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三天已是過去了,氣勢洶洶殺到了濟寧城的弘晴卻殊無絲毫的舉措出臺,甚至不曾出驛站半步,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誰也不曉得弘晴的葫蘆裡賣的是啥藥,一衆河漕官吏們疑神疑鬼之下,倒是沒少結夥跑去驛站求見,以求探聽個風向如何,怎奈弘晴一概不見客,便是被衆人推舉出來的馬爾賽也一樣吃了個閉門羹,這等情形一出,衆河漕官員們可就不免有些犯嘀咕了——若是旁的欽差如此做派,大傢伙也不見得會有多在意,只當欽差大人是無計可施罷了,可弘晴卻顯然不是個好說話的主兒,人雖小,心機卻是極深,這幾年幹下的大事也不知有多少了,這一條,大傢伙心中可是有數得很,自不免爲之忐忑不已。
閒着沒事幹?當然不是,別看弘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似乎逍遙得很,可實際上卻並非如此,在衆人的目光之外,弘晴可是忙得個團團轉的,不說與陳啓棟等人私下溝通,也不提安排“尖刀”山東分舵四下出擊,光是寫奏章一事就令弘晴忙乎得夠嗆,沒旁的,要想將治河、漕運、清欠等諸般事宜都寫就出來,着實不是件輕鬆的活計,哪怕僅僅只是初稿,都已是洋洋灑灑地整了數萬字之多,可憐弘晴的小胳膊都已是累得快擡不起來了,這不,天都已近了午時了,弘晴依舊伏案速書着,滿頭滿腦的汗水都顧不得去擦上一下,當真是天可憐見的。
“啓稟小王爺,良大人來了。”
就在弘晴寫得頭昏眼花之際,卻見劉三兒蹦跳着從門口處的屏風後頭冒了出來,幾個大步躥到了弘晴身旁,賊眉鼠眼地笑着,小聲地稟報了一句道。
呵呵,這廝終於是耐不住了,有意思!
一聽良渚到了,不用問,弘晴也知曉其之來意如何,左右不過是來探風聲的罷了,卻也無甚稀奇可言,不過麼,良渚與下頭那幫官員們不同,到底是特簡的總督,卻是不能拒之門外的,當然了,弘晴原也就沒打算再多拖延,概因該準備的都已是準備得差不多了,也該是到了收網的時辰了。
“請他進來好了。”
弘晴隨手將手中的筆往筆架上一擱,揉了揉手腕,而後方纔不動聲色地吩咐了一句道。
“好叻,小的這就去辦。”
劉三兒生性好鬧騰,這幾日憋將下來,早就心癢難搔了的,這一聽弘晴如此吩咐,立馬便知好戲將要開鑼,哪有不樂意的理兒,緊趕着應了一聲,一溜煙地便竄出了房去。
“嘿,這小子還是這麼毛糙!”
這一見劉三兒跑得如此猴急,弘晴忍不住便翻了個白眼,卻也懶得出言指正,笑罵了一聲之後,伸手拿起文案上剛寫就的奏本,吹乾了墨跡,收進了寬大的衣袖之中。
“下官叩見小王爺!”
良渚來得很快,不多會便已由劉三兒陪着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一見到正襟危坐在文案後頭的弘晴,眉宇間立馬閃過了一絲的陰霾,但卻不敢失了禮數,也就只能是大步行到了近前,按着朝規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來人,給良大人看座。”
說起來弘晴與良渚其實並無甚私怨,也無甚舊仇,只可惜雙方的立場不同,註定是對手,還是那種很難有妥協可言的對手,只因一個要清欠,一個既不想還,也還不起,兩下里一碰撞,雞蛋碰石頭也就實是難免了的,至於誰是雞蛋,誰又是石頭,那可就得交過手才能知分曉了的,只不過對手歸對手,大傢伙都是朝廷中人,應有的體面還是得講究一下的,也正因爲此,弘晴並未給良渚臉色看,而是客氣地欠了下身,和煦無比地招呼了一聲。
“謝小王爺賜座。”
若是可能,良渚是打死也不願來見弘晴的,不說弘晴人小鬼大,難以看透,就說他良渚好歹是特簡的正二品大員,走到哪都是威風八面的人物,可見了弘晴這個不滿十歲的童稚,卻得見一次跪上一次,心裡頭便不怎麼爽利,奈何他不來不行啊,如今滿河漕衙門裡人心惶惶,啥事兒都辦不了,再這麼多拖上幾日,後果可就有些不堪了,正因爲此,儘管滿心不願來,良渚也只能是硬着頭皮來了,待得弘晴叫了起,他也就順勢起了身,謝了一聲之後,便即端坐在了一旁的太師椅上,作出一副恭聽弘晴訓示之架勢。
“良大人此來可有何教我者麼?”
該明說的事兒,弘晴早在三日前的會面中都已說盡了,此際自是不想再費那個脣舌,這一見良渚擺出那等恭聽之架勢,心中暗自好笑不已,可也沒帶到臉上來,只是聲線平和地問了一句道。
“不敢,只是小王爺已到了多時了,終歸須得個章程出來,下官也好安排衆官各歸各道,若不然,耽誤了漕運要務須不是耍的。”
良渚眼下最擔心的便是弘晴耍出“拖”字訣,不消多,拖上個把月,整個河漕衙門可就得徹底亂了套,真到那時,弘晴固然得吃板子,他良渚也一樣落不下好,這便在言語中狠狠地擠兌了弘晴一把。
“嗯,良大人所慮正是,事情確不能久拖不決,倘若真影響到漕運,那本貝子可就萬死難辭其咎了,唔,依良大人看來,該如何完了清欠的差使纔好,皇瑪法可是在京裡等着呢。”
弘晴又豈是那麼好擠兌的,順着良渚的話,只一拐彎,反過來便將了良渚一軍。
“嗯……”
一聽弘晴如此說法,良渚頓時一陣大怒,可一想到弘晴那欽差的身份,卻又哪有他放肆的地兒,無奈之下,也只能是重重地發出了一陣意味難明的鼻音。
“良大人請指教!”
弘晴哪管良渚心情如何,不依不饒地便又加上了一句,頓時便令良渚的臉色瞬間憋得個通紅透紫。
“此小王爺之差使也,下官不敢置喙。”
被弘晴這麼蹬鼻子上臉地逼到了牆角上,良渚心中儘管已是不痛快到了極點,卻也不能再保持沉默,這便甕聲甕氣地頂了一句道。
“良大人有此認識便好,本貝子來前,皇瑪法可是有過旨意的,清欠一事上,本貝子有着節制河漕衙門之權限,今,良大人既是對漕運之事有顧忌,本貝子自也不好再多遷延了去,這樣好了,就請良大人去宣佈一下,明日便是清欠之最後時間,後日一早,尚未有行動者,那就休怪本貝子不講情面了,言盡於此,良大人就請自便好了。”
弘晴又哪是那麼好糊弄的主兒,壓根兒就不吃良渚那一套,絲毫沒給其留半點的情面,面色一肅,帶着明顯威脅意味的話便已是說了出來,話音一落,也不給良渚辯解的機會,一抄手,已將茶碗端了起來,擺出了送客的架勢。
“下官告辭!”
良渚已是被弘晴氣得不輕,臉色黑得有若鍋底一般,當真就想拍桌子跟弘晴大吵上一通,奈何卻又沒那個膽,無奈之下,也就只能是霍然而起,行了個禮,便即氣沖沖地自行迴轉了不遠處的河槽衙門。
“良大人來了!”
“良大人,情形如何?”
“良大人,那小廝有甚計較來着?”
……
河槽衙門裡數十名各級官員正聚集在後堂裡等着消息,這一見到良渚行將進來,立馬嘩啦啦地便圍了過去,七嘴八舌地瞎問個不休。
“哼,欽差有令,明日便是最後之期限,未有清欠行爲者,後果自負!”
良渚在弘晴那兒憋了一肚子的氣,這會兒再被衆官員們這麼一鬧,登時便爆發了起來,猛地一跺腳,黑沉着臉便嘶吼了一嗓子。
“啊,這,這……”
“良大人,您說這該如何是好啊?”
“良大人,您可要爲下官等做主啊。”
……
一聽良渚這般說法,衆官員們先是盡皆一呆,而後便即七嘴八舌地嚷嚷了開來,直吵得良渚頭都因此大了起來。
“諸公,靜一靜,靜一靜,聽我說,此事萬不可小視,那小廝素來奸詐過人,我等斷不可自亂陣腳,須得和衷共濟方能渡此難關,只消我等一體行事,概不奉命,諒其也難奈我等何,此際當以不變應萬變纔是正道,我等皆聽良大人的,萬事自有良大人會爲我等做主!”
一派噪雜的紛亂中,卻見南河道員陳閔信揮舞着雙手,高聲疾呼着爲衆人打氣不已,只是話說着說着,便已是毫不客氣地將責任往良渚頭上套了過去,其用心之不純顯而易見,左右不過是要衆人一道逼着良渚去跟弘晴硬頂罷了。
“陳大人說的是,我等皆聽良大人的!”
“良大人,您就拿個章程罷,下官等皆唯大人之命是從!”
“對,斷不能讓那小廝胡亂猖獗了去,我等聽良大人的!”
……
一衆官員們自是都不想被清欠,也不願意單獨去跟弘晴這個欽差死扛,這一有了陳閔信的帶頭,自然是都樂得將責任往良渚的身上推了去,這等情形一出,當真令良渚火心火狂冒,當真殺人的心都有了,奈何事關自家官帽與家財,良渚卻也無法在此事上稍加退讓,也就只能是冷冷地哼了一聲,一拂袖,怒氣衝衝地轉進了後堂去了,只留下一衆官員們在前堂愣愣地發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