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重逢之後(上)
耿頌平狐疑地看向溫故。
溫故舉起雙手錶示無辜。失去他的支撐,仲世煌身體滑落。
“抱緊!”耿頌平又咆哮。
溫故手忙腳亂地將人緊緊摟在懷裡。
耿頌平猛然想起來:“你不是治療師?他怎麼樣?”
溫故指了指腦袋,比了個圈圈。
周伏虎道:“腦袋有洞?”
“……”溫故搖頭,比了個拳頭。
周伏虎道:“腦袋欠揍?”
耿頌平瞪他:“閉嘴。”
溫故將仲世煌平放在地上,將將仙氣渡入他體內,助他壓制魔氣。即將成形的魔元金丹受衝擊,瞬息消散,長到頭顱的金系靈根縮了縮,竟退了回去。
溫故鬆開手,看着仲世煌臉色恢復紅潤,微微舒了口氣。
耿頌平問道:“怎麼樣?”
溫故點點頭,又搖搖頭,然後指了指他的胸口,手像水草一樣扭來扭去。
耿頌平沒看懂,問周伏虎:“什麼意思?”
周伏虎道:“暫時沒事,但沒全好。”
溫故點頭。
“以後要多做擴胸和扭腰運動。”
溫故:“……”
耿頌平將仲世煌送回水上別墅,帶溫故去見另一個治療系異能者。
溫故本想留下來看護仲世煌,聽他如此說,也覺得應該向另一名神仙瞭解一下目前的情況。據他看來,魔氣並非不可控制,不知爲何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另一名神仙大約五六十的年紀,長相硬朗,身材高大,光看着,就能感覺到一股凜然正氣迎面撲來。
耿頌平介紹道:“這位姓屠,叫屠大神。”
溫故脖子莫名一涼。
屠大神看着溫故——用眼神交換不明信息。
溫故看着屠大神——用眼神交換不明信息。
介紹人耿頌平被完全丟到了一邊。他原本擔心顧昔不能說話,兩人交流有障礙,現在看來,有障礙的是自己。
“那你們先聊着?”耿頌平問。
溫故和屠大神點點頭。
耿頌平不放心地慢慢走到門口,想着要不要再交代幾句,剛轉身,門就重重地關上了。
“……”
怪不得這年頭中介費這麼貴,該!
屠大神和溫故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
屠大神本姓屠,叫屠刀,成仙兩千年,本在天庭看管花園,當辛勤園丁,沒想到一場大劫把他也派下來了。他下凡之後,工作十分認真,幾乎到通宵達旦,廢寢忘食的地步。要不是耿頌平他們怕他身體垮了,強制他每天休息六個小時以上,他現在還奮戰在救治的最前線。
溫故將自己的疑問問出口。
他道:“你的想法很好,但忘了一個大問題。”
“什麼?”
“雙拳難敵四手。”
“……這句諺語似乎不是這麼用的。”
屠刀道:“你懂我的意思嗎?”
“懂是懂……”
“懂就可以。語言的本質就是用來溝通,你斤斤計較對錯,簡直本末倒置!”
溫故低頭作懺悔狀。
屠刀道:“你知道虎城有多少人嗎?五十六萬,你知道有多少異能者嗎?一萬一千。你知道有多少人隨時可能變成喪屍嗎?一萬一千加四十四萬。你知道多少人已經變成喪屍,被關起來了嗎?八萬。你知道我每天對着多少異能者和喪屍後備隊嗎?兩百左右。你告訴我,怎麼控制魔氣?”
溫故繼續懺悔。
屠刀繞着桌子轉了一圈,睨着他:“你是先鋒隊吧?”
“先鋒隊?”
“繼你之後,應該還有十七八個神仙過來接班吧?”
看着他期待的臉色,溫故不敢說出真相,含糊道:“可能吧。”
屠刀隨手翻着桌上厚厚的“病例”,嘆氣道:“再這樣下去,崑崙還沒有被攻破,凡間就已失守。”
崑崙,崑崙。
修真三大仙山之一,竟然淪爲魔修之手,成爲禍害天下的發源地,不知道崑崙的修仙者內心是何感受。
溫故不會忘記第一次從師父口中聽到崑崙傳說時,心中的嚮往和期盼。
屠刀拍拍他的肩膀,“不要太灰心!你加入之後,我們可以每天四百,速度快一倍。雖然是滄海一粟,不過也能顯微闡幽。”
溫故:“……”用杯水車薪,積於忽微更好吧。
屠刀突然看過來。
溫故沒想法了:“我懂。”
屠刀道:“你既然過來,就別走了,下午和我一起治療,晚上和我一起回家。”
“我接了一個病人,想了解一下他的情況。”
“誰?”
“仲世煌。”
屠刀有點訝異:“他肯讓你看?”
溫故道:“爲什麼不肯?”
屠刀抱怨道:“我怎知他爲什麼不肯?每次身體檢查,他都缺席,只有一次,耿頌平押着他過來,我探查了一下。單金系靈根,朝氣蓬勃,茁壯成長,還沒有壓制魔氣的必要。”
“他今日差點凝聚出魔元金丹。”
屠刀臉色微變:“這可不好。他是虎城支柱,若是倒下,虎城會人心惶惶。”
聽了他的話,溫故心裡有些不舒服,好似仲世煌只是個沒有思想的符號。
“既然他讓你看,你就把南區那一邊包了吧。”他拿出地圖,開始一條街一條街地劃分地界。
溫故:“……”
屠刀畫完,還數了數:“我比你多一條。”
溫故說:“沒關係。”
“我有關係。”屠刀用手量了下街長,一筆將“新河西路”劃成新河西路上段和新河西路下段。
溫故:“……”
臨別前,屠刀提醒他要小心魔修偷襲。前一個神仙就是在修煉的時候中了魔修的陣法,被迫神魂出竅,被打得魂飛魄散。
溫故道:“對方用陣法?”
溫故在趙銘手裡吃過一次陣法的虧,又在呂恆前世師弟盛文昭婚宴上遇到過一次,因此對陣法十分敏感。
屠刀道:“白鬚大仙在虎城周圍設下禁制,聊勝於無吧。”
辭別屠刀,溫故從社區服務中心改造的治療站出來,一個“趙樹青時期”見過面的保鏢在門口等着他。“耿哥有事先走了,讓我接你去別墅。”
車開動,溫故靠着窗戶往外看。
道旁行人稀少,來往車輛匆忙,雖少了以前的悠閒,卻井然有序。他回想貓城的景象,不如虎城良多,暗暗生出幾分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自豪感。
車停在停車場,保鏢帶着溫故進最中間的那幢別墅,外頭一道歐式白漆大門,裡面綠木成蔭,百花爭放。別墅大門洞開,擺出迎客之勢。
溫故跟着保鏢剛進客廳,就看到耿頌平火燒屁股地跑出來,見到溫故也顧不得招呼,抓着人又火燒屁股似的往走廊盡頭跑。
盡頭是一道黑色木門,虛掩着。
耿頌平推開一條縫:“治療師來了。”
屋內半天才出聲:“哪一個?”
聽着仲世煌疲倦沙啞的聲音,溫故心情詭異地跌宕起來。
耿頌平道:“新來的,顧昔。”
“……進來。”
耿頌平更要進,又聽仲世煌道:“他一個。”
耿頌平:“……”是錯覺嗎?好像和顧昔一起出現時,自己總是被嫌棄?
他推着溫故進門:“有需要叫我。”他頓了頓,補充道,“任何需要都可以,我以前經營保全公司,保護人身安全有一套。”
溫故:“……”
“把門關上。”仲世煌道。
“放心,這門隔音效果不怎樣。”耿頌平一邊讓他放心,一邊利索地關門。
房間陷入更深沉的黑暗,只有厚窗簾透着微弱的光。牀的方向,坐着一個高大的身影,溫故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正聚集在自己的臉上。
溫故毫不猶豫地開了燈。
突如其來的光線讓仲世煌狼狽地閉上眼睛,隨即惱怒地眯着眼睛道:“誰準你開燈?”
溫故指指自己的喉嚨,擺擺手。
仲世煌道:“你是個啞巴?”
溫故點點頭,不動聲色地望着三年未見,愈見成熟的面容。
“關燈。”仲世煌冷着臉,語氣不容置疑。
溫故猶豫了下,還是乖乖地把燈關了。
“過來。”仲世煌見他不動,反問道,“你不是要替我檢查?治療師治療的時候不用眼睛吧?”
溫故只好慢慢地挪到牀邊,慢慢地伸手過去。仲世煌一動不動,任由他將手放在自己的臉上,隨即,他感覺對方的呼吸變得粗重,連心跳都微微加快。
緊張的氣氛會傳染。
溫故覺得自己的手有點顫抖,正要縮回來,就被仲世煌抓住,硬放到了脖子上。
“檢查得……仔細點。”
抓着他的手五指有點緊,像鉗子一樣,連皮帶肉,一點縫隙不留。
溫故用力地掙扎了兩下,對方纔心不甘情不願地鬆開。
一時靜極,誰都沒說話。
半晌,仲世煌才幽幽道:“檢查完了?”
溫故急忙收斂心神,重新將手放到他的頭上,渡仙氣過去,順着他的經脈,從頭到尾遊走一遍,魔氣在他的驅逐下,幾乎走投無路。若非他發現仲世煌體內的靈根失去魔氣時會慢慢枯萎,他絕對會斬草除根。
等溫故張開眼睛,四周大亮。
仲世煌不知什麼時候開了燈,目光正大咧咧地打量自己。
溫故微愕,收手退後一步。
仲世煌挑眉道:“你怕我?”
溫故搖搖頭,指了指自己,伸出兩個手指在手掌上走動。
仲世煌道:“你要走?晚上住哪裡?”
溫故一怔,還沒回答,仲世煌便道:“最近住房緊張,你就在這裡住下吧。明天繼續幫我檢查。”
溫故想說還有很多人等着他檢查,自己不是御醫,但這話太複雜,他胡亂比劃了一通,連自己都沒弄懂,突然有點後悔裝啞巴。
誰知仲世煌竟然懂了:“放心,我不會干涉你的日常工作,但是你每天離開之後要回來。”他頓了頓,又放軟語氣,溫柔地問,“好嗎?”
溫故心顫了顫,下意識地避開仲世煌的目光,輕輕地點了點頭。
仲世煌站起來,熟稔地拉起他的手:“我帶你去房間看看。”
溫故想將手抽出來,卻被緊緊地抓住。
“這是我家。”仲世煌頭也不回地說:“我要防止你到處亂跑。”
溫故:“……”
出了門,轉個身,就是客房,毗鄰主臥。
仲世煌打開門,走了兩步,回頭看溫故。
溫故猶豫着是否開燈。
仲世煌道:“開燈吧。”
溫故這纔將燈打開。
“我以前怕太亮,嚇跑我的樹青。”仲世煌說完,瞄了他一眼,轉身拉開窗簾。
陽光曬進來,暖洋洋的。
溫故手和臉無端端地熱起來,視線在房間裡亂掃。
“喜歡這間房嗎?”仲世煌問。
房間設計以綠色和圓圈爲主,點綴着少許亮紫,角落裡放着一大捧假的牡丹花。突兀的元素被設計師巧妙融合在一起,竟十分雅緻。
溫故高舉雙手,朝兩邊打開,意思說很大,很滿意。
仲世煌道:“樹青喜歡大房間。你呢?”
溫故僵了僵,點頭。
“真希望你能開口,”仲世煌道,“我很久沒有和別人聊起樹青了。我剛剛纔知道自己冤枉了他,他卻不給我機會道歉。”
其實該道歉的是我。溫故只覺得站在這裡的每分鐘都是煎熬,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是不是我太羅嗦,讓你膩煩了?”仲世煌走到他面前,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
溫故被迫撞進那雙隱忍又複雜的眼眸中。一瞬間的錯覺,讓他以爲自己回到了三年前,那時候仲世煌還沒發現他身份造假,還很喜歡拉着他去吃炭燒大餅。
仲世煌突然擡手,溫故下意識地側身躲讓,手卻繼續向前,擦着溫故的耳朵,按下他身後的電燈開關:“到時間吃飯了。”他語氣平平,雙眸如海深邃,再不見半點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