虎都希望溫故撐住,所以並未注意他過度冷靜和“健康”的表現,樑炳馳是局外人,自然注意到一個受重傷的人無論如何也不該表現得這樣鎮定和“強壯”,但口迸出血花又是實實在在的。
溫故注意到他探究的目光,知道自己不應該再“撐”下去,用力地抓住仲世煌的手:“記住我的話。”
仲世煌哭得一塌糊塗,死死地抱住他:“你每天在我耳邊提醒……我才記得住。”
溫故嘴脣貼着他的耳朵,輕聲道:“對不起。”
仲世煌只覺得懷裡一輕,慌忙去看,“趙樹青”溘然而逝。
“樹青?”
“……樹青?”
“趙樹青!”
溫故看着仲世煌抱着傀儡嚎啕大哭,慢慢地背過,仰頭看長空,深深地吸了口氣,嘆息。
警察與救護車先後趕到。警察大部分從龍城來,當地警方是配合辦案,案子還是交由龍城審理。
阿森迷迷糊糊醒來,就和樑炳馳一道被帶上警車。
仲世煌死死地抱着趙樹青的“屍體”,連上車也不肯撒手。
周伏虎打電話給耿頌平彙報況,關於趙樹青和仲世煌的那一段因爲有警察在,他含糊帶過,具體細節用短信發過去。樑炳馳臨走前看向仲世煌的那一眼,叫他心生警惕。趙樹青死在仲世煌的手裡,要是樑炳馳把這件事咬出來,會很麻煩。
沒想到的是,樑炳馳還沒有開口,仲世煌就主動投了案,耿頌平帶律師來救駕已經太遲。
溫故見仲世煌被扣留,立刻去找耿頌平和那個律師。
他們正和周伏虎一起討論這件事。
耿頌平道:“讓小仲先生翻供行不行?”
律師說:“根據周先生說的,警察在現場撿到了那顆致命的子彈,槍上又有小仲先生的指紋,只要做個彈道測試就一清二楚。自首是對的,這樣才能掌握主動。好在死者是綁匪,我們可以用正當防衛的角度來辯護。”
耿頌平愁眉緊鎖。
溫故也是。他並不知道自己的“死”竟然會給仲世煌惹來大禍。既然事因他而起,那麼是否可以以他消失來收尾?
他剛起這個念頭,周伏虎就問:“要是屍體不見了……”他下意識地看了耿頌平一眼。
律師道:“這已經不是屍體的問題了。別忘了,現場還有兩個人證。”
“那個綁匪當時已經暈過去了,只有樑炳馳和我看到。”周伏虎不說話了。樑炳馳一定會咬着仲世煌不放。
律師道:“別那麼悲觀。當時匪徒手裡有槍,還有人質被擊殺,你們還擊完全在理之中。”
耿頌平道:“你有多大把握?”
律師道:“話不好說得太滿。但仲世煌先生是成功人士,形象良好。樑炳馳前科累累,與仲先生有仇怨。從各方面條件來說,對我們有利。”
耿頌平道:“我想要萬無一失。”
律師苦笑道:“除非那人死而復生,不然哪來的萬無一失。”
溫故聽了,心中一動。
一個穿着口沾血的白色牡丹花襯衣的青年站在停車場左右張望,似乎在找什麼人,過了會兒,門房的警衛過來。兩人交談片刻,青年從大門口走了。
錄像被反覆播放了十幾遍,電腦房也確認沒有作假痕跡,青年張望時,曾面朝攝像頭,臉拍得清清楚楚,與那個趙樹青一模一樣。
那個與他交談的警衛也被叫來詢問,對方只是問他公交車站在哪裡。警衛再三確認他與照片上的趙樹青是同一個人。
但這個結果卻讓警察徹底懵了。
一個躺在驗屍房裡等待驗屍的屍體大清早地跑出來,在警衛面前大搖大擺地離開,這樣的奇聞就算鬼故事也少見。要是鬼好歹還避個陽光,他竟連這樣的估計都沒有。
可這件事就在他們警局裡發生了。
警察又提問仲世煌,樑炳馳和周伏虎。
仲世煌一口咬定自己殺了人。周伏虎語焉不詳,只說當時看他中了槍,具體怎麼中的,中了哪裡並不清楚。樑炳馳聽完問題,臉上出現奇怪的表,沉思片刻後才咬定是仲世煌殺人。
三個人的反應讓警察摸不着頭腦,可是“屍體”生還離開,兇手自然罪名不成立。雖然有警察提出雙胞胎論,可一來沒有任何人能證明趙樹青有個雙胞胎,二來,若真有雙胞胎,他是怎麼進來的,屍體又是怎麼離開的?這些問題雖然能用千奇百怪的理由解釋,可最終淪爲幻想。加上耿頌平居中斡旋,這件事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仲世煌被無罪釋放。
仲世煌從警局出來,曬着白豔陽,竟有些支撐不住,體晃了晃,便被耿頌平抱住。
耿頌平原想告訴他,阿森招供說趙樹青和他們不是一夥,也是被脅持的,可仲世煌以爲趙樹青是樑炳馳同黨已經是這副樣子,要知道錯怪了他,還不知道會傷心到什麼地步!他不敢拿他的體冒險,將話嚥了下去,在心裡默默向趙樹青道了聲歉,打算等仲世煌精神好一些再說。
仲世煌上了車,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窗外,連耿頌平問他話都沒反應,直到看見蛋糕店,才突然問道:“今天幾號?”
耿頌平道:“一號勞動節,怎麼了?”
仲世煌道:“停車,我去買樣東西。”
耿頌平將車停到路邊。
仲世煌跌跌撞撞地下了車,跑進蛋糕店。
耿頌平等了半個多小時纔看到他提着蛋糕上車,“誰生?”
仲世煌抱着蛋糕道:“樹青。”
耿頌平不敢再問,過了會兒,後面又低聲地自言自語:“已經過了。”
這些天發生的事都是瞞着仲敦善的。耿頌平也不敢將失魂落魄的仲世煌送回去,先將他送回公寓,又叫來周伏虎陪他,他去仲敦善那裡備個案,順便處理劉漢思的後事。
劉漢思父親魏天成是知名商人,兒子死在國內一定不會善罷甘休。這件事本應該留給仲世煌處理,不過他現在眼睛只容得下蛋糕,耳朵只聽得見樹青,其他大概和空氣沒區別。
他走後,周伏虎不敢放仲世煌一個人,亦步亦趨地跟着他。
親手殺死喜歡的人對仲世煌打擊太大,除了自己,他找不到第二個可以記恨的對象,這種近乎於自殘的精神凌虐讓喘不過氣。
他打開蛋糕,點上蠟燭,關掉燈,然後閉上眼睛許願。
“有空回來看看我。”仲世煌以爲耿頌平動用手段,買通什麼人編造了謊言,壓根不信死而復生這一,所以願望是針對趙樹青的魂魄。
這裡坐着一個人,過得卻是兩人世界。
門口的周伏虎覺得自己很多餘,默默地退出來,關上了門。
仲世煌吹滅蠟燭,一個人坐在黑暗中發呆。
突然,一雙胳膊輕輕地抱住他的脖子,熟悉的氣息讓他整顆心差點激動地跳出腔!
作者有話要說:節快樂!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