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家發表·
“我要是不叫你師父了,該……該怎麼喚你?”
杜滸似乎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將她拉近了些,細看她的小臉長睫毛,輕輕撫着她頭髮。奉書被他看得全身發熱,也不甘示弱,睜着眼睛瞧他,比誰撐得久。看他輪廓分明的五官,看他粗長的眉,看他挺直的鼻樑,看他那被風霜打磨得粗糙的雙頰。看不一會兒,忽然滿臉通紅,轉過頭看身邊的水壺,細聲催促:“說話呀。”
杜滸將她小臉扳正,下巴抵在她額頭,微笑道:“當然是你喜歡怎樣喚,就怎樣喚。你可以叫我相公、官人,或者叫我的字,貴卿,再或者……要是你心情不好,叫我死鬼,臭男人,大壞蛋,我都應,好不好?”
奉書咬着嘴脣笑,心裡面轉了半天的念頭,把他提議的那些稱呼一個個過了一遍,張口道:“那我叫啦。官……官人……”
一個字比一個字聲音小,怎麼這個詞兒從自己口中出來,就顯得這麼扭捏造作,像臺子上唱戲的。杜滸聽了直笑她。
換個稱呼:“貴卿,貴……”
這回面紅耳赤,怎麼也說不出口了,趴在他懷裡,最後還是細如蚊蠅地喚了聲:“師父。”
杜滸耐心糾正:“這樣不好。”
她卻答得底氣十足:“我不管,你說過的,我喜歡怎樣喚,就怎樣喚。”
杜滸被她抓住話柄,沒辦法,只得順着她。
奉書嘻嘻笑了,捻着他的手指頭,又說:“你別笑我,你喚我聲娘子試試。”
這回輪到杜滸侷促,張了張口,怎麼着都嫌肉麻,最後終於妥協了。換什麼稱呼,就和以前一樣,挺好。
於是奉書心安理得地叫他:“師父。”頓了頓,撒嬌:“我好累,想睡覺。”
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動靜,禁不住臉紅,又提醒一句:“我要睡啦。”這是她和塔古娜的帳子。他的帳子,支在幾丈之外的草地上呢。
杜滸卻還是不走,自然而然地拉過一個墊子,坐在她身邊,將她的手輕輕攥住,低聲說:“我陪着你。你這樣……我……”
她這樣的健康狀況,杜滸自然是不放心,然而又不願說得太消極,便改口:“塔古娜不會來啦。夜裡你若是要茶要水,就叫我。”
奉書紅着臉點點頭。心想自己哪敢麻煩師父呢。她掙扎着起來,立刻被杜滸按了回去,“要什麼?”
“嗯,要……不,不要……”
睡前要做什麼?自然是洗臉洗腳。臉已經被他擦得乾乾淨淨,算洗過了。可是腳丫子還髒着呢。她知道外面篝火還沒完全滅,想要燒一壺水去。
杜滸看着她,早就明白了她心裡想的什麼,朝她輕輕一笑:“水應該已經好啦,我去給你提過來。”
她待要阻止,他已經出去了。她心裡開始是過意不去,隨後卻一下子釋然了。小時候不也給他提過洗腳水嗎?師父說那是讓她練穩勁兒,一桶水提在手上,快走一百步,不許起半點漣漪。提到他房裡,換他一聲誇獎。她總覺得他安排這項練習,多少有點私心在裡頭。那水最後多半讓他用來洗腳了。
正癡癡回憶着,一陣風來,帳子被掀開。杜滸一進來就看着她笑:“傻樂什麼呢?”
熱水分倒進兩個盆裡。大盆歸他,小盆歸她。奉書開始有點不好意思,這幾年獨來獨往,從來沒在人前脫過鞋襪。但想到以前小時候,旅途中跟他住一間屋的時候,洗臉洗腳從來沒避過對方啊。
況且,他……他……親都親過了……
杜滸見她猶豫的樣子,纔想起來,小丫頭已經成了大姑娘,規矩多着呢。忍不住微微懊惱,低聲說:“我出去?”
奉書脫口道:“別,外面冷。”哪有你這麼自覺的?
讓他在對面坐下來。慢慢的,好像又一點點找回了以前那種安適純真的感覺,跟他相視一笑。白天的病痛忘了大半,全身又舒適又輕鬆。
杜滸忽然道:“別害臊了,脫鞋,讓我看看你的腳長得怎麼樣。畢竟過去纏過,我總是怕你的骨頭最後長歪了。你在外面這幾年,我最擔心的就是這個。”
奉書心中一凜,趕緊點頭,也顧不得臉紅了,飛快把鞋襪除下來。杜滸拿起她一隻左腳,捏了捏,仔細看了看,鬆了口氣。
奉書使勁把腳丫子往回縮。離太近了會不會有味兒?
好在似乎沒什麼味兒。只是這兩天昏迷臥牀,雙足略嫌腫脹。杜滸彎腰,把她兩隻腳泡進熱水裡,舒服得她一個激靈。
他自己也把腳泡進大盆裡。兩個人對坐着微笑。可是不一會兒,杜滸的視線就不在她臉上了,轉而盯着下面。水波底下,兩隻小白腳丫子互相蹭着,撩起輕微的水聲,像兩條不安分的小魚兒在互相膩歪。水面上不時浮出來幾個圓溜溜的腳趾頭,好像珍珠糯米丸子,在朝他打招呼。
杜滸看了一會兒就不敢看了,視線往上移,回到她臉上,一下子對上她的視線。小丫頭看他看不膩,正研究他的耳垂爲什麼比自己的厚呢。
杜滸一下子有些臉熱。對面的小祖宗居然毫不在意,看着他嘻嘻笑了一會兒,盆裡伸出一隻晶瑩剔透的小白腳丫,浸到他盆裡,在他的大腳腳面上輕輕颳了一下!
杜滸一下子火了,差點掀盆站起來,趕緊一縮,擦腳穿鞋,低聲吼她:“會不會洗腳?折騰呢?”
奉書聽他語氣嚴厲,馬上委屈了。不就是和他鬧着玩嗎,小時候不是沒有過,怎麼現在倒不行了?明明他剛保證過,不會再吼她,事事順着她呢。
揚起脖子跟他槓:“不會!你嫌我?”
杜滸一怔,才意識到自己語氣有點過分,卻也拉不下臉來道歉,眼珠子一轉,換上一副溫和縱容的笑,蹲下去,說:“不會的話,我教你。”
不是跟他擡槓嗎?他也有應對的法子。以前教訓她,多少還顧着點男女之別,顧着點小丫頭的面子。現在似乎用不着了,反正親都親過了,這淌水不渾也渾了。
奉書驚叫一聲:“你、你幹什麼?”使勁把腳丫子往上擡,被他輕輕鬆鬆地按回去了。足踝被雙雙握住,身上一陣陣的戰慄。
然後就是說不出的惶恐。他在給自己洗腳!這是會折壽的吧!脫口叫道:“師父,別……”
杜滸擡頭看她,聲音有些啞:“今天白天做的那些,還算數嗎?”
奉書恍惚了一刻,纔想起來。三書六禮、媒人、大雁,原來他已經跟自己有婚姻之約了。她的丈夫,她的男人,要和她扶持倚靠一輩子的人。
忽然有些明白了他的用意。放低身段,用這種近乎卑微的方式告訴她,以前那些師徒之間的尊卑序列都不再重要,讓她學會心安理得地跟他平等。
她擦擦眼角,乖乖坐着不動了,抿出一個微笑,說:“明天換我給你洗。”
杜滸不擡頭:“等你身子好了以後再說。”
況且,他似乎也不覺得這事有多丟人,甚至還挺樂在其中。大手握着那一雙小白娃娃魚,輕輕的搓,在她腳趾縫裡來回碾,手上的繭子拂得她癢,不由自主地扭起來。
小姑娘小小的,腳丫子也小小的,和他的手掌差不多長,比手掌可軟多了。要是小時候沒纏過,會不會長得大些?應該不會,畢竟只嚴格纏過幾個月……眼下的大小就是她應該有的大小,就是這麼合適,多一點少一點都不完美。
要是她當初纏下去,不知道會是什麼怪樣子?真有點後怕,這樣動人心魄的自然的美,只是因着他當年的一念之差!
就是這麼個白嫩嫩、軟乎乎的小人兒,當初給她放腳的那一天,哪能想到,會就此搭上一輩子進去?老天爺在上面看着,恐怕也會笑吧。
奉書見他只是放肆盯着自己看,覺得羞答答的,終於還是忍不住說:“你放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會洗。”
杜滸哄她:“就當一回小孩子,何妨?乖乖的別動。”
這下子捅了馬蜂窩。奉書最討厭讓他當成小孩子,氣得兩隻腳把他手一夾,“你再說一遍,我是小孩還是大人?”
杜滸反手扣住她腳,依舊不輕不重的給她揉,隨口笑道:“平時是大人,現在是小孩,行不行?”
奉書兩隻腳亂蹬,水濺到他臉上,一面嚷嚷:“我是大人!我不是小孩子!我是大人我是大人我是大人!”
杜滸呼吸忽然重起來。眼皮子底下給他搞破壞,褲管都濺溼了,包出細長的兩條小腿,兩隻小白魚在他手裡跳,一片片小圓貝母的閃着水光,她是真不懂還是裝呢!再也忍不住,一手抓住她兩隻腳踝,長身而起,狠狠在她脣上一吻。她唔的一下,不敢動,喘息着,沒聲了。
“你再這樣,我真要把你當大人了!”
奉書全身燒得發燙,隱隱覺得有些危險的氣氛,被他放開,趕緊偏過頭去,喘幾口氣,悻悻然改口:“我又想當小孩子了,成不成?”一面說,一面腿擡平,兩隻滴瀝水珠的小腳湊到他鼻子底下,“給我擦擦,我洗好了。”
杜滸哼了一聲,使勁捏了她一把,囫圇給她擦乾了,一手拎着她小腿,一手直接提起她腰,輕輕扔到鋪中央,“睡覺,不許鬧了。”
奉書趕緊拿被子裹住自己,溼褲子悄悄換下來。偷眼看,他好像有點生氣的樣子,端起兩盆殘水,去外面潑。卻好久沒回來,不知道幹什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