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刀狠狠地斬向一人的面目,猩紅的血隨着刀拔出而噴涌,濺了貴木一身。他甩開馬鐙起腳把那具屍體踹下了馬背。
他狂吼了一聲,滿臉鮮血提着戰刀四顧,尋找着下一個敵人。眼前幾百人混戰的場面,放眼所及無不是揮刀砍殺的家奴和輕騎,戰馬鼻孔裡噴出的熱氣混在一起,在乾冷的夜裡帶着一股異樣的溼熱,中間混着濃郁的血腥氣。
身後有馬蹄聲急速逼近,貴木把腰刀轉成反手,返身斜刺出去。他的老師是木犁,刀術中積累了戰場上怪異的殺法。木犁支持比莫幹,卻不在刀術上對貴木藏私,這一刀“背棘”據他說從不曾在戰場上失手。
手中猛地傳來震動,貴木一驚,那一刀竟然被架住了。金屬的刮擦聲刺耳,表示那個對手的刀還緣着自己的刀刃反切上來。
“去死!”貴木震怒。
他膂力過人,長刀一震猛地把對手的刀勁卸開。戰馬不及轉身,可是他自己一擰腰,硬生生在馬背上翻轉過來,長刀帶着旋轉的腰勁砍殺出去,這是木犁刀術中最威猛的一式“轉狼鋒”,當用刀的人纏頸旋轉發出這一刀的時候,可以不借助戰馬的衝力而使刀上的力量雄沛可怖。
長刀帶着淒厲的嘯聲平揮,這樣的角度和速度,完全超出了對手的預料。倉促間,他只能用刀硬封。兩刀相遇,卻沒有一般金鐵交擊的巨響,只有低低的“嚓”一聲,對手的佩刀分爲兩段。
旁邊火光一閃,貴木看清了偷襲自己的正是比莫幹。一股不顧一切的殺戮快意從胸中升了起來,他沒有收刀,再度用力,長刀呼嘯着對着比莫乾的脖頸斬落。
一匹快馬從斜刺裡猛地衝過來,班扎烈的烏鐵長刀自下而上斜揮出去,把貴木的刀架住。貴木刀面一側,緣着對方的刀鋒一滑,依舊平着削出去,比莫幹在千鈞一髮的關口猛地俯身在馬背上,長刀削斷他幾莖髮絲,刀鋒上帶着的風嘯彷彿鬼哭一樣。他胯下的雪漭猛地掙扎起來,前蹄彈起,斜斜地歪倒在地,凌亂的火光中,雪漭頸上的血脈已經被貴木一刀削斷,噴涌的馬血濺了比莫幹一頭一臉。
“你的寶馬,你的寶馬,”貴木的笑裡滿是瘋狂,“我現在殺了它,你拿什麼跟我比?”
“雜種!我今天饒不了你們!”比莫幹雙眼裡也都是血光,嘶聲暴吼着。
“看你有沒有命再說!”
那匹極西名馬噴涌的血令貴木的心頭一陣滾燙,父親賜下的寶馬已經被他殺了,心裡像是有道閘門開了,再也不必顧忌什麼。他猛地一扯馬繮,縱馬上前一步。
“大王子!”班扎烈看出了貴木的神情異樣。
隨着他那一聲,“狼鋒刀”低沉呼嘯再次劈頭而下,貴木傾盡全力一刀斬下。班扎烈長刀橫封,刀鋒一觸,那股雄沛的力道涌來,長刀震顫着脫手而出。羽箭的嘯聲在貴木背後響起,他肩上一陣刺痛,那箭已經深入肌骨。幾十步外發箭的鐵由放聲高喊:“大哥快走!”
比莫幹在那瘋魔一樣的刀勢下,渾身僵硬得不能動彈。貴木的神情越發地猙獰,也不拔箭,只是咬着牙笑,喉嚨裡滾着妖魔般的笑聲。刀略一回收,他再次蓄勁劈下,班扎烈不顧一切地斜撲出去,把胳膊橫封在刀刃下。
旭達罕將自己的橫磨雙刃劍從一名家奴的心窩中抽出,擡頭看去,前方火光裡,貴木的刀光落下,比莫幹那名伴當的胳膊橫飛出去,在空中帶着血花劃出一條令人驚豔的弧線,落在紛亂的馬陣中被踐踏。比莫乾的家奴們不顧一切地衝上去搶回這兩個人節節後退,貴木肩上帶着箭,狂嘯着揮刀帶着輕騎們逼上去。
旭達罕呼吸着那股濃重的血腥味,黑沉沉的眼睛有如夜的顏色,在人人浴血搏殺的戰場上靜得像頭蓄勢的豹子。
“三王子!”一名輕騎滿臉是血地馳馬過來,“不能再殺了!真的傷到幾位王子,大君怪罪,怎麼都逃不掉責罰。”
旭達罕扭頭冷冷地看他。
輕騎被他不帶絲毫感情的眼神鎮住。旭達罕高舉了劍,銀一樣的劍面上掛了血,淒冷地一閃。
“都給我上!反抗不從者殺!”他對着護衛他自己的武士們放聲咆哮。
“生在帕蘇爾家,還想能回頭麼?”旭達罕在心底對自己說。
雙方戰刀下已經不知倒下了多少人。鐵由擦着臉上的血跡,握弓的手微微發顫。他們的家奴人數還佔優,但是輕騎的兇悍和敏捷佔據上風,自己這邊完全是被壓制着,背後就是比莫乾的寨子,退路不開闊,被殺紅眼的貴木逼住,想退也來不及了。
“你!”他扯了旁邊的一個家奴,“出去!去九王爺的寨子裡送信,讓九王爺帶虎豹騎過來!就說再不來,就別想再看見大王子了!”
那個家奴應了一身,剛要馳馬退後,鐵由卻又拉住了他。
“等等!”鐵由越過衆人頭頂看着西邊。
家奴跟着他看去,才發現那片黑暗裡隱隱有什麼在聳動。他側耳仔細聽了聽,驚喜起來,“難道是九王爺已經得到消息,趕來了?”
黑暗中傳來的聲音是騎兵奔馳的亂蹄聲,漸漸地領頭的幾支火把映入眼睛,隱約是一隊黑甲的騎兵。北都城裡當下只有大風帳的木亥陽一支、九王的虎豹騎一支,大風帳衣甲尚青灰色,只有虎豹騎的精銳纔是黑衣鐵甲。
“真的是虎豹騎!”鐵由大喜,“有救了!有救了!”
隨着那支騎兵的逼近,風撲面而來,有如刀刃在臉上割劃。皁衣鐵甲的騎兵竟然多達上千人,不愧是青陽部最可怕的雄兵,沒有人發出一絲聲音,滿耳都是馬蹄敲擊地面的轟響。旭達罕心裡一沉,撥轉了戰馬帶着小隊人迎了上去,貴木依舊帶着大部騎兵硬攻。
“發火箭!發火箭!”鐵由大吼,“告訴九王我們在這裡!”
三支火箭騰空而起,對面的騎兵似乎看見了,來勢更疾。前鋒匯聚在一起,結成衝鋒的陣型。
“真的是九王麼?”比莫幹也從陣前退了下來,急喘着問。
“那還能是誰?”鐵由指着前方,遠遠看去,旭達罕所帶的一小隊騎兵甚至沒有機會停下來說話,就被大隊的騎兵吞噬了,繼而他們直撲而來。
“那輪到我們****了!”比莫幹吼了一聲,“剩下的還有不怕死的麼?都跟我上!全部擒住,一個都不準放過!”
家奴們的士氣振發起來,家奴們呼嘯着死衝,兩翼各有幾十人的小隊突出,硬生生以人數的優勢彎出了一個包圍敵人的半月牙。轉瞬間,馳援的騎兵已經接近,橫衝直撞地突入了貴木部下的輕騎中。比莫幹也帶着小隊的家奴從正面衝殺進去。
虎豹騎絕非一般的武士可比,比莫乾親眼看過這支強兵的實力。重騎武士們全然不需要依賴火把,在黑暗中快速地帶馬閃過,敏捷有力地以刀柄撞擊輕騎的頭盔,或是以刀背下擊馬腿。只是片刻間的事情,強悍的輕騎就潰不成軍。
一名武士在黑暗中馳近了他,烏鎧重衣,臉上罩着鐵環編成的鐵面幕,似乎是領頭的人物。
“你很好!”比莫幹收住了刀,“你叫什麼名字?”
他沒有聽見任何回答。烏鎧武士絲毫沒有停馬的意思,斜衝上來,手中的重劍揚起,比莫乾的一名伴當根本來不及抵擋,就被對方以劍面側擊在頭盔上,頭盔飛拋出去,伴當滿嘴吐着鮮血,從馬背上歪斜地栽下去。
“瘋了麼?”鐵由大喝着,“這是大王子!”
對方像是根本沒有聽見,帶着戰馬向着比莫幹直衝過來。他的背後,更多的重騎兵也在擊潰輕騎之後轉向了家奴們。瞬息間就輪到比莫幹一部面對那種可怕的壓力。
比莫幹顧不得再想,揮刀上去想親自截住那個騎兵頭領。比莫乾的刀術強勁,對手的重劍卻不遜色,每一擊都帶着霸道之極的力量,並不用劍刃,而用劍身力砸,令比莫乾的腰刀幾乎脫手。
幾乎就在同時,帶着最後的小隊輕騎死戰的貴木也被面前黑馬上一名剽悍的騎兵震懾住。那人揮退了周圍的所有人,單刀匹馬地阻攔在貴木面前,他並不高大,渾身卻滿是豹子般的敏捷,也不舉火把,擋住了貴木的去路。
“九王麼?”貴木已經完全不在乎死活,他狠狠地抹了抹臉上的血。
“給我死!”他咆哮着帶馬揮刀上去。
對方也在同一瞬間帶馬直衝。雙馬交錯的瞬間,貴木暴吼一聲,伴着馬力,半身一擰,“轉狼鋒”全無保留地砍殺出去。黑暗中“嚓”的一聲,他什麼都看不見,只感覺手上一輕,脖子上微微一寒,對手已經帶馬閃過,靜靜地立在他背後。
貴木戰慄着舉起刀,手中的長刀只剩下了半截,腦海中一片空白。對手就立馬在他身後,長刀斜斜地架在他後頸上。
“木……木犁將軍!”他滾鞍下馬,跪在地下。
草原上能夠這樣破他的狼鋒刀的人,不會有第二個人。他一瞬間清醒過來,那記對擊是狼鋒對狼鋒,都是全力發出斬勁,誰的勁道弱,誰的刀差,就會被斷刀。這個人只能是他的老師。
木犁靜靜地坐在戰馬上,佩刀“斬鋒”在馬側帶着一道淒冷的寒芒。
戰場上的聲音越來越低,方纔貴木還在死戰的那一片剎那間全無人聲,比莫幹心裡不安,想要脫身而走。惶恐中,他猛地錯刀,刀鋒挑起,拼着讓那人的劍打在肩膀上,也要一刀斜刺殺了他。這一式刀法陰詭,眼看就要得手,旁邊卻猛地衝過來一個人,肩膀撞在比莫幹身上,跟他一起栽下了戰馬。
比莫幹掙扎着爬起來,才發現撞他的人竟然是弟弟鐵由。
“你也叛我麼?”比莫幹大吼。
“不……不是……”鐵由顫巍巍地指着那個騎兵,“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