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鬆百忙中從他的賬簿上掃過來一眼,“真的嗎?”
瘸子說:“當然真的!”
克虜伯嘟囔:“……連炮都沒有……”
蛇屁股便狠揍了他一記,“真的!”
江鬆便又只管他的冊子而不理衆人了,他們撐着油布,擠在油布裡,很難不看到其他人的神色,那是沒落。
是真的,所以有點兒沒落。因爲江鬆把衆人拉上祭旗坡的一人十秒鐘,所以很沒落。
江鬆忽然開始對着冊子驚咋,“噯呀呀。”
瘸子學着他的腔調,“噯呀呀?”
他解釋了自己的驚咋,“這帳上還給咱們留了一千多塊。不是國幣,是半開。”
瘸子說:“那是虞家軍拿得不好意思啦。虞嘯卿給你行賄呢。”
蛇屁股說:“見者有份。給弟兄們打打牙祭吧!你落難時弟兄們可沒少操心。”
江鬆便看着他,“是嗎?”
瘸子說是。
郝獸醫反駁道:“是個屁。”
克虜伯已經想到垂涎了,“可以吃好多呢。”
喪門星頷首,“嗯。”
如果江鬆剛纔一直心不在焉,現在就是加倍加倍地心不在焉,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反正永遠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顯然江鬆想明白了。
他大叫:“迷龍!迷龍迷龍!噯,迷龍大爺,迷龍爺爺,你進來躲會雨唄。”
衆人中間有幾個鬱着悶着的,迷龍因爲早上的目睹,不辣因爲祭旗坡上的目睹,阿譯鬼知道因爲什麼,而迷龍一直躺在破爛堆上淋雨。鬼都知道他因爲什麼,現在他鬱郁地把自己擠了進來,“幹什麼?”
江鬆仍是那種諂媚到了肉麻的腔調,“聽說你以前幹過那行?”
“哪行?拉皮條拍花賣大煙都沒幹過。”
江鬆便將手指捏得叭叭的,傻子都知道他在表示數錢,然後他就和迷龍附耳,居然有本事在這樣的空間裡都不讓衆人聽到他在說什麼,跟他的表情比起來,眼睛瞪得越來越大的迷龍簡直就成了正人君子。
“……不好吧?”迷龍遲疑地說。
江鬆誘之以利,“沒什麼不好。我再給你個實惠。你家裡人不沒地方住嗎?我心裡也過意不去,特准你從這裡邊撥錢給他們找個住處。”
迷龍沒說話。但就他那個表情衆人便知道他已經被說服。
江鬆開出條件,“我先給你五百個半開,你要還七百五十個。”
迷龍掉頭就往雨地裡走,“我寧可去借高利貸。”
江鬆退讓一步,“好好。可以拿貨頂。不過給我的貨,價只得黑市價的一半。”
迷龍拒絕了這個提議。“那就不夠啦。進貨多才好買便宜貨。五百半開不夠。”
於是衆人瞠目結舌地看着他倆位又湊在一起玩起了袖裡乾坤,而且顯然爭紛激烈。
他不說衆人也知道要幹什麼,因爲迷龍現在的嘴臉熟悉之極,來自一個發國難財的黑市老闆。
只是從未見過這樣光明正大的營私舞弊。
迷龍又一次摔開了江鬆的手,掉頭就往雨裡走,邊走邊說:“我說不夠啦。你當五百是個多大數目呀?你知道土匪收咱們機槍是多少錢一挺?捷克式,五千,起碼價!”
江鬆眼睛發了亮,“真的?”
他立刻就把目光投向了我們僅有的那幾挺機槍,以至迷龍也有點兒瞠目結舌。“這不好吧?”
江鬆涎着臉說:“我只是要知道有多少儲備。去吧去吧,按你說的。還有,迷龍,再給你五百,不辣蛇屁股阿譯……哦。林副團長,你們帶一半人跟着去。”
迷龍顯然不滿意這個陣仗,“又幹啥呀?”
江鬆說:“買吃的。全買吃的。要比師裡吃得還好。喪門星郝獸醫,你們帶另一半人,把外邊的壯丁帶回咱團營地,裝備也扛回去。告訴壯丁馬上就開飯。你們”他手一劃再次把所有人劃拉在裡邊,“把你們認得的靠得住的會打仗的打過仗的,不會吃完了一撂筷子就跑的全給我劃拉過來。就說一句話:你們吃的是豬食,川軍團吃的那才叫人飯。”
瘸子在大家的面面相覷中忽然開始猛烈地咳嗽起來。
江鬆催着大家,“去吧,快去。這是命令。老子打回來沒說過這四個字,第一次說你們要給點兒面子。”
於是那幫傢伙在詫異莫名中去了。
人都走了,支撐着油布的就剩衆人兩個,他們便把油布頂在肩膀上,一個露着腦袋一個裹着腦袋,看着迷龍們往一個方向踢哩誇嚓,看着郝獸醫們往另一個方向稀里嘩啦。
“用得着這麼撬虞家軍的牆腳嗎?”瘸子說。
“我沒輒。”
“虞嘯卿又不會用我們打仗,倒有心給咱們養老。”
“不想一直吃剩飯吧?那手上就總得有點兒本錢。”江鬆說。
瘸子不太相信,“真的?就爲這個?”
“爲什麼?你愛死了這種春疙瘩一樣的問題?”
於是瘸子只好嘆口氣,“給我派個活吧。就爲明天還能有飯吃。
江鬆奇怪地看看我,然後樂了,“沒給你派活?……我習慣啦,你是我親隨,三米以內,隨時候命。”
瘸子只好鬱悶着從油布裡鑽出來,可這片地空得他都不知道往哪裡去。
“倒血黴啦。”瘸子嘆道。
江鬆也鑽了出來,物資都搬空啦,就幾本冊子和壽布還在衆人手裡,他說:“煩啦,把團旗收起來。”
瘸子拒絕:“我不收。裹死人的布,晦氣。”
“你是我親隨。”
瘸子只好咬牙切齒地收,一邊警告他:“這樣撬牆腳,人家會打上門來的。”
江鬆一點兒不擔心。“那就打回去呀。咱們現在人打仗不夠,打羣架是夠啦。”
“我們好像快成袍哥會了……我就想你以前待那個鴉片團爛到什麼地步?”
江鬆自鳴得意地笑,“很爛,很爛。”
“倒血黴啦。”瘸子又一次哀嘆。
這廝卻居然說:“煩啦,說真地,你覺不覺得這樣比較有趣?”
“有趣個屁。”瘸子迭好了所謂的團旗,塞進懷裡,但說真的,他的表情很覺得有趣。
說真的,在嚐盡各種各樣的絕望之後,這樣……比較有趣。
禪達青天白日,收容站一片忙亂。蛇屁股拿着菜刀在砧板上可勁地剁。然後放下刀,回身揭起了一口大鍋的蓋子,讓蒸汽和香氣瀰漫了滿屋。這間屋現在像廚房又像倉庫,它最像紅白喜事流水席時臨時搭就的棚子。而蛇屁股對了鍋子那頭的滿漢說:“告你做好菜的兩條,一生受用不盡。第一條,要有把好菜刀。”滿漢早被那香味薰傻了。“嗯哪。”“要餓着肚子做。我啥也沒吃。”滿漢已經在盛湯喝了,“嗯哪。”“老子的骨頭湯怎樣?”蛇屁股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