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顧洛桀反覆問了我許多遍,我仍是沒把實話告訴他,只說自己醉酒出來吹了吹風罷了。至於翠煙口中那個穿白衣的宮女,我們尋遍整個皇宮也沒有尋到,若不是她害怕性命不保躲起來了,就是根本沒這個人。
兩者相比起來,我自然相信前者,因爲翠煙是我的貼身婢女,跟了我那麼久,她熟悉我的一切習慣,對我的秉性愛好了如指掌,我們相處了那麼久,我相信她是絕對不會對我說假話的。
現實也好,是夢也罷,都不重要了,就算在想念,也回不去了。
“娘娘,皇上派人傳話說,讓您去御花園一聚。”凌染撥開珠簾,低聲衝着我說道。
“本宮知道了,你叫上翠煙,同本宮一起去吧。”我緩緩走下榻坐,步至院中抱起在院裡嬉戲的白狐,攜着翠煙與凌染,一同向御花園走去。
出了承乾宮的宮門之後,我便讓凌染在身前帶着路,雖然我進宮已兩月有餘,可平日裡足不出戶,對宮中的很多地方都不是很熟悉,就算是去過地方,幾天過後也會忘記,不知是我的記性差,還是我壓根就不想記得這宮中的一草一木。
我們所經過之處,總能遇上很多宮人僕俾,她們退至道路兩側,恭敬地朝我叩拜着,一個個都埋低了頭,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就好似我是那地煞修羅一般可怖。
我斜眼瞧了瞧她們那謙卑恭順模樣,心中不禁鄙夷起來,人心就是如此。
你的位置越高,權利越大,越受寵,這宮裡的人才會把你放在眼裡,無論大小事宜都順着你的意思去做。
反之,你越淡漠名利,地位越低,她們就會把你踩在腳底下,冷漠對之,毫無尊卑之分。
如此看來,這皇宮還真是個複雜的地方呢,既虛僞,又殘忍,沒有一點人性理智可言,活像個人間地獄。
我們剛穿過庭香園,走到一處假山旁,身前的凌染便停下了腳步,俯身作揖道:“奴婢見過王爺。”
我擡眼便見顧洛亦攜着林風站在假山旁,他薄脣輕啓淡道:“起來吧,本王只是碰巧從這裡經過而已。”
他穿着一身靛藍色的長袍,領口袖口都鑲繡着銀絲邊流雲紋的滾邊,腰間束着一條青色祥雲寬邊錦帶,烏黑的頭髮束起來戴着頂嵌玉小銀冠,銀冠上的白玉晶瑩潤澤更加襯托出他的頭髮的黑亮順滑,如同綢緞。
他雙眸一眯,徑直走向我道:“貴妃娘娘身子可還好?傷可痊癒了?”
我頷首回道:“勞王爺掛心了,本宮身子安好,倒是王爺得多注意身體才行,您的臉色很憔悴。”
他衝我笑了笑,道:“心中有鬱結未解,臉色又怎會好呢?”
他的澄亮的眸子裡盈溢着淡淡的霧氣,脣邊的笑容是那麼的苦澀淒涼,我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也知道他想說些什麼,但我卻不能正面回答他,只能裝傻。
我身後還跟着不少宮人,如若摒退了他們,徒留我與顧洛亦二人交談,那恐會引旁人非議。我若不遣退他們,倒是可以保住我兩名聲,可卻說不出心裡想說話。
“本宮還有事情要做,就不和王爺閒話家常了,本宮先行告退。”我衝他
頷了頷首,隨即便垂眸離去。
在經過他身側時,他卻喃喃的對我說了那麼一句話:“不能同心,但求同行。”我低頭淺笑了一聲,隨即快步離去。
對不起,我既不能與你同心相伴,亦不能與你同行而走。
你是身份尊貴的王爺,而我只是平民百姓而已,就算如今我深處宮中,位居高位,也改變不了我是風塵女子這個事實。
你的命,遠比我的要重,我又豈能同你一道而走呢?我好不容易纔保住了你,讓你安然無恙,眼下事態平穩,顧洛桀高興了,你也安全了,我怎能在重煽風雨,引得你們兄弟不睦呢。
我已是顧洛桀的妃妾,也是你名義上的嫂嫂,而你是顧洛桀的弟弟,這是我們永遠也跨不過的坎兒,別說我對你沒有情誼,就算是有情,我也不會與你相伴,置你的性命於不顧。
他日,就算我被人所害,下了陰曹地府,去赴黃泉,那條路上也不會有你的存在,你只需好好活着,若真的有緣,來世自會再見。
剛邁入御花園的拱門,一陣幽香便撲鼻而來,祿喜早早的就在橋邊候着了,見我來了,忙迎上前來,參拜道:“奴才給貴妃娘娘請安。”
我漠聲道:“起來吧,皇上呢?”
祿喜起身,笑道:“皇上在橋的那頭,等着娘娘您呢。”
我點了點頭,隨後便率着宮人朝石橋走去,剛邁了幾步,就被祿喜攔了下來:“皇上吩咐了只許娘娘一人過去,奴才們都得在這兒候着。”
我側頭望了望翠煙和凌染,接而,將手中的白狐交託於她們手上,轉身邁上石橋。
青石所造的石橋,在日光的照耀下,石色透亮,很是好看。
剛走出沒幾步,就見遠處的路面上鋪滿了彩色的花瓣,一陣清風拂過,捲起地上的花瓣,吹來陣陣清香,讓人心曠神怡,很是舒暢。
彩蝶不住的在我身周盤旋着,似是被濃郁的花香吸引而來。碧綠的荷葉縫中,一枝枝荷花挺出水面,婷婷玉立。
那粉荷垂露,盈盈欲滴,白荷帶雨,皎潔無瑕,怒放的,嫩蕊搖黃;含苞的,嬌羞欲語,再加上綠蓋疊翠,青盤滾珠。
微風吹水面泛起了波紋,荷花也翩翩起舞,我漫步在灑滿花瓣的拱橋上,身下是清澈的湖水,四周是鶯鶯燕燕的花朵,腳下是由各種花蕊所造出的道路,我只覺心裡暖暖的,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就在擡眼間,只見一位身形修長的男子,翩翩而來,脣邊橫着竹笛,吹着一首悠揚歡快的曲子。
風兒隨着他的笛音,輕柔地掠過我的面頰,吹起地上的殘花,一時間彩色的花瓣漫天飛舞,夾雜着徐徐笛音,仿若身臨仙境一般。
我目光訝異的呆瞧着他,他卻放下脣邊的竹笛,朝我展顏一笑。
他穿着一身紫色直裰朝服,腰間扎條同色金絲蛛紋帶,黑髮束起以鑲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長的身體挺的筆直,整個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與生俱來的高貴,依舊如前世般讓人覺得高不可攀,低至塵埃。
我記憶中的他,只有那冷漠的一面,就算時而溫柔,也不過是爲了在人前做戲罷了,可如今站
在我眼前的這個人,竟讓我有一刻的失神。那種溫暖熟悉的感覺,讓我似曾相識,很是懷念。
“朕爲了給你這個驚喜,可是早早就將那幫老臣趕下了早朝,朕要是落了那昏君的名聲,你可得負責幫朕挽回來。”他雙手環胸笑着衝我說道。
我強忍住鼻間的酸楚,嗔道:“臣妾又沒逼你這麼做,你就是落了罵名,那也是你咎由自取。”我佯裝生氣的側過頭去,不理他。
他卻步履輕移,走至我身側幽幽的道:“爲了你,就算要朕負了天下人,朕也心甘如飴。”
他在撒謊,我明明知道他不是真心說出這番話的,可是眼眶積聚的淚水,還是不聽話的滑落下來。
“皇上只是要緊棋子罷了,臣妾心知肚明,皇上無須再花言巧語。”我抹抹臉上的淚水,泣聲道。
他笑着扳過我的肩膀,柔聲說:“朕若是虛情假意,那你哭什麼?”
我一時語塞,竟想不出任何話來反駁他,是啊,他若真的在假情假意,我又爲何會流淚呢?
“臣妾眼裡迷了沙子,所以纔會流淚,和皇上無關。”我強壯鎮定的揉着眼睛,他卻擡手附上我的手背,緊握着我的手腕,眸中柔情似水。
“朕幫你吹吹。”他說着便湊近我的泛紅的眼眶,動作輕柔地吹了起來,他呼出的溫熱氣息,緩緩的灑在我的面上,我的心卻因爲他這簡單的舉動,不可抑制的狂跳起來。
溫熱的氣息漸漸消逝,只覺脣角處傳來一陣溼熱感,下一秒,我便被他攬入懷中,與他相擁。
他鬆開握着我的手,繞過我身體,環住我的腰,這個吻,來得又猛又烈,帶着懲罰的滔天怒意,彷彿要燃盡一切的決絕和瘋狂,嬌嫩的脣瓣被肆意地蹂躪,幾近撕裂,伴隨着風中淡淡的香氣,霸道卻又不失柔情。
我想推開他,身體卻使不上力氣,他的吻狂亂、不安,又矛盾地帶着深深的渴望,彷彿是要將我整個靈魂吸入他體內,融爲一體。
明明那麼霸道的吻,明明那麼不加憐惜地肆意蹂躪,我的心卻漸漸痠痛苦澀,漸漸柔軟疼惜。
我緩緩擡起垂在身側的手,身體在他綿綿密密的吻和懷抱中柔順下來。
我明明就在你身邊,我明明被你剝奪了自由無法離開,爲什麼還要如此......害怕呢?
我閉上眼,承接着他如暴風雨般猛烈地深吻和感情,無法喘息,盈融許久的淚終於自眼角滑下,落到我手上。
脣齒間,心底最深處,還是漸漸溫暖,瀰漫出絲絲縷縷熟悉的幽谷清香。我環過手,緊緊抱住顧洛桀,身體偎貼住他那堅實,令人安心的胸膛。
我知道這輩子無法從他身邊逃離,也沒辦法走出這宛若牢籠般的宮牆,也不明白他的心意究竟是假還是真。
我已經被人騙過很多次,愚弄過很多次了,就算這次依然是個局,我也不會再怕了。
應爲我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我什麼都沒有了,與其再和他強顏歡笑,假裝恩愛,倒不如嘗試着去接納,哪怕這是條看不見盡頭的路,我也想一直走下去,因爲我已經沒路可選了,只能前行,無法後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