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轉降臨的黑暗,不斷上升的火光,逐漸逝去的生命,在那片漸漸將要湮沒的烈焰煉獄中:“愛也好,溫柔也好,尊嚴也好,這些全都捨棄了也沒關係,素問,只要能留下你的生命,去把所有失去的東西尋找回來。”那個叫父親的男人這般說道。
……
疾馳的戰車,身後慢慢散去,再也聽不見的慘叫聲。耳畔還在迴響着葉衝的聲音。
“計劃中,他們不該死的,不該的…”
“世子,那是你的計劃。他們的計劃就是這樣,唯有戰死而已。”
唯有,戰死而已。
…
葉文看着自己緊緊握住七星龍淵劍的雙手,不知不覺中,一股一股青筋鼓起,用盡了全力去握住,卻發現自己充斥着一股無力感。
自己都做了什麼,值得讓他們這樣嗎?一波一波奮不顧身的倒下。那個在龍都內躊躇的人,真的是自己嗎?自己真的能夠做到嗎?
不,自己,能做到的。
因爲,如果是你的話,如果是你自己的話,就一定能做到。她是這樣說的。
……
車廂內是沉默的,葉衝在說完那句話之後,就離開了這裡。同葉文一樣,他也有他必須要去做的事情,奮不顧死。守拙也在這片尷尬的氣氛中做到了車廂外,充當一個趕馬的馬伕。諾大的車廂內,只剩下兩個人,兩個不知是敵是友的兩個人。
微微擡頭,看着七星龍淵劍劍柄上那塊玲瓏的翡翠,上面倒影出來的眼睛綠油油的,不像是人,反而像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孤魂遊鬼,像是一個喪心病狂的惡魔。突然,葉文笑了,看着綠翡翠上自己的眼睛,笑了,詭異的笑了,莫名的笑了。
另一邊,也只剩下一對眼眸,準確的說是一對眼眸中那飄搖的生命之火,好似在風中搖曳飄零的燭火,好似在下一刻就將要熄滅,毀滅,湮滅,寂滅。
“對不起啊,不好意思,欺騙了你。”葉文的語氣很是平淡,就好似兄弟姐妹之間的惡作劇一般,輕鬆寫意,不好意思啊,吃了屬於你的那份零食;對不起啊,將你的頭髮弄亂了…
就好似在嬉笑中的言語,卻好似一陣大風,將那兩朵在風中飄搖的燭火徹底熄滅。
“說的,也是呢,天真啊。”沒有憤怒,沒有悲傷,甚至連一點表情波動都沒有。武啓癱坐在那裡沒有了生息,明明沒有改變一絲一毫的動作,整個人就好似死去凋零了一般,像是一塊在風雨中快要腐爛的木頭,靜靜的躺在那裡,等待着風化消失。
戰車在不知不覺間停下了,馬不鳴輪不轉,似乎連風,都不吹了。
“咚咚咚…”車廂外傳來敲門的聲音,隨後屬於守拙那普通的嗓音,帶着些許無奈略帶焦急的口吻。
“雖然很不想打擾你們兩個聊夢想談人生,但是還是出來看一下吧,我可不想做那個出師未捷生先死的諸葛臥龍啊,雖然你是鳳雛。”難得的,守拙順帶着開了個玩笑。
“哐當!”一聲,葉文推開戰車車廂的門,視線從車廂身上看是挪動,就好似一個攝像師,視線一步一步慢吞吞地,閱覽全景的流動過去。
車廂還是完好的,縱然在衝出龍都西門的時候被神機營的炮彈擊中也沒能留下痕跡,更不要數損壞了;馬匹也沒有受到任何傷勢,甚至就連馬匹上披掛着的甲冑都還泛着明亮的光澤。除了整個戰車包括拉車的戰馬,不像是個活物之外,一切沒有異常。
八匹有着異族血統的戰馬,此刻好似八座雕像,連眼珠子都不再轉動了,更別說打個響鼻。
對了,風好像開始流動起來。
最後,葉文將自己的視線放在了愕然出現在這裡的這個人身上。
活脫脫的一個世家公子,風度翩翩、溫文爾雅、溫淳如玉,葉文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個男子。就是一個攜奴帶婢的世家公子外出踏春一般,沒有任何異常。
玉色錦衣,青色腰帶,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膚,齊耳短髮,腰間掛着一把綴滿寶石翡翠的彎刀,微眯着的雙眼,溫柔絢爛的笑容,天上下凡的謫仙嗎?
武素問,原來如此。怪不得一向淡定無比的守拙會是這個樣子,同戰車一樣化作了不吭聲的雕像。
“呦,這不是素問公子嗎!”相比於武大統領,葉文更願意叫他素問公子。只不過葉文的話還沒開口,纔剛剛到嗓子門口,嘴角的笑容才微微劃出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葉文整個人就僵在那裡。
“颯颯”的涼風,輕輕從耳畔吹過,好似情人之間溫柔的呢喃在葉文的耳邊一笑而過,來不及說出口的話,來不及露出的笑容。
他,武素問,他拔刀了嗎?沒拔刀嗎?應該拔刀了吧!應該拔刀了吧?應該,拔刀了吧。
這個問題在葉文的心中一遍又一遍的略過,他不知道答案,但卻只能騙自己,武素問應該拔刀了。他不願意接受另一個答案。
時間回到一個呼吸之前,在守拙的那個一眨眼之前。
風輕輕洋洋的吹過,就恰似這二月的風吹起、落下,然後消散。
伴隨着風落下的,還有葉文新長出來的耳邊的黑髮,沒有任何依託得散落在地上。在葉文的背後,那輛堪稱怪獸的戰車,那輛就算被神機營的守城炮彈轟擊都不能夠留下痕跡的戰車,月光從車廂的背後直通通的照射到了車廂前馬匹的甲冑之上。
守拙不敢相信的使勁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如夢中的虛幻一般,有人在他一眨眼的時間,在他面前將兩輛戰車掉包了。
眨眼前,完整無損的戰車,黝黑的車廂好似怪獸;眨眼後,一輛好似被凌辱過的女子一般的戰車,月光透過那個前後通透的窟窿,肆意播撒着自己的光輝。
那,真的是一陣清風嗎?
“別動哦,鳳雛世子。”武素問面容不變,嘴角的笑容甜蜜得好似釀造了百年的佳釀好酒,甜得讓人心醉,“別動哦,鳳雛世子。不然,我可沒有自信下一次,還是那麼準確的削掉你的九根頭髮哦。”
武素問的口吻溫絢的好似鄰家的兄長,別動哦,不要就不給你糖吃了。
你,把握當什麼了!
葉文的牙緊緊地咬了起來,嘴裡充斥着一股血腥味道,他知道他咬破了自己的嘴脣,忍不住了!葉文的右手食指搭載了自己左手手腕上。
武素問嘴角的笑意微微收斂,但仍舊笑語溫柔的說道,“相信我,在你的那招啓動之前,會有清風吹過你脖頸的,在你的那招啓動之前,那招…”說到這裡,武素問略微一停頓,“劍骨。”
葉文的瞳孔一縮,胸口起伏,張嘴吐出一口血腥味的氣,而後雙手慢慢分開。
相比於葉文,守拙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好似一個局外人,一個畫外人。
九根頭髮?守拙低下頭,看着葉文腳邊的地面細細地數了起來。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嗯?”而後守拙擡起視線,看到了葉文的肩膀上,哪裡有着第九根頭髮。
看到葉文的雙手分開,武素問滿意的笑了,雖然他一直在笑,但不知爲何,守拙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了真正的,滿意的笑容。
“啊勒勒…”武素問的眉梢伴隨着語調揚了起來,“縱然是有心尋死,但在自己的本能作用之下還是躲過了嘛。虧我還好心幫你一次,你想死就送你去死呢。”
調皮地歪着腦袋,武素問眯着的雙眼看着前方,沒有半點不滿的意思卻將自己不滿的話說出了口。
這句話讓葉文心中毛骨悚然,他知道武素問視線不在自己身上,所以也不是說的自己;那麼說的就是自己背後的戰車,戰車內的武啓。
“怎麼了,就算失去自我,放棄一切,你的本能肯定也還存在着的吧。作爲一個活着的生物,就算失去放棄了一切,那麼它的本能,求生的本能一定還會存在的。不要急着自我羞愧,自我否定,這是上天給予我們唯一的東西,無論是人亦或者是畜生。本能,求生的本能。”
武素問用自己的右手食指輕輕地敲打着自己的下巴,看着車廂內那個月光下的身影說道,那個歪着腦袋,頭和車廂之上的恐怖窟窿僅僅一指之隔的身影說道。
“曾經有人給我說過,愛也好,溫柔也好,尊嚴也好,這些全都捨棄了也沒關係,只要能留下生命,就能將所有失去的東西尋找回來。”
“所以啊。”武素問一臉感慨的說道,“輕生,可是最大的原罪呦。”
這片空間,安靜了下來,月光一遍又一遍的揮灑着。
……
“輕生?你在說什麼啊,我怎麼完全聽不懂。”近乎癱瘓的戰車車廂徹底被撕碎,從廢墟中站起來一個人,右肩肩膀上衣服全部被轟碎。
“這骯髒不堪,令人作嘔的朝廷還未曾毀滅,我怎麼捨得去死。”頭戴着青鬼面具的男子如是說道。
“啊,原來是你啊。”武素問的笑容更加的深了,“看來,我找錯人了呢,抱歉啊,毀了你們的馬車。”那齊耳的短髮被風輕輕揚起,擊打着他那眯成一條線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