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尋的羽睫陡然揚起,轉頭去看樓止,他依然是那個邪魅狂狷的男子,臉上身上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指節分明的手,執起狼毫玉筆,黑鴉羽般的睫毛微微垂着,風一吹,臉上斑駁的剪影隨風搖曳。
那樣一個男子,亦正亦邪教人看不清楚。
賴笙歌半垂着眉睫,卻聽得樓止道,“去找應無求,他會將分佈圖拓印下來,安排你洗去背上的圖印。”
“好!”賴笙歌穿好衣服,也不回頭,徑直朝着外頭走去。
開門的瞬間,賴笙歌伸出去的手停頓了一下,“三天,於我而言,也算很長了。”
音落,他開門出去。
千尋握緊了腰間的繡春刀刀柄,垂眉不語。
“還想說什麼?”樓止沒有擡頭,繼續批閱他的摺子。
便是身處華陽城,他也沒有忘記他的朝政大權。千里之外,重要的摺子無一遺漏的送至他的跟前。可想而知……等他從華陽城回去,整個朝政時局會有怎樣的變化。
她用力的握着刀柄,轉身便走。
下一刻,他的手卻握住了她的胳膊,另一手夾着一本摺子,“你自己看看吧!”
千尋一怔,“國家大事,我不……”
“別說不敢!”樓止挑眉看她,“你都敢騎在本座身上,還不敢看一本摺子?”
她撇撇嘴,打開摺子的瞬間,眉目微怔,“什麼,讓蘭大將軍來接手華陽城?憑什麼?蘭家沒出一兵一卒,拿什麼接手華陽城?”
別人不知道,千尋自然是知道的,爲了拿下華陽城,她差點拿命賠上!
蘭家,不就是仗着韻貴妃嗎?
不就是想扶持十三王爺雲殤嗎?
一句接手,就想不勞而獲,世上會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樓止勾脣,“真是個不成器的,只是叫你看看,與這白紙黑字置氣,真是愚不可及。”
千尋垂下眉睫,將摺子丟回他的案上,“說到底都是師父與朝堂上的爭奪,與徒兒無相干。要怎樣處置,想必師父心中有底。”
驀地,她猶豫了一下,“內裡說……以前的成國公也曾預謀奪取華陽三鎮,結果賴將軍抵死不肯,才讓朝廷有了喘息之機。成國公,是被朝廷誅滅九族的陌上城嗎?”
“你何以知曉?”樓止漫不經心的將摺子收回,“是賴笙歌告訴你的?”
“不是,是在宮裡聽一些老太監說的,好似當年舉國震驚。就跟這次的定南侯一樣,成國公府謀反未遂,以至滿門誅滅。我對成國公不敢興趣,對國公夫人倒是有些興趣。聽說國公夫人是位奇女子,醫毒雙修來自外邦。”千尋偶然的機會,聽得冷宮裡的一些老嬤嬤老太監說起過這位國公夫人。
樓止冷笑,“那又怎樣,都死了那麼多年,任她醫毒雙修還不是難救自己。”
千尋劍眉微蹙,“師父似乎知道她?”
眼底的光陡沉,樓止冷笑,“收起自己的好奇心。”
“陌上……那個陌上無雙跟國公府……”
還不待千尋說完,樓止肅殺的眼神陡然剜過來,那種冰冷刺骨的殺意,讓她的心漏跳一拍。
下意識的抿脣,千尋的羽睫止不住顫動。
樓止的這種眼神,她從未見過,似乎凝着濃郁的恨,又似一種染血的殤。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只是覺得那就是一頭受傷的野獸,齜牙咧嘴的,隨時等待着將她撕碎。那種瀕臨死亡的窒息之感,讓她的身子禁不住抖了一下。
是冷,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冷。
冰冷刺骨,連靈魂都跟着顫抖。
“我先出去。”千尋轉身便走。
這樣的眼神,她不喜歡,也不習慣,更無法忍受。
若刀刃割在身上的感覺,冰冷而疼痛。
出去的時候,千尋大口的喘氣,陽光落在身上,依舊沒能驅散他留在自己身上的冷意。那個眼神代表着什麼?
千尋不明白。是真的不懂,這種突如其來的情緒變化。
只是當到她領悟的時候,才知道不知不覺中,她也學會了這種愛之深恨入骨的掙扎。可惜……晚了一些。
“大人?”綠萼錯愕的喊了一聲。
千尋驟然回眸,“沒事。”
抹了抹額頭,竟發現自己的額頭有些細密的冷汗。千尋抿脣輕笑,重申一遍,“我真的沒事。”
綠萼點頭,垂下眉睫不說話。
“賴笙歌呢?”千尋道。
“跟着應大人走了。”綠萼擡頭,面頰微紅。
千尋深吸一口氣,望着身後重新關閉的房門,若有所思的失神。那個陌上無雙跟成國公陌上城到底是什麼關係?
成國公府?春風得意宮?
陌上城……
爲何她會覺得似曾相識呢?
“綠萼,你知道陌上無雙的事情嗎?”千尋陡然問。
綠萼愣怔,“陌上無雙?屬下不知。”
千尋蹙眉,“想都不想直接回答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欲蓋彌彰的滋味?”
聞言,綠萼垂眉不語。
見她如此模樣,千尋便心知,只怕這個陌上無雙的身世不簡單,否則何以人人談之色變?陌上無雙,莫不是陌上城的子嗣?
都說當年陌上一族被覆滅,以至於民間百姓,但凡有陌上一姓都改了別稱。可見當時皇帝對陌上一族的痛恨之至,不管是誰,只要姓屬陌上,皆以連坐誅殺。
說是誅滅九族,實則早已過了九族之限。
而千尋所能知道的,也只是如此爾爾。
這些,還都是她東聽一句,西聽一句才拼湊出來的。
畢竟當時陌上一族覆滅,她年歲尚小,根本不明世事變化。
這邊樓止正在清點戰果,朝堂那頭卻開始人心惶惶。畢竟樓止奪回華陽城之後,並沒有立刻揮師回京,反倒駐守華陽城。
如此一來,本就忌憚樓止大權的朝中各臣開始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最後皆紛紛上奏皇帝,請聖旨讓樓止班師回朝。
皇帝一味躲懶,以清心還願爲名,在無極宮閉關不出。
如今的朝堂,也就蘭大將軍府和京畿府沐家才能說得上話。
稍有識時務者的,都開始審時度勢,等着樓止回朝再行舉棋落子。朝堂之事,牽一髮而動全身,
稍有不慎就是滿門性命。
十三王府大門緊閉,韓池跪在雲殤身前,俯首不語。
“王爺?”韓池猶豫了一下,“千尋……死了。”
雲殤自傾一杯茶,容色淡然,只是手抖了一下,茶水稍稍溢出杯子。放下茶壺,他低眉望着手中的杯子,上頭浮着碧綠的茶葉,茶香四溢。
“怎麼死的?”雲殤淡淡的開口。
韓池不說話。
“怎麼死的?”他加重了口吻。
“是屬下親手殺的。”韓池猶豫了很久,纔算開口。
雲殤不說話,抿一口香茶,而後慢條斯理的放下。起身,緩步踱至窗下,推開窗,外頭春色正好。草長鶯飛,好一派滿目生機。然他的眸,卻漸漸的淡了下去。
“本王早就知道了。”他深吸一口氣,“只是本王想知道,誰給你的權力擅作主張?韓池,你不過是個影衛,如今都敢做本王的主了!”
韓池心驚,“王爺?”
“給本王一個不殺你的理由。”雲殤說得很平緩,口吻之中沒有半分情緒波動。
“屬下不能讓王爺爲了千尋,一次次心慈手軟。千尋的存在,只會耽誤王爺的大業。王爺不可兒女情長,這樣只會累及王爺的大計。”韓池一字一句說得格外清晰。
雲殤挽脣,笑得雲淡風輕,那雙微暗的眸子裡沒有半分情愫。
四下陡然一片死寂,韓池只覺得心口微微揪起。
良久,雲殤纔開口喊了一聲,“荒原!”
一道人影不知若風一般,不知何時出現在韓池的身後。
韓池心驚,陡然握緊手中的劍。
荒原纔是整個十三王府排名第一的影衛,與錦衣衛的應無求武功不相上下。荒原一貫神出鬼沒,甚少能看到他的影子,除了雲殤,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見着雲殤,荒原也沒有行禮。
黑衣蒙面,如同一具行屍走肉,渾身散發着來自地獄的幽冷死氣。
“王爺?”韓池喚了一聲,“屬下絕不後悔殺了千尋。”
“你殺了她,本王不怪你。”雲殤幽然轉過身,仍然是清淺的笑意,眸光深淺不一,教人無法看清最真實的表情,“但本王這裡,從不需要不聽話的奴才。你明白嗎?”
音落,韓池陡然拔劍。
寒光閃過,一道鮮血從韓池的脖頸間飛濺而出。只聽得拔劍與歸鞘的聲音響起,荒原已經在韓池拔劍之前,結束了韓池的性命。
硯臺快速的從外頭進來,撲通跪在地上,“王爺?”
雲殤眉睫微垂,“清理乾淨。”
“是!”荒原直接將韓池的屍體拖了出去。
“王爺?”硯臺一怔,“千尋姑娘未死,王爺爲何……”
“韓池的忠心,本王從未疑心。只是但凡背叛本王的人,便是一腔赤誠,也該死!”他的計劃,決不能容忍任何行差踏錯。
硯臺不說話,只是垂下眉,“王爺,華陽城那邊的人都已經撤回來了。”
(還有誰在華陽城出現過?詳(若)見(初)作(文)者(學)有(網)話(首)說(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