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美國，已是當地時間夜晚時分。因爲是餘華帶隊，即便忙着接待賓客，餘正行仍然親自前來接機。
“小瑞，怎麼一段時間不見，你好像熟了不少啊。”和餘華寒暄兩句後，餘正行轉向打量楊瑞。
楊瑞點點頭：“嗯，最近忙那個論文沒休息好，自然是瘦了點兒。表哥，這次好不容易來了，我可要吃回來。”
餘正行哈哈一笑，親熱地挽起楊瑞的胳膊道：“那是當然了，到了表哥這裡，別的沒有，吃的喝的那是絕對不會虧了你。”說着打開車門讓楊瑞坐進去，待兩人坐定，又道：“小瑞，聽說你那篇論文很不錯啊，姑父昨天提起你的時候都很是誇了幾句。”
“我爸已經到了？”這倒是意外之喜。本來楊向東還在國外考察，楊瑞以爲他不會這麼快來的。
“嗯，昨天也是這個時候到的，一和我們見面就聊起你發的論文，一個勁地說自己後繼有人呢，哈哈。”
楊瑞微微一笑：“那也不算什麼，老爸肯定是激動了。”
“我看不是吧……”餘正行大有深意地看了楊瑞一眼，問道：“小瑞，你不是真的準備像姑父一樣做個地質學家吧？”
楊瑞向前一看，正好看到後視鏡裡餘華沉下的臉，心裡暗自嘆息一聲，點點頭道：“當然，從小我不就喜歡收集石頭玩麼，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餘正行悄悄指了指前座的餘華。
楊瑞搖搖頭，別過臉看向窗外，不再說話。
看着車外的景物一點點倒退，楊瑞心裡很不是滋味。曾幾何時，自己和表哥說話都需要遮遮掩掩，開始玩起心機了呢？
或許，這是成長的代價？
到了安排的住處後，首先便見到了正從外面回來的楊向東。楊瑞和他父子兩人卻也是很長時間沒見過面了，現在重見禁不住都有些激動。
“小瑞，不錯不錯。”一見面，楊向東就大笑着稱讚楊瑞。“剛纔出去見了幾個老朋友，他們都沒口地稱讚你那篇論文寫得好，你老爸我真是面上有光啊。走走，我們進去聊，有些問題我要和你好好探探。”
“你們兩父子還真是……”餘華搖搖頭嘆道。“向東，明天就是正行的婚禮日子了，你還談什麼地質。你忘了來之前我有些話要和你說麼？”
楊向東一拍腦袋，恍然大悟道：“哦，對對，走，到我那屋去。呃……小瑞，你就先去休息吧，倒倒時差。”
“嗯。”楊瑞點點頭，在餘正行的帶領下來到早已經爲他準備好的房間。
雖然此時已經是美國的夜晚，但在中國卻仍然是清晨，即便是經過了十幾個小時的飛行，楊瑞仍然沒有覺得有多困。在牀上幹躺了一陣仍然睡不着，他乾脆起身洗了個澡，換套衣服走了出去。
這裡是餘正行在美國買的一棟別墅。由於實在郊區，佔地很是寬廣，除了一片住宅羣外，還有足有兩個足球場大小的綠地。大概是忙於明天結婚的事情，其中一片地方已經擺上了各種物什，房子里人聲涌動，似乎也在準備着什麼。
楊瑞避開幾步，走到沒有燈光照射的地方，待在一棵樹下站定，遠處的喧囂便似乎像是另一個世界。
靜了下心，楊瑞開始考慮一個問題。那就是，餘正行爲什麼會結婚？
這個問題本身就很怪異，按說餘正行今年也有26歲，確實也是結婚的年齡。可是問題就在於，今年上半年見面的時候，他還和餘正風一樣都是花花公子的模樣，那樣子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會收心成家的模樣。可是隻不過短短几個月，就開始籌備婚禮起來，委實讓人奇怪。
更奇怪的是，來之前楊瑞稍微打聽了一下，餘正行的結婚對象，是美國當地一個華人家族的女孩，這個家族在這裡也很有些勢力，這樣也就限定了餘正行結婚後不可能再像婚前那麼亂來。可是以他的性格，能就這樣安定下來麼？
“要是我再能抱個重孫，圓了四世同堂的夢想，這輩子也就無憾了。”
一句話猛地劃過楊瑞的腦海。想了想，他纔想起來這句話是餘萬雷在過年的時候曾經說過。
難道……
楊瑞在樹下轉了兩圈，越來越覺得自己的想法非常有可能。
現在的情況，是餘萬雷希望楊瑞接替家族產業，餘正風和餘正行兩人卻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畢竟他們是孫子，和楊瑞這個外孫相比要有優勢。只要餘正行能夠改變一點兒形象，並投餘萬雷所好生個白白胖胖的重孫出來，餘萬雷高興之下，未必不會重新考慮他。何況，他結婚的對象也是一個大家族的女孩，符合了商業聯姻中的強強聯手。無論怎麼看，餘正行做的這些，都更加合餘萬雷的意。
更何況，楊瑞自己壓根就不想做什麼繼承人，這就更會促使餘萬雷轉而考慮餘正行和餘正風兩人。
這麼說來，餘華說讓楊瑞相親，也是爲了這方面的考慮？
“老媽還真是糊塗……”楊瑞不由苦笑。自己也不過20歲，就算現在相親，難道還能立即結婚，趕在餘正行前面給餘萬雷生個重外孫出來不成？
這麼說，這個相親自己是無論如何不能讓它成功了。
楊瑞點點頭，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小瑞……小瑞……”
前面突然響起餘華的喊聲，看樣子是在找他。
“我在這裡。”楊瑞連忙應了一聲，從陰影中走了出去。
“你這孩子，大晚上的亂跑什麼，這裡又不是中國。”見到楊瑞，餘華禁不住責怪道。
“我只是在院子裡走走罷了，難道你還怕我在這裡迷路不成？”楊瑞笑笑道。“老媽，和老爸聊了些什麼？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也沒什麼，就是隨便聊了些。你爸他過兩天又得去歐洲考察，你們父子好久沒見，這兩天你也就別瞎跑，和他好好聊聊吧。”
“嗯。”楊瑞點點頭。“那他現在在那兒？”
“現在就算了，已經晚了，明天還要一早起來陪你表哥去接親呢。你可也要去的，所以還是早點兒睡吧。”
“哦。”楊瑞左右看看。“那若凝呢？難道也睡了？”
“她從剛纔到就進到房間裡沒出來。”餘華道。“是不是你不讓她做什麼，她就不會自己行動的？”
“沒有啊。”經餘華這麼一說，楊瑞也覺得奇怪起來。在飛機上似乎方若凝就很少說話，下了飛機後更是一直沒有吭聲，等到了餘正行這裡後，她便一直沒出現，這還真是少見。要是平時，她早就過來找自己了。“我一會兒去看看吧。”
“行，不過別太晚，早點兒睡啊。”餘華吩咐一聲，匆匆離開。
楊瑞悶頭想了一會兒，找過一個僕人問了問，便向方若凝的房間走去。
“篤篤……”
敲門聲響過後，方若凝的面容出現在門縫處。
“楊瑞。”方若凝臉上的喜色一晃而過，隨即又變成一臉落寂。
楊瑞心頭一震，從什麼時候開始，方若凝的臉上居然會有如何人性化的表情轉換了？
“若凝，在做什麼？”楊瑞進了房間，打量了一下，發現方若凝甚至連隨身的行李都還沒有打開整理，不由更是奇怪。
“在發呆。”方若凝答道。
“發呆？”楊瑞有些好笑，卻更多是好奇。“你爲什麼會發呆？是不是在想問題？”
方若凝擡起頭，盯着楊瑞看了好一會兒，點點頭。“確實是在想問題，我已經想了很長時間了，但是仍然想不通。”
“哦？是什麼問題？我倒要看看這個世界上還有問題能夠難道我們的若凝的。”楊瑞笑道。
“我在想，我和你究竟是什麼關係？”方若凝的聲音還算平靜。“如果說，按照我的原始設定，我就是你的女僕，那麼一切都很簡單。可是你要求我要有自己的思想，希望我變得像一個人，我努力去做了，並且漸漸的，我發覺自己確實越來越像一個人了。但是因爲這樣，我卻發現自己無法確定和你的關係。你不想讓我做你的女僕，那我和你其實已經沒有實實在在的關係存在。我並不是你真正的表妹，和你也沒有人類之間的血緣關係，那麼我在你身邊，算是什麼呢？”
楊瑞本來還是抱着輕鬆地姿態聽着，可聽到最後，他不由得也嚴肅起來。
認真地想了想，楊瑞道：“若凝，我有很久沒和你談過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問題了吧。其實呢，所謂的血緣關係，不過是從先天上就讓人與人之間存在着一種聯繫，因爲這種聯繫，擁有血緣關係的人便找到了一種理由互相去練習感情並培養感情。因此，一個人只要不是一出生就是孤兒，那麼他就不會孤獨。可是反過來講，一個人如果不知道聯繫和培養感情，即便他擁有許多親屬，那他依然孤獨……”說到這裡，楊瑞不期然的想起餘正行和餘正風來，如果自己在這些年一直和兩人保持聯繫，現在說不定就不會發展成這個樣子。“除開親屬外，人們還會尋找其他能夠認同他的人，去尋找別的感情來培養，這裡面，就包括了友情和愛情。這些東西，即使是個孤兒，一樣可以獲得。”
“若凝，因爲你一出生是一個機器人，所以你不會和誰有血緣關係，但是這不代表你就此不會擁有與他人的聯繫。起初，你和我是作爲主僕關係而聯繫在一起，可是我們一起經歷了這麼久，度過了這麼多事情，你認爲我們還是簡單的主僕關係嗎？我們之間的感情，難道還會是假的嗎？”
方若凝默然半晌，問道：“那麼，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我們之間的感情是什麼？是友情？還是愛情？”
楊瑞笑了笑，牽起方若凝的手，緩緩道：“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也有很多沒有經歷過的東西，我不敢確定我們之間是什麼感情，或許沒有任何人能夠確定。因爲這個世界上，能夠像你一樣的機器人畢竟只有一個。可是我們又何必管那麼多，我只知道，和你在一起，我很高興，而如果哪一天你不在了，我知道自己肯定是無法接受的。若凝，難道你能接受我有一天突然消失嗎？”
“不能。”方若凝肯定地點點頭。
“那就好。”楊瑞笑道。“假如你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理由，那麼就想想我好了，就算我自私點兒，那是爲了我存在的好了。”
“嗯。”方若凝用力點點頭，一直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哈哈，我還是比較喜歡看你的笑臉。”楊瑞放下方若凝的手。“早點兒休息吧，我明天要早起，就先去睡了。”
走了兩步來到門前，楊瑞卻又回過頭。
“對了，老媽說讓我去相親，那只是她一廂情願罷了，我是不會答應的。”說完揮揮手。“OK，就這樣，晚安。”
“晚安。”
緩緩合上的門縫裡，只餘下方若凝興奮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