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葉文看來,當今武朝的制度頗具西漢制度的味道。特別是天家的訓示在某種方面更是達到了一模一樣,不由得讓人懷疑那個大名鼎鼎的武太祖是不是那個流氓皇帝劉邦天人轉生而來,要不也不會設立那麼多的法典來專制所謂的域外天魔,也就是天行者。
就例如說這天子衣冠,就和劉邦當時被蕭何所制定的規矩,天子春夏秋冬朝會所穿的天子衣冠顏色,會因爲春夏秋冬的四季變化而變化。美其名曰“發天地指數,中得人和”。
而恰巧千年以來,除了當今儒家興盛的時代會嚴格按照禮法形式,就連武太祖都不怎麼遵守,這恰恰和劉邦當時一樣,沒怎麼遵守所謂的發天地指數,中得人和,基本上愛怎麼穿就怎麼穿。
此刻平明剛過,雞鳴炸響。
宣武殿內殿宮門大開,兩列身穿甲冑的黑衣武士自殿內魚貫而出,而後一連串地在天子御階前齊齊跪下。劉瑾手持武律站出來,明明是侵佔了三公士大夫的權益卻沒有任何人敢反抗,而後整個大殿就禁聲了。
暗衣衛當前,貂寺出列,誰還敢出聲,莫不是以爲當今天子成化帝五年不動刀,那把天子之劍就生鏽了不成。
隨後鐘鳴聲響起,天子玉攆稍作停頓,而後以一個帶有韻律的節奏行動起來,在他身後先是三公手持玉璧上前叩拜,起身跟隨着皇帝御輦進入殿內,然後九卿六部衆人跟隨加入到成化帝的天子玉攆之後。
一路上,天子玉攆所過之處,無數臣子屈膝叩拜,再然後起身跟在後面,就好似一條貪吃蛇一般,天子玉攆後的隊伍逐漸壯大起來。最後成化帝擡腳走出天子玉攆,站在御用臺階之前,轉身,虎視羣臣,良久之後這才坐上了自己許久不再觸碰的龍椅之上。
這時候,劉瑾適時的來到成化帝面前,叩首請道,“陛下,吉時已到,天子登臨。”
成化帝坐在龍椅上一動不動,右手微擡,微微張口,“可。”
劉瑾離開轉身,中氣十足的大聲傳話:“陛下制曰:可!”
羣臣叩首:“恭迎天子!”
三公傳唱,九卿傳唱,隨後百官奇頌,使得天下百姓可聞。
天邊的曙光綻放,隨後三公帶頭,向天子獻上賀禮,一塊塊翡翠玉璧被呈上去…
整個儀式持續了大半個時辰,天色漸明,太陽徹底出現在衆生頭頂。
原本天子儀式過後還有東宮儀式,這也是葉文覺得武朝法制制約頗爲類似漢朝的願意。武朝同漢朝一樣,也是兩宮執政,皇帝的乾民宮以及太后皇太后未央宮。
但成化帝卻是免了被未央宮東宮分權的地步,一切都在先帝殺母存子之後,武朝的軍政權利全都集中在成化帝手中,如果沒有五年前成化帝昏頭之後九州分治的話。
整個宣武殿沉寂了許久,落針可聞,安靜的讓人感到可怕,儒生低眉順眼,心臟悸動;武將卻也是大氣不敢喘一口,衆多高門貴族也都低下了自己的腦袋,不敢多看臺階之上的成化帝一眼。整個場景就好似前世課堂上老師將要向學生提問之時的樣子,全都在躲避着成化帝的眼神。
在最前排的幾位侯爵眼中卻閃過莫名的意味,他們知道,正戲來了。自五年前成化帝下詔書籤訂萬名血令以來,成化帝第一次出現在大朝儀之上,沉寂許久的成化帝此刻到底是睡獅醒來還是獠牙皆斷呢,他們呢,很好奇。
特別是在成化帝隱匿後代替成化帝組織各種慶典的趙皇后今天沒有出現。
整個宣武殿寂寥無聲,伴隨着成化帝手指有節奏的敲打在龍椅扶手上,成化帝終於開口了。
“衆卿家,這金縷衣玉腰帶,着實讓朕看花了眼啊,何不披麻穿白?”
“臣有罪!”
成化帝話音剛剛落下,宣武殿殿內一片衣衫嘩啦,齊齊跪倒一片,文武百官包括三公九卿,以及御階之上宦官五人,齊齊匍匐在地上。
衆人想過事情的發展,天子最寵愛的二皇子死於非命,並且是天子親口承認在這次大朝儀上會立之爲家上的二皇子武啓,在大朝儀前在武朝政治中心龍都死於非命,這要是在五年年前,恐怕龍都內的高門貴族,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員,在菜市口少說也要腰斬一半;各個庭獄之中恐怕塞人都塞不下。千年武朝,最不缺的就是那些無所事事的貴族子弟以及閒散官員。
衆人都想過此次大朝儀上會有龍顏大怒,而事情的開始也正如他們所想,時隔五年,成化帝首次參加大朝儀,乘騎天子輦車,着玄黃龍袍,暗衣衛開道。衆多官員甚至已打好了腹稿怎麼向自己的政敵潑髒水,順手將自己洗的一乾二淨。這樣的事情,只要沾染上了,不死也再不能夠在廟堂崛起。
然而他們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發展。他們預料到了天子會震怒,但沒有預料到成化帝會是這般開門見山。何爲披麻穿白?武朝宗人府規定,除親屬家人外,還有一種人要披麻戴孝,那就是兇手!
成化帝這句話的意思,是準備將這大朝儀上大大小小數百的官員都當作自己兒子武子謙的陪葬人。就差沒有說,二皇子之死,就是你們的緣故,你們都給朕去死!
宣武殿內跪倒一片,但如果有人膽敢悄悄的擡起頭看的話,就會發現在百官的最後,有一個人的身影孤零零的束手站立,蒼白的鬢角並沒有因爲今天大朝儀的日子而梳理整齊,幾縷白髮隨意的耷拉着,就連身上的官府都顯得那麼邋遢,甚至能看到幾團油污。
但,就是這麼一個人,在成化帝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敢一動不動的站着,甚至連那“臣有罪!”的三個字都不曾說出口。只因爲他的名字叫宋知命。
宋知命,當今武朝除了九州藩王之外惟一一個獲得“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榮譽的人。按理說,這麼一個人,最少也會位列三公九卿,不說死後福廕子子孫孫,但在他生前榮華富貴是少不了的。
但,就是這麼一個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的人,看他身上油污團團的官府,卻只是一個黃門侍郎,年俸祿堪堪三百石,只論官職,連這大朝儀都不得參見,在一個上街隨隨便便都能碰到食俸千石的龍都,這麼一個三百石的黃門侍郎真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這也是爲什麼他站在宣武殿的角落裡,在文武百官的最後,甚至再退幾步,就要退出宣武殿的殿門。
宋知命就這麼束手站着,好似面對的是自己的弟子一般,不鹹不淡,眼皮甚至在上下打着架。在這一片跪倒的文武百官面前,鶴立雞羣。
成化帝卻好似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個人存在似得,在羣臣齊齊叩首的時候,就已經將自己的目光放到了文武百官的最後,也就只有百官叩首,他才能看到那個蒼老的身影。
“宋侍郎,爲何不跪?”天子十二旒後面看不清成化帝的模樣,只能略微感受到成化帝的視線在掃視着,空蕩的宣武殿響起了成化帝的聲音。
羣臣百官這才知道有一個人沒有跪下叩首,而這個人是食俸三百石的黃門侍郎,而宣武殿內的黃門侍郎是有一個,那就是前任太傅宋知命。
“下臣無罪。”宋知命不鹹不淡的說道,而後又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堂而皇之的在宣武殿內,天子面前打着瞌睡。
宋知命這四個字一說出口,不少人心中一嘆,自己怎麼就沒想到這麼特立獨行的一套,宋知命的意思是自己又沒有犯罪,爲什麼要下跪,換句話說跪下的都是自己心中有鬼的人。這就讓所有人尷尬了。
不過轉念一想,恐怕也就只有宋知命一個人敢這麼說,有命這麼說,別的人恐怕剛剛說出口,就會得到成化帝一個“難道是朕錯了嗎?”而人頭落地。
天子會錯了?自然不會,那麼肯定就是你錯了。
他敢說,他是宋知命啊。
“那何人有錯?”宋知命和成化帝的交談還沒有結束,成化帝聲音近乎冷清的說道。這句話一出,如果對象不是宋知命的話,那麼就有些誅心了。天子這是認定了你有錯!
“皇子隕命,錯在叛賊!叛賊興起,錯在百官!百官無能,天下紛亂。”然而宋知命一副不死不罷休的樣子,張口就來,所有跪下的人手裡都捏了一把汗,只等龍顏大怒,第一個衝出來將這個亂說話的宋知命砍死。
可惜,他是宋知命,即使只是一個小小黃門侍郎,他的名字叫宋知命。
“哦,朕的天下已經亂了嗎?”不得不說,成化帝和宋知命的腦回路就是不一樣,想到哪裡就是哪裡,“那麼就宣藩王進京面聖,讓朕看看朕交給他們的天下,亂成什麼樣了。”
“另外,宣武素問。”
“都散了吧。”
大朝儀就這麼虎頭蛇尾的結束了,留下了茫然的大皇子武明。本來,今日他準備近乎逼宮登上太子東宮位置,然而武明回頭看看那些在他面前信誓旦旦的官員,咬緊了牙。
這天下,終究還是成化帝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