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慈愛地說道:“你是出於好心才讓你們科長來家裡住,而且怕他不來還讓我去接他?”
“對呀,怎麼了?” 丁一說道。
爸爸說:“你看,你讓我去請他來家裡,我怎麼看?我以爲是你相中他,故意讓我獨自去考察一番。”
丁一掩着嘴笑了,說道:“爸爸,你太可愛了。”
“可愛什麼,丟醜。”
“爲什麼?”
“你看,我見着他後,很不拿自己當外人,一口一個小彭,人家出於禮貌,跟我回家了,還買了水果。飯吃了,滿足了你的地主之心了。他可能感到了我和你喬姨會錯意了,但是又不便解釋什麼,你說人家還怎麼在你家住?再有,他也可能的確想利用外出的機會多看看書,因爲自學是很苦很累的事。”
她問道:“那他幹嘛還跟我回那邊,然後還悄悄的走了。”
“這個,我也說不清,可能他認爲採取偷偷溜走的辦法是省得跟你費口舌吧。”爸爸說道。
丁一不說話了,陷入了沉思中。其實,丁一最清楚彭長宜爲什麼不辭而別,只是不能告訴爸爸而已。
爸爸知道她做事待人比較真誠,就說道:“你也不用多想了,只要心意盡到了就行了。”
“嗯。”丁一點點頭。
“昨晚你哥哥回來說你好像不太喜歡那個地方,是嗎?”
“哦,沒有,停喜歡的。那裡人不錯,尤其是科長待我很好。”丁一心想哥哥還是跟爸爸說了。
“你如果真不想在那個地方呆了,就告訴我,我豁出這張老臉……”
丁一打斷了爸爸的話,說道:“爸,不用,我也想一人鍛鍊鍛鍊,再有,也沒有什麼要離開的理由,時間太短。好女子志在四方,以後再說吧。”
她的幽默沒有打動爸爸。
“小一,你媽媽走後,我的確用在你身上的心思少了,還請你……理解。”
“爸爸,您別說了。”丁一靠在了爸爸肩上,心裡一陣難過。
第二天一早,丁一就回亢州了,她沒有帶走小狗,她說陸原哥哥再回來的時候再把一一給她送去。
她反覆跟喬姨說了小狗的習性,喬姨拍着小狗對丁一說道:“比養個小人還麻煩。陸原這個混小子也真是的,你說你在單位,怎麼能養它啊?”
喬姨對兒子給丁一買小狗非常不滿。
上班第一天,郝東昇就接了一個電話,讓丁一到市委信息科去一趟。
丁一眨着眼睛重複了一遍:“信息科?”她想起來了,前幾天她寫給《政府快報》寫了兩篇稿子,送到了信息科。
“對,去找寇科長。”郝東昇說道。
“寇科長?”
“是的,寇京海,丁一,你不會不知道寇大人是誰吧?”
老錢說:“嗯,小丁可能不知,她接觸不到他。”
“哦,那我得給你進行臨陣培訓了。”郝東昇說道:“這個寇京海也是大兵轉業,我剛畢業就是分到信息科的,最後讓他給我罵出來了,說話特損,是個油鹽不進的主兒,人送雅號寇大人。什麼天王老子了,老虎屁股了他都敢摸摸,跟他說話一定要小心。”
“啊?”丁一驚愕的張大了嘴,機關還有這樣的人?
“哈哈。”老錢大笑起來,說道:“我不這麼看,這個寇大人心直口快,心裡怎麼想的就怎麼說,儘管說話不給你留面子,但是人不錯。丁一不用擔心,他跟咱科長是好朋友,如果欺負了你回頭讓科長收拾他。”
“還別說,一物降一物。你說咱科長平時在場合上不多言多語跟誰都是客客氣氣的,就是不給這個姓寇的留面子,經常淡淡的一句話就把他的囂張氣焰撲滅,說誇張一點,就跟拔氣門那麼見效。不管怎麼說,小丁也要做好心理準備,那畢竟是個說損話不犯算計的主兒,如果是跟你說稿子的是,你只管聽,他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別反駁他,不然給你兩句你受不了。”
丁一看着郝東昇,說道:“他這麼厲害哪?”
“厲害去了!我給你舉個例子吧。高市長剛剛當上市長,原來鄉里的都來給她誇官,正好在飯店遇上了寇京海等人。寇京海就過去敬酒,你知道他第一句話說得什麼嗎?他說,來,我敬未來的女狗官……”
“啊?天哪!”丁一吃驚的張大了嘴。
“這不新鮮,高市長是副市長。你們知道他是怎麼說周林嗎?”
丁一搖搖頭。
錢守旺接着說道:“記得周林市長頭來亢州的時候,全區組織的信息工作交流會在三源召開,就因爲周林只顧陪着地區的領導,過來給他們敬酒晚了,他就說你一個貧困縣的小縣長子有什麼牛的,把我等涼了半天都不過來敬酒。當時把周林說懵了,有心發作又顧着面子,畢竟來的都是客人。後來周林調到亢州當市長,據說這下他可慌了,好長時間都不踏實,幾次想跟周林套近乎,人家周林根本不給他機會。”
“還有,他見到報社和電視臺的女記者,從來都是張名妓李名妓的這樣叫。上次我親耳聽到他跟畜牧局的局長叫……”
“叫什麼?”丁一問道。
老錢說道:“嗨,畜牧局當官的,他能有什麼好稱呼。”
郝東昇鼓了鼓腮幫子,看了看丁一,最後說道:“女同志不宜,算了,不說了,總之,老錢說得對,你要有心理準備,即便他說幾句不在行的話也別生氣,反正他就是那麼一個人,人不壞。另外有些話他也不是一張嘴就出來的,他說高鐵燕是狗官,我因爲他們有交情,他跟高鐵燕的丈夫曾經是戰友,他也看對象。別看他嘴上似乎是沒有把門的,但是這個人非常講政治,心裡明白着呢。”
“對,其實他是個非常講政治的人。”老錢問道。
“他要是欺負你,你就告訴科長,讓科長收拾他。要不你就等科長回來,讓科長跟你去。”郝東昇說道。
丁一想了想說道:“我還是去吧。”
老錢說道:“沒事,見了他客氣點,虛心點,他不會對一個女孩子說髒話的。”
丁一拿着鋼筆和筆記本,就敲開了信息科的門。
她被讓進去後,才發現這個信息科辦公室比他們科室大多了,得有五六人,其中一個人問她找誰,她說找寇科長,那個人就往裡間屋努努嘴,丁一就在敞着的門上敲了兩聲,也沒聽見迴音。
她就推門走了進去,只見裡間屋裡只有一個人兩張辦公桌,靠裡面的桌子上一顆腦袋正低着頭寫着什麼。
丁一想起老錢他們的告誡,極力表現的真誠又恭敬,她柔聲細氣地說道:“是寇科長吧?”
“嗯——”那個人從鼻腔裡發出這個音,依然不擡頭,還在低頭寫着什麼。
“我是組織部的丁一,是您找我嗎?”丁一的心都提了起來。
那個人這才慢慢的擡起頭,看了一眼,隨後又耷拉下眼皮,伸出一跟手指指了指對面的椅子,示意丁一坐下來。
丁一心想還不錯,寇大人居然還賜坐給自己。
但是她沒有動,而是依然這麼保持着恭恭敬敬的站立姿勢。
寇京海沒聽見動靜,擡起頭,見丁一還站在那裡,就開口說道:“你……”說出這一個字就把下面的話嚥了回去。
估計他是看見丁一是個漂亮文靜而又很懂禮貌的女孩子,實在說不出什麼髒話和狠話的緣故吧。他把筆扔到桌上,說道:“坐下說。”
丁一這才坐下,但是依然保持着謙恭的笑容。她心想人不打笑臉,我就始終這樣謙卑着,你難道忍心跟我發彪?
也可能寇京海看出了丁一的做作,他有些好笑的低下頭,拿起剛纔正在修改的稿子,說道:“這文章是誰讓你這麼寫的?”
丁一這才發現,他正在寫字的正是自己的稿子,她的小腦袋飛快的轉着,突然靈機一動,說道:“我們科長。”
這話果然管用,就聽寇京海小聲嘟囔了一句“靠。”
丁一裝作聽不懂的樣子,仍然用充滿謙恭的眼神看着他。
寇京海說道:“就知道是你們破科長的水平。我說一個剛來沒幾天的學生就會寫官樣文章了,真是那樣的話你還真的不可救藥了。”
“還請寇老師您多指教。”丁一用充滿虔誠的目光看着寇京海。
寇京海見丁一如此誇張和做作,不由的笑出聲,他說:“頭來前有誰跟你說我什麼了嗎?”
“沒有。”丁一搖着頭說道。
“你認識我嗎?”寇京海問道。
“不認識,但是您的大名卻如雷貫耳。”丁一說道。
“貫到你耳朵裡的肯定沒好話。”寇京海說道。
“全是好話。說您是亢州市委第一支筆,樂於助人,樂於幫助同志尤其是樂於幫助第一次寫稿的同志……”她還想說什麼,被寇京海攔住了。
“是小彭教你這麼說得?”寇京海眯着眼問她。
丁一發現寇京海長着兩隻不大的小眼睛,目光銳利冷傲。她不由的後背發涼,趕緊笑着說道:“我們科長不知道我來了,他學習還沒有回來。”
“哦,那我明白是誰在背後罵我了。”寇京海說。
丁一急忙說道:“沒有,真的沒有。”
寇京海笑了,說道:“罵我是正常的,不罵就不正常了。這是人們對你另類的尊重,我喜歡這樣的尊重。”
丁一不敢輕易說話,她記得老錢和小郝的囑咐。
寇京海拿起桌上的稿子說道:“你把這篇稿子拿回去謄好,再送來,今天上午就送審。”
丁一接過來一看,上面已經改的面目全非,她不由的心中一喜,趕緊站起說道:“謝謝寇科長,謝謝寇老師。”
“媽呀,真肉麻。”寇京海小聲嘀咕了一句,說:“別跟着他們在背後罵我就行了。快去吧。”
丁一笑了,說道:“謝謝您。”這次的語氣裡有了明顯的真誠。
“以後在寫稿子的時候客觀一些,什麼政策都不是萬能的,你只寫幹了什麼就行了,別總結也別上綱上線,咱們的對象都是科級幹部,他們整天說得話就是官話、套話和假話,你寫稿子就不要跟着湊這熱鬧了,年紀輕輕的現在就學寫八股文,還早了點。”
丁一連聲說道:“好的,好的,多謝您的指教。”
“我天,我哪敢指教組織部的領導啊,你們寫了稿子我就得想辦法發,誰惹得起你們啊,尤其是彭長宜。你這幾篇稿子我要是再不發,估計他就得把我吃了,連骨頭都不剩。這麼多年,他還從來都沒跟我急過,媽呀,爲了你這幾篇破稿子,你瞧他那樣兒。送審的時候我也得拿出個流氓樣,不然……組織部的稿子……”他往下不說了,用手敲着桌子。
丁一抿着嘴笑了。
第二天早上,她沒有老早的下樓,因爲她知道彭長宜每天都會很早到單位,她不想在這段時間看見他。
沒有了小狗,她早晨的時間很寬裕,便又開始練字,但是不知爲什麼,她沒有了以往專注和從容,心裡就像長着草一樣,無法安心寫字。
好不容易捱到了快上班的時間了,還差五分鐘,她才下,。儘量放慢腳步,快到辦公室時,看到郝東昇和其他科室的人走了過來。
郝東昇老遠就說道:“丁一,你剛下樓?”
丁一“嗯”了一聲,就隨郝東昇走進了辦公室。
辦公室裡彭長宜已經到了。
郝東昇說道:“科長,回來了。”
“回來了。”彭長宜答道。
她沒有看彭長宜,而是低頭彎腰就去拎暖水瓶想去打水。這時就聽彭長宜說道:“打水了。”
她愣了一下,直起腰,又環顧了一下四周,見地已經擦過,每個人的桌子也經過了收拾。實在沒的幹了,她就拿起水杯,準備澆花。
剛要往花盆裡倒水,就發現花盆也是溼潤的,顯然剛剛澆過。她看了一眼彭長宜,彭長宜正含笑的看着自己。
丁一有些尷尬,她沒敢看他。放下水杯,坐在桌上看報紙。
侯中來進來了,手裡拿着幾份文件,進門就說:“彭科長,看看,咱們組織部的信息終於上了快報和通訊了。”
彭長宜接過來一看,果然是。他高興地說道:“這是小丁的功勞。”
侯中來說道:“是啊,小丁,好好發揮發揮,多給咱們寫點,這個通訊很有分量。”侯中來說道。
“這個也發了?我還以爲發不了呢?”丁一有些驚奇地說道。
“我去拿給部長,就這一份,先讓你們看看。”說着,就走了出去。
丁一看着彭長宜說道:“就這一份?”
彭長宜見丁一終於搭理自己了,就說道:“嗯,只有一份,各鄉鎮和各局委辦也都是一份。”他說着,拿起了電話,說道:“找寇科長。老兄啊,我是長宜。”
“有什麼指示?我跟你說,你交辦的我可是辦了,你以後少給我佈置任務,我這是耍流氓的結果,以後組織部的信息估計還是外甥打燈籠——一切照舊,不發。”
“呵呵,行了,你這是破冰之舉,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興許就會改變兩個科室間的格局,老兄,你是功臣。”
“你少來這套,發了這幾篇破稿子,我估計我在他手底下更沒有出頭之日了,好像我是賣國求榮似的,都是你給我找的麻煩,爲了增強什麼人的工作積極性,嘖嘖嘖,你說你現在也這麼噁心了,見了漂亮女孩也走不動道兒了……”
彭長宜知道他下面說不了好聽的話了,就趕緊打斷他說:“那不叫賣國求榮,那就棄暗投明,行了,你把這期的快報和通訊給我留一份。”
“快報和通訊早就給你留好了,知道你就得有這一腿,我讓人給你送去。”寇京海說道。
彭長宜放下電話,笑着對丁一說:“我多要了一份。”
郝東昇說道:“我說什麼着丁一,老寇那人就得咱們科長對付他,換了別人,八句話等着呢。我在信息科的時候,也是一位鄉鎮報道員想多要一份信息,他覺得總是給我們送稿件,多要一份應該不是問題,結果你猜那個傢伙怎麼說,你跟我提這個要求還不夠資格。愣是把人家給轟出去了。”
彭長宜笑了,偷偷看了丁一一眼,沒有說話。
不知爲什麼,丁一的心裡暖融融的。昨天從信息科出來的時候,她就感到了暖意。如果不是科長從中斡旋,估計丁一的稿子也不會登出來。她知道這是科長特別關照的結果。
一會,信息科一位小夥子拿着一份《政府快報》和《亢州通訊》走了進來,說是科長讓他送過來的。
彭長宜接了過來,遞給了丁一。
從閬諸市回來後,彭長宜總想找機會跟丁一進一步解釋自己沒在她家住的原因,但是顯然丁一不想跟他說任何工作以外的話。早晨丁一總在磨蹭到快八點纔下來上班,多一分鐘都不會提前來。
彭長宜知道她是在迴避自己,也就不在意她的態度了。其實迴避的豈止丁一一人,彭長宜也在內心迴避着自己,迴避着自己的某種衝動和慾望。
從閬諸回來後,丁一的倩影的確時常出現在彭長宜的腦海中。
在這段忙碌的時間裡,在辦公室、會場、酒桌或者在家中,常常會有那麼一些時候,好像是什麼幽靈一樣的東西深藏在他心裡的,總會在不經意間會突然復活一樣,扼住他的心靈。
儘管他很快就能恢復鎮定,臉上的表情跟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已經像被蔓延的野火燒過一樣,心悸不已,疼痛不已。他必須剋制自己,因爲他知道,對丁一,儘管心慕之,而實難行之!
這天早上,彭長宜收拾完部長辦公室後,剛回到科室,就聽見電話響,是部長,叫他過去一趟。
王部長把一份幹部考察名單交給了彭長宜,說道:“把這幾個人去年底的考覈記錄調出來,另外在着手進行對這幾個人的半年工作考察。你們科室人手不夠的話找中來協調。”
彭長宜粗略的看了一眼,都是鄉鎮辦事處和各科局的黨政一把手。
部長又說道:“抽時間讓黃金和姚斌來一趟。”
“嗯,具體什麼時間?”彭長宜小心的問道。
“今天吧。”
“好的。”
彭長宜說着就要往出走,部長叫住了他,說道:“長宜,在組織部也呆了這麼長時間了,個人有沒有其他想法?”
彭長宜的心一動,趕緊說道:“要說真話嗎?”
“混話,跟我不說真的跟誰說真的?”王家棟說道。
“沒想法,在您手底下幹事心裡踏實,所以也就沒什麼想法。”如果開始說出沒想法這三個字有些違心的話,那麼說完後彭長宜就充滿了真誠。
王家棟點點頭,說道:“好,你去安排吧。”
彭長宜回到辦公室,他趁大家還都沒到的時機,趕緊打電話通知姚斌和黃金。首先給姚斌打了電話,姚斌辦公室沒人接,估計還沒上班。他就呼了姚斌。接着又給黃金辦公室打電話,黃金差不多大部分時間住在鄉里,他很快接了電話。
聽出彭長宜的聲音後,黃金說道:“長宜,我正要給你打電話,你就來了。咱們哥們心有靈犀啊。”
彭長宜說道:“老兄找我有事嗎?”
“沒什麼大事,有段時間不見了,我想今天回去一趟,不知你有時間沒有,咱哥倆聊聊。”
彭長宜知道黃金肯定想打聽什麼,這些幹部們嗅覺特別靈敏,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在搞關係,打探情報,彭長宜就跟他說道:“那您今天就回來吧。”
“有事嗎?”黃金口氣明顯認真起來。
“有事。”
“好事壞事?”
彭長宜笑了,說道:“如果是紀委找您估計沒有好事,組織部找您肯定是好事。”
黃金說:“好,我安排一下,馬上就回去。”
剛放下電話,電話就響了起來。彭長宜想可能是姚斌的,接通後果然是姚斌。姚斌說道:“請問哪位呼我?我是姚斌。”
彭長宜說道:“師兄,我是長宜。”
“哦,長宜,有事嗎?”姚斌的口氣裡多了許多熱情。
彭長宜說道:“頭下班來一趟吧,部長找。”
“明白。謝謝長宜。”說着就掛了電話。
安排完這件事後,彭長宜對着部長給的名單,打開了文件保險櫃,很快找出了這些人的考覈檔案。然後裝進了一個文件袋,送到了部長辦公室,交到王家棟手裡,並說黃金下午上班到,姚斌頭下班到。
部長點點頭,就去翻看那些資料。
彭長宜從部長辦公室出來後,侯中來推門進來,說今年幹部培訓,組織部派彭長宜去。下週一到黨校報道。
彭長宜一愣,剛纔部長怎沒告訴他呢?
送走了侯中來,彭長宜想了想,就又敲開了部長辦公室的門。只見部長還在看那些資料。
彭長宜說道:“剛纔侯主任通知我,下週一去黨校培訓。”
王家棟沒有擡頭,只嗯了一聲。
“那半年工作考覈?”
“照常進行。”部長仍然沒擡頭。
彭長宜往下沒話了。也就是說,工作還要幹,培訓也要去。彭長宜剛要往出走,部長說道:“人手不夠跟老侯要人。”
彭長宜回過身,發現王部長仍然在低着頭看桌上的東西,他走近幾步說道:“我聽說南方有的地方專門成立了考覈辦。”
“他們有人,咱們現在幹部缺。”部長對他提供的消息並不吃驚。“以後條件成熟了,我們也可以成立一個考覈辦公室。在沒成立之前,你該幹什麼還幹什麼。”
彭長宜感到這個時候跟部長說考覈辦這個新鮮事物是個愚蠢的做法,會給部長造成自己嫌工作壓力大的錯覺。
唉,無論你跟領導多麼親近,哪怕親近的像一家人一樣,都千萬別不拿自己當外人。更不要自以爲是,自作聰明。你知道的事,領導知道,你不知道的事,領導也知道。有時候他可以裝瞎、裝聾甚至裝啞,但是,要是真拿他們當成瞎子、聾子甚至啞巴那就大錯特錯了!
列寧說過:政治,是一種科學,是一種藝術。在彭長宜看來,與領導相處,更是一種科學,一種藝術,而且這門科學和藝術遠遠高於你跟同僚一間的相處。
不知爲什麼,從考察名單到通知黃金、姚斌來組織部,彭長宜似乎覺察出亢州政界將會有一些變化。當然,變化年年都有,但是他感覺似乎今年來的更早。也可能是換屆的原因,也可能是北城的原因。
彭長宜喜歡在心裡揣測時局變化,並且喜歡根據一些現象判斷,他其實是在有意識培養自己觀察和判斷時局的能力,他始終認爲,在官場上混,這種政治敏感必須要具備的。
錢守旺已經到了,他拎起暖水瓶說道:“最近小丁怎麼下來這麼晚?”
彭長宜皺了一下眉頭,他想說誰規定這水就得丁去打?但是他向來說話都是給對方留有餘地的,因爲他深知在官場上,說話的時候給對方留有餘地,就是給自己留有餘地。就說:“女孩子早上事情多,我都打了好幾天水了。”
老錢一聽,就不再說什麼,低着頭去打水去了。
彭長宜知道,從閬諸回來後,丁一有意在迴避自己,她知道彭長宜的上班早到的習慣,爲了避免和他單獨相處,所以故意到上班點纔下來。
丁一推門進來了,她見只有彭長宜一人在,就拎起暖水瓶準備去打水。彭長宜趕緊叫住了她,說道:“丁一,對不起啊,那天我不辭而別……”
“彭科長。”丁一聽他這麼說,趕緊轉過頭,打斷了他的話,說道:“彭科長,我去打水。”
彭長宜知道自己傷了她,但又不知怎麼解釋,就笑了笑,甩了甩頭。
丁一看到了他甩頭的動作後,自己也學着他的樣子甩甩頭,走了出去。
看着丁一出去,彭長宜長長出了一口氣,也許,從開始他就錯了……
但是,對丁一美好的感覺就像瘋長的草一樣,在他心裡蔓延,他總會不經意的想起在她家時的美妙一刻。
下午,黃金準時趕到幹部科,彭長宜趕忙給他讓座,郝東昇給他沏了一杯茶。彭長宜看到他盯着丁一看,知道他不認識丁一,就說道:
“丁一,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咱們的師兄,三關鄉的黃書記,也是從組織部出去的精英。黃書記,這是今年剛分來的大學生丁一。”
丁一大方的站起身,衝黃金伸出手,黃金顯得有些惶恐,趕忙握住了丁一的手說:“歡迎丁小姐到我們那裡視察工作。”
其餘的人都笑了。錢守旺說:“黃書記,你以爲這裡是酒樓卡拉OK廳了,丁一是同志,不能叫小姐。”
黃金掏出煙,遞給郝東昇和老錢各一支,自己點上一支,說道:“老錢,難怪這麼多年你都不能進步,看來是這裡的原因。”他指了指腦袋,說道:“現如今稱呼同志早就過時了,時興管女同志叫小姐,不管年歲多大。管男同志叫老闆,不管他到底是不是老闆。”
彭長宜見他給大家發煙,就拉開自己的抽屜,拿出一盒希爾頓過濾嘴香菸,扔給了黃金,說道:“你先坐會。”說着就出去了。
很快,彭長宜便回來了,他說:“部長叫你過去。”
黃金一聽,立刻掐了手裡的煙,跟着彭長宜走了出去。
來到部長辦公室,黃金跟部長打過招呼,隨後坐在了部長對面,彭長宜給他沏了一杯水,又給部長的杯里加滿水後,就退了出來,並把門關嚴。
他回到辦公室後,腰裡的呼機就想了,一看是江帆辦公室的電話。自從閬諸回來後,他把業餘時間全都用在了學習上,晚上照例到單位看書,到目前爲止,他還沒見過江帆呢。看到江帆呼他,他趕快給他回了電話。
“您好,我是長宜。”彭長宜因爲科室有其他人,只要在這種情況下打電話,他從來都不呼出對方的姓名或者職務,每次都是自己首先報出名號後,剩下的就聽對方講話了。
江帆聽他的口氣就知道他說話不方便,就說道:“長宜,今天週末,晚上我沒事,一塊坐坐。”
彭長宜猶豫了一下,頭下班的姚斌還要來,他不知部長會不會用到自己。
江帆見他遲疑,就說道:“你有安排?”
“我沒有,可以稍晚些。”
“好。”江帆說完就掛了電話。
放下電話,彭長宜坐回自己的座位,他給老錢和郝東昇安排了一些工作,又囑咐丁一加強跟寇京海溝通,看他需要什麼信息,然後可以跟下邊的組織委員們聯繫一下。要拓寬思路,那些帶領羣衆致富的黨員也是咱們宣傳的領域,可以從黨建方面切入。還有黨委的工作,都可以從這個方面入手。”
郝東昇說道:“科長,你要幹嘛去?”
彭長宜看了一眼對面的丁一,她正在往本上記着什麼。彭長宜說道:“我下週一就去黨校學習,所以科裡的工作老錢你們多費心。”
彭長宜發現他說完這句話,丁一停止了手裡的動作,低着頭看着筆記笨發愣。
彭長宜又說:“有事隨時和我聯繫。”
錢守旺說:“學習多長時間?”
“兩個星期。”
彭長宜看見丁一迅速的往日曆上瞥了一眼。可能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丁一下意識的擡頭看了彭長宜一眼,發現他正在含笑的看着自己。
丁一的臉有些紅了,她無意暴露了自己的心裡活動。
彭長宜在心裡笑了。
姚斌提前來了。彭長宜照例給丁一介紹了姚書記,姚斌握着丁一的手跟彭長宜說道:“在見她人之前,我已經見到了她的蠅頭小楷,沒想到是個漂亮的小女孩子?”
丁一謙虛地說道:“寫的不好。”
姚斌坐下後,郝東昇一邊給他沏水一邊說道:“姚書記,我記得您寫的字也很有功底呢。”
“我那是閒來無事玩的,登不了大雅之堂。”姚斌說道。
彭長宜又從抽屜裡拿出一盒希爾頓煙,遞給姚斌。彭長宜有意把家裡的煙拿來一部分,用在不同的場合下。姚斌知道彭長宜不抽菸,就打開,說道:“咱們嚐嚐你們科長的好煙。”
說着,給了郝東昇和老錢各一支。
彭長宜走了出來,他要看看黃金走沒走。進來後,他又給部長和黃金的杯子蓄滿水,剛要出去,就聽部長跟黃金說道:“就這樣吧。”說着,從桌子後面站起來,走了出去。
彭長宜看到黃金情緒不錯,知道他跟部長的談話很滿意。……
彭長宜陪着他走了出來,一直送到他側面的小樓梯,黃金下樓的時候衝他比劃了一下打電話的動作,意思是一會聯繫,彭長宜雙手抱拳給他告別,又回到部長辦公室,收拾茶几上的菸灰,部長才從外面回來,他洗着手說道:“姚斌來了嗎?”
“來了。”彭長宜答道。
“讓他過來吧。”
“好的。”不一會,彭長宜領着姚斌走了進來,同樣,給姚斌沏好水後,就退了出去。
部長跟姚斌談話的時間不長,也就是半小時的時間,姚斌就推門進來,他說道:“長宜,今天是週末,我請請大家吧。”
彭長宜說道:“姚書記,以後有時間,我晚上還有事。”
姚斌看了彭長宜,說道:“那好,算我欠大家的。”姚斌沒再坐下,彭長宜就送他出門,同樣走的是小樓梯,姚斌說道:“你趕緊請示一個單獨辦公室吧,這樣太不方便了。”
彭長宜笑笑,說道:“以後再說吧。”
其實,跟領導單獨其實辦公室的問題,彭長宜也想過,機關裡有的科長就有辦公室,有的科長就沒有,這完全按當初的格局來的。
原來幹部科的科長也是和大家一起辦公的。彭長宜剛剛當上科長沒多長時間,提出要辦公室顯的不合適。
“你跟別人不一樣,你還兼職伺候領導,這樣的確不方便。”姚斌小聲說道。
“嗯,以後有機會再和領導提吧。”
下班時間到了,彭長宜來到部長辦公室,敲敲門,部長居然沒在屋裡,他看了一眼桌上沒有他的公文包,知道部長可能已經走了。就關上了門窗,檢查了一下電源,出來後把門反鎖上。
他回到辦公室時,正看見丁一出來,剛要關門,彭長宜進來了。
“科長,我上去了。”說着,就要走開。
彭長宜進門後,才發現老錢和郝東昇已經走了,他轉身叫住了丁一。
丁一猶豫了一下,進來了。
彭長宜示意她坐下來,說道:“晚上跟我和江市長去吃飯吧。”
丁一想起了陸原哥哥的囑咐,說道:“我不去了。”
“你有事。”
“你們領導在一起,有我說話會不方便的。”
“沒事,方便,是江市長讓我叫的你。”彭長宜認真地說道:“丁一,那天對不起了,我的確是認爲住那裡……”
“科長,都過去了,就不要提了。也是我考慮不周,徒有一腔熱情,不想給您造成了心理負擔,要說對不起的該是我。”
彭長宜明顯聽出了她這話裡的情緒,就說道:“你要是在這樣說我臉就掛不住了。”
聽他這麼說,丁一也就不好鬧情緒了,真誠地說道:“的確是我一廂情願,您走後,爸爸就批評了我。”
“哦,爲什麼?”
“也沒什麼,反正就是我不該生科長的氣吧,科長這樣做自有科長的道理。”她說完就走了出去。
彭長宜想起他給丁一的父親還自行車時,丁一的父親明顯對他客氣了許多。不再稱呼他爲“小彭”,而是“彭科長”了。
按說接觸了一晚上,而且去他家吃了飯,關係應該更親近一些,但是彭長宜當時就感到丁父的客氣中有了疏遠的成分。
看來自己那天的確做的有些過分了,這樣擅自離開,肯定是讓丁一在家人面前丟了面子,而且丁一的家人中還有個繼母。想到這裡,彭長宜在心裡開始覺得對不起丁一,心裡有些後悔和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