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五年多,葉文再次踏進這個他重生以來一隻生活着的武穆葉府。葉文緩慢的在千迴百轉的廊道里踱步,眼睛像是走馬觀花一般的看着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場景,一日當初,卻給葉文一種陌生感覺,少了點什麼?是啊,少了點什麼。
月半湖,曾經自己最喜歡的呆的一個地方,葉文再次坐到了這個位置。屁股下面是一個被砍斷的樹樁,記憶裡好像自己有了前世記憶後就很喜歡這裡,至於這裡爲什麼會有一個樹樁,被誰砍的?自己卻一無所知,也沒有想法去問過。
葉文五歲,葉淳鳳五歲死亡,然後自己借屍還魂。十幾年來,葉文都是這麼給自己說的,天行者,奪命者,自己極力隱藏着的消息。武穆葉斌和武穆夫人徐清是自己這輩子的便宜父母,就是這樣的,記憶力都是這樣的。自己只是武穆葉斌的第二義子,所有人包括自己都是這麼認爲的。
坐在樹樁上,葉文看向月半湖湖中,頭頂水幕在一種莫名的力量下不在下墜,水幕下卻是別有光景,將整個武帝城活靈活現的保全了下來。
湖底下的武帝城好似還依舊活着,經歷着春夏秋冬。月半湖已經結冰了,透過平滑如鏡的月半湖,葉文看到了一個年輕人。
經過大半年,頭髮已經漲到了齊眉,鼻樑高懸,劍眉星目,這個身體完完全全的模仿了武穆葉斌和武穆夫人徐清的模樣,甚至以前葉文都有過想法,或許是因爲這張臉,自己才成爲他們的義子,成爲鳳雛世子。
可是,都不是,都不是。腦海裡突然出現的記憶告訴葉文,他自己之前所有的記憶都是假的。
“斌哥,淳鳳他好像不是很喜歡我們啊,怎麼辦…”
“淳鳳他好像很喜歡這個位置看着夕陽誒,要不把那顆樹砍了吧,淳鳳好坐着。”
“淳鳳,文兒啊。吃了這個吧,武穆是不能有孩子的。”
……
葉文輕輕輕拭着這個樹樁上的年輪,他們的定情之樹嗎?砍了。葉文記憶裡的那個小孩,那對冷漠孤寂至極的眼神,始終在葉文腦海裡浮現,夾雜着武穆夫人徐清憐愛的眼神,在此刻不斷的燒灼着葉文的心。
義子?呵呵。葉文輕笑着看着冰面上自己的倒影,嘴脣乾裂,臉孔煞白。
原來,從來沒有什麼第二義子,自己原本就是葉斌和徐清的親生骨肉,卻因爲某種原因而選擇讓自己忘掉了這段記憶,這段五歲之前的記憶,難怪自己這麼快就能接受所謂的便宜爹孃。
眼神慢慢的轉換着周邊的景色,每一處都有着獨特的回憶。到底,他們是怎樣改變一個有着那樣眼神的小孩子,有着異界靈魂的小孩子。
慢慢的前進着,慢慢的瀏覽着記憶中那些曾經存在的畫面,隱藏在葉文眼眸深處的寒冰再次解凍。
終於,記憶中出現了那麼一個小女孩。
“淳鳳,來,看看這個小妹妹。你要給她梳頭哦。”那個臉色不再冷漠的小男孩無言的瞥了一眼自己的母親,張口便道,“又是某個忠臣義士的殘留火種?”
然後小男孩拿起木梳給這個小圓臉女孩豎起頭髮,這張圓臉漸漸和另一張臉重合起來,“錦鯉,嗎。”怪不得見到錦鯉後,除了第一面因爲她手段的殘酷自己逃離之外,自己後來竟然會對她產生好感。
收拾好所有的心情,葉文朝着記憶中的那個方向前去。
“百年天地回元氣,九州山河際太平。”對聯上的字寥寥幾畫,卻與九州上的任何一種字體都不相同,葉文卻毫不猶豫讀了出來,因爲這是他用簡體漢字寫的一副對聯,當天就被不夠言語的武穆葉斌換掉了由成化帝贈與的那一副對聯。
武穆葉斌?是該叫父親吧。葉文搖搖頭苦笑。
推開塵封已久的大門,極爲簡單的一處住房,裡面卻內藏玄機。這武帝城畢竟是曾經開朝皇帝武太祖的帝都。一間小小的書房內,葉文熟練的操控一處機關,打開。下面是一條深黑的地道。散發出腐朽的氣息。
葉文愣住了,因爲,地道上有血跡,還有腳印。
有人來過!而且是在不久前!葉文雙手猛地攥緊,心思激涌下緩緩鎮定下心情,排除一個又一個的可能。
這下面只有一樣東西值得來人去取,但是那三朵花才經過一場血祭是成不了形的。除非,想到這裡,葉文眼眸變得森寒,手握住了七星龍淵劍的劍柄。
在葉文之前到來的人顯然並沒有任何掩飾自己行蹤的想法,腳印踩在落滿灰塵的臺階上清晰可見,牆壁上的手掌印記也沒有擦去的痕跡,已經凝固乾涸的血跡一路向下延伸而去。
難道來的不止一個人,還發生了爭鬥?
葉文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那在這五年就產生了不可知的變化。沉着呼吸,葉文踩着乾涸的血跡一路前行,密室下面並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地牢模樣的空間,反而如同地下城堡一般,阡陌交通。
相傳是武太祖所修建,至於真正的用意,後人就不得而知了。
血跡的路線沒有曲折,可以看出來人沒有任何猶豫,徑直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前去,七星龍淵劍幽藍的劍光揮灑在昏暗的地底迷宮中,越往前走,葉文的心中越是起伏不定。
前面,是陵墓羣,是他葉家的陵棺所在的地方。
武穆葉斌爲武穆葉府所有人準備了一口棺材,以示將會爲九州大地死守九州的西邊,不讓十萬大山的異族進入九州分毫。實際上,他也做到了,他在世之時,十萬大山內的食人一族在秋冬之際不敢進攻分毫,甚至於,他死後五年內,都沒有大隊的食人族敢犯九州西涼邊境。
繼續深入,牆壁上鑲嵌的夜明珠越來越少,到最後,只有葉文手中的七星龍淵劍在地道中散發着幽藍色的光輝。
黑暗中,葉文終於到了最外圍的陵墓羣,再往前走,就是葉文生母武穆夫人徐清四大劍侍梅蘭竹菊的棺木,血跡到這戛然而止。
葉文心中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緩緩地挪動着腳步向前,終於他還是看到了他不想看見的一幕。
他的面前插着四把劍,梅、蘭、竹、菊。
劍冢門人出山必定攜帶劍侍,劍主死則劍侍相隨;唯有葉文母親徐清這一代四大劍侍在劍主徐清死後,梅劍受徐清所託,照顧葉文。
而此刻,這裡豎立着四把長劍,劍柄上分別繡着梅蘭竹菊四個紋飾。五年前葉文離開這裡的時候,卻是隻有三把,沒有梅劍的。
葉文默然無聲的將手中七星龍淵劍收回劍鞘,用衣袖輕輕幫梅劍擦去劍身上殘留的血跡。
自己早該想到的,劍冢劍主劍侍俱爲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五年前梅姨爲了自己苟且活着,實際上卻是生不如死,而到了現在,使命算是完成了,她終於可以解脫一切安心的死去了。
越過梅蘭竹菊四大劍侍的棺木,葉文繼續往裡走,最裡面只有一具青銅劍紋棺,那裡面葬着他葉文的父母雙親。
“我回來了。”
葉文輕輕地打了聲招呼,卻沒有記憶中的那份溫柔親切的迴應聲。緩緩坐在地上,背部慢慢靠在青銅劍紋棺木上,葉文懷中抱着七星龍淵劍,閉上眼睛,心中充滿了五年來從未有過的平靜。
義子,啊。
葉文想起當初還爲自己憑藉着再世爲人的情商而獲得了比葉武、葉衝更多的回報而沾沾自喜。武穆葉府首席幕僚徐半匣的垂青;武穆武穆夫人二人的寵愛;武穆葉府中所有婢女的尊敬;以及後來武穆葉府殘餘勢力的大部分歸屬都在自己名下;就連三弟葉衝也以自己馬首是瞻;自己又是唯一一個獲得劍侍守護的義子;就連武朝也是這樣,鳳雛世子的封號;入龍都成爲質子不過短短一年時間就被接回西涼武帝城。
原來所謂以真做假騙世人,不過是一場自欺欺人的鬧劇。所有人都沒能騙到卻把自己給騙了。源於血脈親情的那份牽掛讓武穆以及武穆夫人做不出對三名“義子”一視同仁的態度,天地間最可泣的事情莫過於親情,一味付出不求回報。
青銅劍紋館在這地室中原本是冰涼異常的,但是在此刻卻給葉文最溫暖的感受。閉着眼睛浮想聯翩,葉文不知不覺間竟然流下了兩行淚水。
曾以爲,不再會有眼淚流下,現在發現這只不過是自己想當然。
葉文緊緊抱着七星龍淵劍,突然之間好想喝酒,睜開雙眼,沿着記憶中的路線,葉文找到了酒窖,順手拿着一把紅燭,把整個放置青銅劍紋棺的房間點亮,打開自己抱過來的酒,這可真的是幾十年窖藏啊,葉文莫名的想到了那個敢愛敢恨,嗜酒如命的拓跋鋒。
纔剛一扒開酒壺的塞子,一股濃郁醉人的酒香就從酒壺中散發出來,葉文仰頭灌下,在這青銅劍紋棺旁,徹徹底底的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