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微勾脣角,笑他年少愚昧,竟是通過一句詩來識別喜歡……一時過錯,而致萬事皆成蹉跎。
春日遊,杏花插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與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這纔是那整闕詞,脣角無奈高揚,她輕輕揚手示意歌女舞女們做停,而後微微頷首後出了聲幽臺。
慕華胥掃了一眼袁捷後,跟着顧九的步伐出了聲幽臺。
“樓主。”
“樓主。”長廊處的人都朝慕華胥行禮,看了一眼顧九,走開了。
慕七伸手抓住顧九的,還未等顧九開口就要拉着她離開。
“你?”顧九要掙脫開他的手。
“別失神了,慕爺我帶你去吃東西,我們華胥樓的廚子可是不遜於長安皇城御膳房的廚子的!”他朝她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顧九被他的笑漾了一下,隨即怔怔道:“正好有事要同樓主商量,那便去吧,同樓主走這一遭,不嚐嚐華胥樓的美食,這天下第一名樓,也白來了。”
“經你這麼一說我倒是要給你發個牌子讓你常來了?”慕華胥挑眉笑道。
“不必經常來。”顧九朝他扯出個微笑,“不過,牌子我倒是可以蹭一個。”
廂房裡。
“這就是你說的堪比長安御膳房的美食?你們南方人真摳!”顧九看着白玉盤內做得花哨無比的菜餚,每一盤配菜裝飾品都是能食用的部分的好幾倍。
“來,這是‘荷間細雨’。”慕七將一個白玉盤子端到顧九面前。
顧九瞄了一眼不知是用什麼粉做成的似荷葉一般的半透明的葉子上躺着的是鍋鏟大小那麼一點的一田螺肉,有醬汁淋在上面,本是一道讓人看着極有食慾的一道菜,顧九卻是一手撐着下巴,一手把玩着茶杯的杯蓋,道懶懶地道:“吃不下……”
“啊?”慕華胥端着盤子的手抖了一下,吃不下?她這是要他將樓裡的廚子都拖出去好打一通嗎?
顧九放下茶杯蓋,細細的打量了一下某人陰沉的俊臉,湊了過去,輕聲道:“樓主,我有事情同樓主商量個。”
慕華胥狐狸眸子一眯,也撐着下巴道:“什麼事情啊?”
顧九見他來了性味方認真道:“把你的聲幽臺的舞女借我一用。”
“你要她們一羣作甚?既不能挑又不能抗的?”慕華胥笑道,妖嬈的眉目離顧九這麼近,更生動了幾許。
顧九凝着他,只覺得他美的太過於不真實,這樣的美,也唯有花中之帝方得以匹配。
“在長安的時候我聽過一句名詩:驚得神鬼如畫目,借得潘郎一縷魂。我想着這詩中的句子當是寫你這類人的……”顧九癡癡地說道。
慕華胥愣了片刻,才沉聲道:“不瞞九爺,這句的確是寫慕七的。”
顧九一口茶水就差點要噴了出來,只是聽着這人倒不像是因着自戀才這般說的。
顧九望向他的時候,這人已從座椅上站起。
“我與他也算是一見知心,只是苦於命運弄人,身份有異,便只能成泛泛之交……”慕華胥說道,似是嘆了一口氣,又笑望着顧九道,“說那麼多作甚,你不是有事要與我商量嗎?”
顧九的臉突然陰沉下來,這人真真是能吊人胃口,纔講了一半便止住了。
“‘他’是誰啊?”顧九握着他的手,冷冷地問道,慕華胥不能這麼不厚道!
慕華胥餘光瞥了眼顧九,哈哈大笑起來:“九爺,你也有被人吊胃口的時候,我既然將你的胃口掉着了,你就先多吃點飯,我再講你聽,講完了再與你商量事。”
他將盛了一滿碗米飯的白玉碗放在顧九面前,又給她遞去筷子。
顧九接過他遞來的筷子,凝着他,目光又落在白米飯上,才動手開始扒飯。
慕華胥將那些肉類給她端近了些,寵溺的道:“我講我的,你吃着便是。”
他微抿一口茶水,方細細道來:“去年四月我與長安花商有約去長安看他們新培植出的牡丹花,那日名動京師的萬花展,我便遇見了他。百尺高臺,他坐在那裡,俯視着長安花海,我只是輕輕擡眼,便見一身水藍色衣袍的他,目光對視的那刻,他朝我輕輕頷首……”
顧九趴着飯的手頓然止住,詫異地望着沉靜在追憶之中一臉愉悅的慕華胥道:“女的?”
“咳咳咳……”那人被顧九這麼沒來由的一句嗆個半死。
等他咳了好一陣後,才擡起“淚眼”朝着顧九,狠狠道了一句:“男的……”
顧九“呀”的叫了一聲:“你……原來你喜歡男人?”
慕華胥臉頓時垮了下來,卻也沒反對也沒承認,復嘆了一句:“不過,此生我與他終是陌路了……坊間傳幕皇后害他生母,致他殘疾,而我慕七改不了姓氏,天下慕氏皆出長安慕國公府,我一出生便是與他對立……”
那人兀自倒下一杯酒飲下。
顧九聽他這麼一說頃刻間便知他所言何人:大雍璃王,卿泓。原來慕七與卿泓還有這麼一段緣分……
“既是能知心,既是喜歡,既是相互欣賞,爲何要拘泥於那些,想那麼多作甚?還是連你也做了什麼對不起璃王的事?”顧九笑道。
慕華胥聽得她說“璃王”二字,眉眼一黯,隨即卻想長安知璃王身體有疾者少,顧予阡又如何得知?
顧九方知她一時語急,說錯了話,忙道:“不瞞你的,我有一個好友在璃王身前做事,我曾偷偷的叫他帶我溜進去玩過。”
好友?桓青衣嗎?顧九想起桓青衣那張冷臉,不由的吐了吐舌頭,他兩壓根就不熟……
慕華胥神色稍稍緩和下來,將方纔顧九所說的話在腦海中又過了一遍。
做了對不起璃王的事?
他幾乎是“騰”的一下站起,桌上的杯具相碰,發出一陣響聲,方道:“纔不是,我慕七一不幫長安幕氏,二不與其他世族勾結,我慕七無需巴結他們,更不會讓他們來利用我!”
顧九微張着嘴巴望着他,心裡卻有些明白,靳南衣要慕華胥幫助寡月的理由了。
“這麼說你是表面上依附於慕氏,又或者你只是做出於依附於慕氏的假象來?”顧九輕聲問道,凝着慕華胥的眼神變得複雜起來。那麼自以爲有經濟富庶的江南華胥樓做支柱的慕氏外戚,不是比傳言之中的要弱了一大半?
“你只說對了一小部分。”慕華胥說道,復看了一眼顧九,“怎麼樣,你這飯也吃完了,故事也聽完了,是否要告訴我你要和我商量的事情了?”
顧九想她怎麼就將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
“樓主,借你聲幽臺的姑娘們一用。”顧九很是認真的凝着他說道。
“如何?”那人歪坐在梨木大椅上說道。
“嗯……”顧九想了想,方道:“賺錢。”
“賺錢?”那人眉頭凝得更緊了些,“怎麼說?九爺你缺錢嗎?”
顧九白了他一計,端起茶又準備小啜一口,手卻被那人攔下了。
“你少喝點茶,這東西喝多了,小心你小腹更痛。”
經他這麼一說顧九紅了臉,他有必要女人的事情都知道的這麼清楚嗎?不過他也是爲了她好,想着無疑是溫暖的。
“你留着肚子,過半盞茶的功夫了再喝藥。”他將那茶杯推遠了些,才說道。
“好吧……”顧九妥協了,再繼續剛纔的話題,“不是九爺我缺錢,只是我只想借你的姑娘們用一下,看你幫不幫,不幫這事就罷了。”
“你都開口求了我又如何不幫?這要是不幫便是我的不是了,幾天?”他凝着她,勾脣笑問道。
“到時候予阡再來找樓主。”顧九方要起身,便被那人按住了身子。
“喝了藥再走,凡羽那廝的藥我早命人去熬了,你坐着等着便是。我當了你的孃家,你便得聽我的,你雖也不叫我一聲哥哥,我便是拿你當親妹妹來看的!”慕華胥說道。
顧九鼻子酸了一下,心底微微升起一絲感動。
這幾日毓秀坊的繡娘們又忙活了起來,顧九設計的衣裳繡娘們開始着手去做了。爲此店裡還專門請了一個精通各類服飾的裁縫,人是慕華胥幫忙找的,手藝不在話下。
這幾日毓秀坊繡娘做的衣裙是將大雍婦人時興的衣裙做了一些改良,在細節上的處理切到好處,有肩頭、袖口多繡幾簇花卉,有在拽地三尺的裙襬上繪有幾許生動的花枝,或者是裙裾正中近胸前處繡上花鳥蟲魚。大雍的服飾上不是未將繡藝融入,只是繁星點點的一塊布上繡着的都是同一個圖案,反反覆覆,莫不是“祥雲”、便是“紋路”、女子的衣裙上的花朵也是重複繡來,少了生動,多了呆板。
而毓秀坊此次的目的便是將服飾變得生動起來。不光女子的如此,也推出了男子的。
“大家都辛苦了。”顧九站在繡房門外看着屋內一羣埋首做活的繡娘說道。
“是,九爺。”繡娘們擡頭應了一句。
顧九又緩緩的靠近坐在最正中央的秦彩魚,輕聲道:“秦姑娘,我前些日子要小朱紅給你捎的圖,可是繡好了?”
秦彩魚將用青布抱着的東西遞給顧九,顧九欣喜接過,道了句:“謝啦。”便離開了繡房。
也不是什麼只是四匹繡好底紋的布匹。
顧九拿着便去找他們坊裡新請來的裁縫吳娘。
“吳娘,我託你幫我做幾件衣裳,做好再給我便是,我不着急,吳老慢慢縫。”
顧九將那青布包裹打開來,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塊火紅的布匹上繡着素白的牡丹花從間,一隻毛色暗紅卻偶有白毛相雜的狐狸,牡丹花以白色繡線和米色繡線交雜着,葉子是暗綠偏近墨色的那種,不與火紅衝突。
“這小爪子柔柔軟軟的也是白色的,看着人心情大好啊。”顧九嘆了一句。
吳娘看着這繡圖與繡藝讚歎了一句,末了道了一句:“這莫不是給樓主制的?”
“正是!”顧九將那塊火紅的布匹拿出,再道,“這隻小狐狸就留在衣服左胸近肩膀的地方,拜託吳娘了。”
“然後是這幾件,吳娘可得給我第一個做完做好,那隻狐狸的先放着也沒關係……”顧九先是從青布包裡拿出一件素白的布匹,布匹上有兩處繡有飛鶴,只有一處鶴是站立着的。
顧九指着布匹上的圖案向着吳娘說道:“這飛着的鶴就是袖子下的,這拂袖之間飛鶴飛翔,盡顯風流氣度……”
吳娘讚不絕口,這“九爺”倒也是玲瓏心思。
“這立鶴與上一件一樣繡在左胸近肩膀處。”顧九再道,“這塊靛青色的布就做一件深衣……”
靛青色的布上繡着的竟是竹林深處一溫柔的白狐,眉眼兒溫順,似是蜷縮着身子眯眼打盹……
吳娘笑道:“吳娘今日件了這繡布才知曉以前做了三十年的衣裳都是白忙活了的。”
顧九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吳娘這麼說予阡可就真真無話可說了,到底吳娘也是江南有名的裁縫,那江南別家的裁縫如何得活……”
說着二人都笑了,顧九從懷中拿出一張紙條來,道:“這是這二人的尺寸,勞煩吳娘了。”
等到冬月至的時候,江南的冬天近了,一場雨一落,天氣就真的涼了下來,這幾日對陰寡月和顧九來說尤爲明顯,一來,衣服也添了不少,二者,寡月的身體也衰弱了不少,他與南衣之別在他的肺部之疾比南衣心臟要嚴重一些。
說好了,好不容易她有空回來多玩幾天,要帶她去梅花廬後山走走,這會兒剛走了幾步路,便是咳上了……
顧九伸小手給他拍背順氣,又頗爲無可奈何又心疼的道出一句:“真不知道我沒來的那些年都是怎麼活的……”
他咳的好些了,擡眼凝着她半晌,才勾脣癡癡然道了一句:“或許上蒼容我活着,便是爲了等你……就像……”
就像南衣,活着便是爲了等我們來江南。只是這句淹沒在了他的心潮之中。
顧九駭了一下,放在他背上的手滑落下來,心裡美滿,卻是面上尷尬,她偏頭轉身走向那處籬笆欄,看到籬笆欄處跑動着的小東西,眉頭動了一下,欣喜的跑了過去。
寡月呼吸一窒,意識到方纔自己的“表白”,似乎是被人給“無視”了。
俊臉一紅又頗爲尷尬的低下頭,他白皙的手捂住嘴,想咳又不敢咳,這會兒若是咳了,顧九便是回過頭來,那他便是無地自容了……想着他轉過身去,神情頗有些哀怨。
第一次,說的煽情的話啊,被無視了……。
他的臉瞬間變得越來越紅。
顧九抱着小兔子,擡眼就看到那少年“瑟瑟發抖”的背影。
“呀。”顧九就想一把丟了兔子衝上去了,自己忙着尷尬,忙着躲開他,便把他給拋一邊去了。
“你,你沒事吧?”顧九抱着兔子再走近他方發現他沒有咳,只是捂着嘴,一副將咳未咳的模樣。
寡月見顧九回過頭來尋他,身子稍稍好些了,便試圖放緩身子,他知道冬季每日剛出門的時候,他都有一段適應的時間。等適應了,便無什麼大礙了。
他偏頭以如水的眸子打量着顧九,目光又落在她懷中的兔子身上,經過多日的馴養,這小野兔,已經長成了乖巧的兔子,可他還是擔心,便伸手要接過顧九懷中的兔子。
顧九手往後縮了縮,寡月眸光黯了下,道:“九兒給我,這兔子就算家養了幾個月,終究還是野的,等他們下了崽再給你玩……”
下了崽?兩人的小臉集體一紅,很是默契的低頭,顧九臉臊紅的將兔子遞給寡月。
果然兔子一驚,後腿一蹬。
還好那人手快接過了她手中的兔子。
寡月忙問道:“沒事吧?”說着呢,就只差一手扔了手中的兔子。
“別。沒,沒事。”顧九搖搖頭。
寡月這才用他溫柔的手去安撫受驚的兔子,那兔子被他這麼一撫摸,溫順的閉起眼睛。
顧九很是好奇的望着那隻兔子,怎麼就那麼聽那人的話呢?那人只要摸摸便乖巧的睡着了。
二人站了良久,寡月待那兔子睡着後纔將它放到窩裡。
末了,他站直了些,遊離的目掃了一眼四周的風景後,目光又落在顧九身上。
“九兒,二皇子被削權了。”他淡淡道,鳳眸卻是一瞬不瞬的凝着顧九,想將她眼底的情愫都印在腦海裡。
她怔了一瞬,末了,也沒開口多問什麼。卿泓於他們的確是有恩情的,可是皇家的事情她不懂也不想懂。
她理了一下,被風吹得凌亂的頭髮,才道:“璃王,算計成殤,終是棋差一步,將自己算了進去……”
少年愣了一下,轉過身去,修長的手搭在籬笆欄上,眉目裡飽含深思。
“璃王被削權,不好……”他淡淡道,“他參政期間一直主張興科舉,舉孝廉,若是科舉廢了,便是正巧稱了那些外戚的心,璃王母系勢力單薄,獲得支持的大部分都是科舉之中脫穎而出的人,只是隨着科舉走向*,外戚的勢力滲入翰林,便令他舉步維艱,步步算計。”
他轉身望向顧九道:“朝堂之事紛亂複雜。只是,這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
顧九她懂,一日不入翰林,他便一日不得入靳氏門楣,更無法完成南衣同自己的心願。
“若是無了科舉,就沒有什麼別的辦法了?”顧九擰着眉問道。
“有,御賜封官,非世族不得行此舉。”少年很是認真的答道。
顧九表示無語,問了和沒問一樣。
“看來只能等了。”她嘆了口氣說道。
寡月白袖中的手捏握成拳,的確得等,等二皇子歸權。科舉之事,解鈴還須繫鈴人。
一場科舉舞弊案,起初看似最佔得便宜的是二皇子,如今明理的人眼一看,便知獲得最大利益的是太子,科舉廢了,太子黨不是讓更多的外戚勢力滲透朝堂了嗎?
璃王卿泓,苦心算計,卻沒想到形式會變得這麼嚴峻,一舉讓無數學子流放,讓千千萬萬苦讀的才子無法參考,最難受的是他吧,這權也是他主動相交的吧!
“等之前我要去趟萬安寺。”他突然說了這麼一句,把顧九駭了一跳。
她還想着找什麼說辭讓他去萬安寺一趟,沒想到他倒是主動開口了。那麼他到底是因何轉變呢?顧九表示她這次真猜不到,沒有半點頭緒。
她伸手踮起腳尖將寡月身上的斗篷攏了攏,只是突然手滯了一下,意識到這人長高了好多。也不知給他做的新衣,他穿得不?
是不是生活條件好了,營養跟上了,他便長高了?
可是同樣的吃穿用度,他怎麼可以長的這麼快,落下了她?
想到這裡,顧九心裡起了計較,不行,改日去找凡羽再開些藥,她要長得高些跟上他的“節奏”
她眼睛眨巴了下,落入寡月眼裡,便知道她又在想些小心思,他也伸手想給她攏衣攏頭髮,卻想着自己的手剛剛抱過兔子,便垂了下來。
顧九在房裡找了很多天都沒有找到,原來夾在行囊裡夜風留給她的信箋,一個醫生的地址,她本來是可以去那裡寄宿的,那信箋她沒有打開過只知道上面寫着軒城誰親啓。忘了,她記性真差,她表示看來是真的要和夜風錯過了,或許多年以後再回長安,會在那處陰家破宅子裡遇見他。
說道這裡,顧九頗有些懷念起以前在那宅院裡的生活,不知林叔林嬸、還有村尾的李嬸他們還好麼?
“九爺,您想什麼想的這麼出神呢?”衛箕打她面前走過將一個多層錦盒放在她的妝臺上。
“咦,這是什麼?”顧九不解的問道。
“哦,是主子前日應一些公子們的約去一品樓,便在一樓給九爺挑的些物件兒。”衛箕說道,如今這“九爺”“九爺”的叫都叫順口了,一時間叫他改口叫“九姑娘”還頗有些不習慣了。
“是什麼東西,捎過來我看看。”顧九懶洋洋的趴在桌子上,手中的筆有一下,沒一下的在宣紙上畫着。再過幾日她就要變成小白豬了,雖然每日都得往毓秀坊跑,這班也是上一天不上一天的,忙的時候多上,不忙的時候少上。最近毓秀坊在趕製服飾,便是沒她什麼事情了,窩在園子裡,多畫些繡稿子,也省的衛箕載着她兩邊跑。
衛箕將錦盒子給顧九捎了過來,又在書案上打開盒子。
“這是一個脂粉盒子,裡面有胭脂一盒,口脂一盒,黛墨一盒,還有丹蔻油一盒……”
顧九眉頭凝得越來越緊,成無語狀,正要開口卻被衛箕給攔下了,衛箕繼續笑着道:“主子說了,這胭脂水粉的,你是不能用的,但不可少了,就先給你安置着。”衛箕頓了下來,靠得顧九更近了些,“九爺,衛箕認爲這是主子的心意,這世間任何意都可以拂,唯獨這心意不可拂,九爺若是在外人眼裡不能用,九爺便在廬裡用給公子看便是了。”
“……”顧九被他這麼一說心內愈加覺得難堪,正要伸手揚他一掌,哪知衛箕捂着嘴笑着跑開了。
顧九在梅花廬輕輕鬆鬆的度過兩天的好時光後,赭石就風風火火的跑過來,告訴她衣裳都做好了,這一次也着實很花了些日子做好這精美的衣物。
赭石將吳娘交給他的包袱遞與顧九。
顧九眸光一亮知曉是她託吳娘做的衣裳做好了,當着赭石的面,打開淺淺的望了幾眼,心中甚是滿意,僅根據她描述的就能做成這個樣子,吳娘果真是吳娘,這江南之地屈指可數的大家。
顧九遞給赭石一吊錢道:“你拿着這些錢去集市給姑娘們買些好吃的,割幾斤肉,買只雞交給蘇娘讓她安置一場。再放三天假吧。”
赭石愣了下接過那吊錢,只是不懂爺說放三天假是何意?
“就是要你們自行休息幾天。”見他一副捉急的樣子,顧九笑道。
赭石懂了,正要走時,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又道:“那三天後呢?”
顧九美目微眯,道:“暫不告訴你,三日後你就知道了。”
赭石走後,顧九便喚來衛箕。
“載我去華胥樓!”
是找慕華胥兌現承諾借場子的時候了,她披了一件長褙子便出了門。
“對了,可知主子去哪裡了?”顧九邊走邊問衛箕。
“哦,主子本來是要去玉石坊查賬的,後來應了原軒城書院的一羣先生的約又去了一品樓。”衛箕答道。
玉石坊是南衣名下的一家玉器製作行,只是玉器成本不高,多做些普通的玉石簪子、耳璫、帶鉤、冠冕……什麼的。
顧九點了點頭,她知道他棄了去玉石坊,去會那些窮酸大儒自有他的理由。倒是她成天只會做些小打小鬧的事情來,想到這裡顧九無奈搖搖頭……
華胥樓
顧九拿出前幾日慕華胥給的牌子來,將將用完牌子,前腳入了華胥樓,華胥樓的守衛後腳就去給慕華胥通報去了。
顧九剛走至聲幽臺門前,就瞧見慕華胥正朝着她走來。
顧九扶額道:“我還打算事後再去找樓主,沒想到樓主就來了。還好我有給樓主準備厚禮,不若便是我堂而皇之不請自來了。”
那人來了性味,靠近她幾分道:“什麼厚禮?”
慕華胥妖嬈一笑,手中素白的翎羽扇搖動起來。長廊上的客人們都駐足了,似乎在等着顧九拿出這厚禮一睹爲快。
顧九一眯眼,也靠近那人幾分,道:“慕七爺,你就這麼不給我面子?你明知我一窮酸人,怎麼會有能入得了這江南富庶貴裔們的眼的厚……禮、呢?”
慕華胥臉上笑意更深幾許,他抱着胸輕聲笑道:“既然都入不了他們這些蠢物的眼,九爺怎地就覺得會入得了我的眼呢。”
顧九偏頭望向他,兩人距離如此之近,這一對視就如同刀光劍影,雷電相擊一般,顧九一勾脣角,繼而佯裝着咬牙道:“既然慕爺都這麼說了,我是不拿出來不行了,免得你說我把你當了‘蠢物’。”顧九將“蠢物”二字咬得極重。
慕華胥笑意更深,就只差笑到脣角抽筋,只是未及一秒,他便收了笑容,咬牙道:“這麼說就算不是厚禮,入不了本樓主的眼,本樓主也得咬着牙說入眼了?這不滿意,本樓主豈不與他們一樣,也成了‘蠢物’?”這人也將“蠢物”二字咬得死死的。
顧九“嗖”的一下褪掉手中的包袱的青布,身後的衛箕接過顧九遞去的青布包袱。
“樓主請笑納。”顧九很給他面子的將那火紅的衣袍雙手奉上,又在微勾脣間微低下巴。
慕華胥怔動了一下,素白的手指落在顧九手中火紅的袍子上。
長手一揚,那火紅的衣袍就展了開來。
“哇——”有婦人尖叫了一聲。
接着衆人讚歎了幾句:“好美……從未見過這麼美的華服。”
這種讚歎對顧九很是受用,她滿意的眯起眸子。
慕華胥妖嬈的美目盯着火紅衣袍上的那隻血紅的狐狸,用白線勾勒的很有層次感,狐狸的表情慵懶而狡猾,牡丹雍容卻不失雅緻……他心悸了一下,見慣世間珍寶如他,本以爲自己早就喪失了對物質的喜愛,尋尋覓覓,求盡世間無數奇珍異寶,求而不得,或者說求卻不能滿足於心,哪知珍寶就在眼前,她,總能讓人眼前一亮,他微勾脣角,此次卻是發自內心的笑了。
“袁捷。”他喚了一聲,“替我穿上。”
“這……”袁捷愣了下,餘光掃視一眼衆人,主子於這裡穿衣,不好吧?
“還不快點?”那人展開雙臂,督促道。
連顧九也是愣了一下,再擡眼掃視衆人,卻瞧見不一會兒長廊裡便圍了個水泄不通,聲幽臺的歌女舞女都出來了。
少女們眼中一臉欽羨,那眼神如狼似虎。
顧九惡汗了一下,若是有報紙,明日的頭條便是:華胥樓主當衆寬衣,醉死羣芳。
那人還真將外袍脫下,露出白色的中衣,顧九表示連她都醉了,別人還有活路嗎?
只是慕華胥褪去外袍的那麼一瞬,一旁傳來的咿咿呀呀的尖叫聲快將她耳膜都震破了。
她想潘郎(潘安)擲果盈車,不是噓誕了,總有人有這種本事,走到哪裡都能成其風景,惹得人駐足。
驚得神鬼如畫目,借得潘郎一縷魂。她想這後一句,終究是卿泓太含蓄了些……
火紅的袍子披在那人身上,拽地三尺,知他騷包,她便由着他騷包一次。
血狐躺在他的左胸,她看迷了眼,卻是還能鎮定過了,這一刻她竟想到了寡月的那件靛青色的白狐袍,若是那人穿着,又將是怎樣一番風景?
衛箕給袁捷遞去腰封,腰封的細節處理的微妙,不繁複不豔麗,腰封一角隱隱的繡着一個“七”字。腰帶尾翼有緋色流蘇,亦穿有一個銅質鈴鐺,隨着他的走動間發出悅耳的聲響。
待慕華胥裝扮完整,周遭響起雷鳴般的掌聲。顧九想,更多的是因爲慕華胥的“顏”吧。不過,廣告能做到這種效果已經很不錯了。
末了,那人還添了一句:“這位便是‘毓秀坊’的九爺,九爺,這可是‘毓秀坊’的新貨?”
顧九震了一下,隨即默默的點頭,沒想到她小小的利用了他,他竟然全然不以爲意,還順水推舟,成她一場“算計”。
接着衆人的議論聲更甚了,尤其是婦人,婦人們都看直了眼,道着給自己夫郎或者兒子們去做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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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顧九盤算着的時候,長廊裡的人都散盡了,那人卻是一手搖着手中腰帶長長的鈴鐺,一面陰沉着臉朝顧九走來。
“鈴鐺?嗯?”他在顧九面前停下,“拿你兄弟當‘笨狗’?”
“噗……”袁捷和衛箕不知死活的還是沒給忍住笑了。
“笑什麼笑,都給爺遣遠些!”那人幽冷的目掃了他二人一眼,袁捷衛箕相繼離開了。
“……”顧九無語的望着他,末了,眸子一眯道,“我真不知道你能這樣想,若是樓主不喜歡,樓主脫下來給我帶回坊便是吧。”
那人的臉立馬垮了下來,搖着鈴鐺的手也停了下來。
“顧予阡,你還真有氣死兄弟的本事。”慕華胥放下鈴鐺,抱着胸,低頭看了一眼左胸處那狐狸,道:“這狐狸兒,本樓主倒是喜歡的緊,就衝着這隻狐狸,你今日來找我什麼事我便都應了去。”
顧九愣了下,抱拳道:“那就請樓主借我一處秘密地,將聲幽臺的姑娘也借我秘密訓練三日,等第四日(十一月初七)子時過了,再將這些姑娘們還給樓主。”
“秘密地?”慕華胥狐疑的望着她,“你要做什麼?”
“自然是爲自己的繡坊謀一條出路,興許還能讓你聲幽臺的姑娘們小火一把。”
“哦?你想要聲幽臺的姑娘們穿上你們坊的衣服,演出?”
“樓主正解!”顧九道,“予阡正是此意。”
慕華胥摸着下巴,思量片刻道:“華胥樓後山有處宅子,你若是看上哪些姿色好的就選誰了送去,我派人安置了便是。不過你弄這麼隱蔽作甚?”
顧九亦是學着他的樣子摸着下巴道:“新事物的產生,前期做的越隱蔽越好。對了,還要麻煩你一件事情。”
“什麼事?”
“麻煩你,要你手下的探子沒事的時候給傳個話就說十一月初七戌時在華胥樓有一場名:歌舞話劇。然後把你們樓裡最王牌的姑娘借我一用。”
慕華胥脣角抖了抖,笑道:“九爺,你這一場歌舞,倒是榨了本樓主不少,聲幽臺不營業了,這江南名伶子凝香你也要了去,是想讓本樓主喝西北去?”
“呵!還說是兄弟,這還沒借人就給算起賬來了,不要和最好的兄弟合夥做生意,這話果然不假。”顧九小聲嘀咕道。
慕華胥臉陰沉的難看至極,他是極要面子的,揚了揚手道:“我也只是隨便說說,是你要借我怎地會不借給你,就期待着你能十一月初七的驚豔歌舞吧。只是探子的事,你又如何得知?”
他輕聲在顧九耳邊說道,看着顧九的眼神複雜了些。顧九絲毫不曾避諱,直視着他輕聲道:“那日洛浮生來找我,你能那麼快來,我便知道這軒城該是遍佈你的人手,這些人手不是探子又是何?我就奇怪什麼時候起整個軒城都在你掌控之中了?”
他回了她一句:“很不幸,只是近日我這批影樓的探子纔開始適用,若是早些……”若是早些日子,他豈能不知南衣之死?
顧九輕輕頷首。
還未至十一月中旬,洛浮生便去了姚府,一連數日,他在姚家小姐的別院下站着。
十一月初七清晨下着微雨,天氣很冷,他命小廝跟着去了一品樓,從一品樓出來,小廝手上抱着滿滿的東西。上了馬車,便直接彎去了姚府。
馬車行駛的很慢,也不知是在哪裡堵着了,這條路走的並不通暢。
洛浮生髮着呆,想着該怎麼哄哄瑢兒,就聽得路上有人在紛紛議論。
“你求到今夜華胥樓的‘門票’沒有?”
看衣着,還是富家紈絝。
“沒有啊,爺一大清早命爺家小廝來排着了,到現在又告訴爺售罄了!到午時過了才能售第二批呢!”那人答道。
“買不到就可惜了,江南第一名伶今夜坐鎮華胥樓,上演歌舞劇《思帝鄉》,錯過了就真真是遺憾了……”
洛浮生只聽到這裡便放下簾子,他沒有多在意什麼,他如今就只想哄好瑢兒,若是這樣瑢兒不好,他便是吃不下,也睡不好。
姚府姚瑋瑢的別院門前,他和抱着禮品的小廝站在那處。
很久也不見姚瑋瑢請個丫鬟叫他上去的。
愛情,果然是誰先認真誰先淪陷,誰就真的輸了……
愛情,不是一個人來愛,那樣的愛,總有一個人會很累。他再如何追逐如何不知疲倦,他也是凡夫俗子,便也有疲憊的一天……
細雨落在他纖長的睫毛上,睫羽輕顫了一下,這是第七天了,他願意爲最初的心動去守護那份純真,瑢兒,爲何不肯再給他一次機會……
一旁的小廝已被折磨的沒有耐心了,偏頭仰望自家少爺道:“少爺,這姚小姐即使是犯了事,呆着半月的祠堂也該是呆完了,爲什麼還不肯見您?這小性子也太……。”
“夠了!”小廝還未說完便被洛浮生給一口回絕了。
瑢兒還是氣他的,他心底知,所以這不是買了好些個東西來給她陪不是了。他活動了下站得僵硬的腿,遊離的目依舊盯着那小閣樓。
姚瑋瑢就和丫鬟紅綃站在窗子後的簾帷處。
“小姐,這都七天了,您還要等到什麼時候纔去見洛少將軍?”紅綃說道。
“你懂什麼?這男人啊,就是得磨,越是輕易得到的越不珍惜,我要他這樣他便是記住了,一輩子也忘不了。”
“這……”紅綃不懂這些,也說不下去了,但總覺得這洛少將軍脾氣再好,小姐也不能這樣啊?難道要洛少將軍跪下了,小姐才肯放他進來,紅綃猛地搖搖頭。
“少爺,要不我們走吧?”凍得有些瑟瑟發抖的小廝說道。
洛浮生望了一眼小廝,伸手拿過他手中的東西道:“難爲你了,搓搓手吧,等天黑了她還不見我,我們便離開。”
小廝無奈的深深嘆了口氣,少爺何苦呢?
姚瑋瑢料定洛浮生沒有走的意思便朝紅綃道:“去打些熱水來,將昨日那傻子送來的月季花露和蘭露拿來給你我用用,這傻子準是要等到子時過了再走,你們不開門便是,明早他再來你們便讓他進來。”
“是的小姐。”紅綃應了。
“就這樣吧。沐浴了我再好好睡上一覺,你給我按摩後,再把那新來的丹蔻油給我塗上,晚飯也暫且撂了,爹那裡且說我祠堂呆的久了些,正病着。”姚瑋瑢說道,眼眸微眯。
紅綃輕不可聞的應了聲。
紅袖站在宅院的門那裡,小姐命她和幾個丫鬟堵着門,在紅袖眼裡這些都是多此一舉的,洛少將軍從不強小姐所難,也不會那麼粗魯的破門而入。
小姐的心怎麼可以這麼狠……紅袖站在門這頭,目光哀怨的盯着大門。這洛少將軍也真真是個實心眼,這麼癡情的人若是能分與她一些,不,哪怕一丁點也好……她自卑的低垂下頭。
過了很久很久,洛浮生擡眼看了一眼天色,已是漆黑了。
沒想到,他這麼一個好動的人,還能靜靜地站這麼久,他自嘲的笑了一下。
末了,等天全黑下來,洛浮生伸出僵硬的手輕輕拍了一下昏昏欲睡的小廝,沙啞道:“走吧……”
他勾脣朝着那小廝一笑,小廝立馬清醒過來,少爺終於要走了!,他可是一天都沒吃沒喝,真是夠他受的了。
門那頭,聽着他們遠去的步伐,一羣陪着他們受凍的丫鬟們都長吁了一口氣。
“小姐說的還真是沒錯就是個‘洛傻子’,這以後我們家小姐要嫁過去不可得把他洛家壓的死死的,還是個年幼喪母的,你們說是不是?”一個丫鬟說道。
其他丫鬟們也都點點頭,覺得說的極是,就是不知道哪個有福氣能當小姐的陪嫁丫頭。那不能陪小姐去洛府“作威作福”了?
“要我說,明日個小姐出閣少不得把紅綃姐姐帶去。”幾個丫鬟們都說道。
其與的丫鬟們也附和了起來。
紅袖被這話震了一下,自家小姐自來輕視她,因她生得比這園子裡的丫鬟都美了些,便是處處受排擠,到底她是老夫人賞賜給嫡小姐的,雖沒人對她冷言冷語,到底那個自小跟着小姐的紅綃要比她和她們親。
——
這頭洛浮生出了姚府,天已經全黑了,他帶着自家的小廝去酒樓裡吃飽喝足了才命那小廝趕馬離開。
小廝是吃飽喝足了,可是他是親眼看着自家少爺粒米未進的。
“少爺,我們是回府還是回軍營?”車簾外的小廝問道。
“回軍營吧……”車內的人有氣無力的嘆了聲,嗓子似是有些沙啞。
小廝心想他和少爺一同站着,少爺身體那麼好,怎麼他都受住了,少爺卻遭了風寒?想着小廝的眼圈紅了,心裡有些發酸,那便是快些會軍營找徐先生去……
洛浮生的馬車剛轉角至軒城西大正街便被堵住了,華胥樓前的地盤總是堵車,他本來想繞的,可是想着少爺的身子,想走捷徑快些回洛營,哪裡曉得今日回這般的堵!
小廝遊杏撐着下巴等到了酉時將盡,心裡真真是窩火,他轉頭挑起車簾瞧見自家少爺是睡着的便也安心了。
就再這時候馬車陡然被後面的馬車撞了下,洛浮生被震了一下,醒了過來,素手一拂車簾,冷風一吹更清醒了不少。
“怎麼回事?”他問了句。
“哎呀,少爺,我就真不該走這西大正街,這都等了一個多時辰了,這華胥樓準是沒位置停車,車都停路邊了,這會兒車都堵住了。前不能前,退不能退,這可如何是好?”小廝說道,“少爺,要不你先睡着。”
洛浮生“哦”了一聲,掃了一眼周遭的人。
突然一挑車簾下了馬車。
“少,少爺?你要去哪裡?”小廝緊張的問道。
“沒事,我去華胥樓看看,白日裡不是聽說有新的歌舞叫什麼《思帝鄉》麼?”他朝那小廝勾脣道。
“可是少爺,你身體?”
“無礙,你對你家少爺也太沒有信心了!”洛浮生拍了怕那小廝,“若是晚些我還沒有回來,你便回去吧。”
小廝知自家少爺心情不霽,便靜靜地點頭,尋歡作樂也好,這樣的少將軍纔像真正的少將軍,而不是被一個女人牽着鼻子走遊杏如是想到。
走過華街,一身銀色錦袍的男子,在華胥樓前駐足。
戌時的鐘聲響起,華胥樓內,一樓的正廳前,賓客滿座,臺上的白簾被一層層剝開。
一羣着着清雅衣裙的女子從層層簾幔中走出。衣裙並不華美,顏色爲素白、藕粉、淺碧、水藍……只是這些衣裙裙襬拽地三尺,再肩頭袖口都繡有杏花。她們臂上之紗輕盈飄逸,卻在清雅之中帶着些許可愛俏皮,紗尾也用極細的線繡着淺淺的杏花。
“春日遊,杏花開滿頭……”
一身潔白色衣裙的子凝香從舞臺正中的紅毯上走來,她半抱着琵琶,身後是兩個吹奏着橫笛的女子。
突然有一個婦人驚呼:“你們快她們的腳下!”
說着就衆人低頭望了下去,紅毯之上步步生蓮,那些蓮花在燈火光影之中發出陣陣光芒。
“太神奇了……”
“這鞋子有賣的嗎?”
顧九在一旁暗處淺笑,其實這也用不着大驚小怪的,不過是做了個雙層底的,一層鏤空成荷形,一層放上粉盒,這分離摻雜些熒光之物,美人每走一步,粉末便掉落下來,不過是一些方術家想出來的,她看見了便是記下了。
絃樂依舊不絕於耳,之後衆人也不再被這鞋底吸引過去,認真聽起歌來。
“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
“足風流……”(合)
歌聲穿過屋樑,華胥樓外,一身銀色錦袍的少年,沉默駐足。
“妾與將身嫁與,一生休……”
“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寒風吹起他如瀑的青絲,他凝着華胥樓朱門的目光,變得幽深而複雜——
“若是作不成下闋,終究是有些遺憾……”少年凝着女孩深情道。
“洛哥哥便是我一見傾心的陌上少年郎,那後半句等瑢兒大了再做便是。”
他不曾聽過動人的情話,卻在十三歲那年唯記得這麼一句: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
當那女孩衝她吟出,他顯然被震的不輕,卻是滿心歡喜。他摟緊她,許得一句:等你及笄了,我便娶你。
這便是古時的少年,可以爲一句簡短的詞句,雙手奉上一生之幸福,承諾一世。他們的愛或許真的很簡單……
女孩窩在男孩的臂膀中狡黠的笑了,九姐姐,我便是要搶走你所有的東西……
妾與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不能羞!
此刻,他的腦海,被這數句充斥着,他多年軍旅磨練出的堅韌意志頓然傾圮。
《思帝鄉》春日遊,杏花插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與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這纔是一整首詞吧……
他竟然被一句孩童的戲語,奪走了僅有的人生初次的愛戀,從此覆水難收。
不過是一句她不知何處道聽途說的戲語,他卻當了真。
愛情啊,果真誰先垮出第一步,誰就先淪陷了,誰先承諾,誰便先失了心……
他苦笑,愛了便是愛了,若是覆水能夠收回,他便能回去,可是他愛了這麼多年,早已習慣了……即使瑢兒那時不過是戲語,他便是以何種姿態,將這復出的情感收回?
華胥樓內的歌聲依舊:春日遊,杏花插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與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而樓外,銀色錦袍的男子邁動着僵直的腿轉身欲要離去。
“洛浮生!”
一身靛青色男裝的女子,喚住他。
他身子僵直了一下,回頭對上那人清秀的眉眼。
只聽得顧九勾脣道:“怎麼樣,爺伴的這場歌舞不錯吧?”
少年一震,鷹厲的眸中起了變化,伸手將她一帶,顧九便入了他的懷中。
他冷目一掃身旁不遠處停靠着的馬車。
大步一踏,將那連着馬車的繩子弄斷,一躍上馬。
顧九要叫,卻被他點了穴道,於她耳邊低喃道:“這次是你先招惹我的……慕予阡……”
顧九被震了一下,她的確是不懷好意的演了這齣戲,目的是讓他記起這首詩是原來的阿九所作,她承認他的確想看他的笑話,纔在看到他站在華胥樓前後,從樓裡走了出來,可是爲什麼他的反應會是這個樣子?
他駕着馬氣息有些不穩,無視華胥樓的守衛,直像西城門而去。
“你瘋了,你要帶我去哪裡?”顧九朝他吼道,對馬的畏懼,尤其是對和這個人騎馬的畏懼感快將她淹沒了。
他不答話,雙目似血染,是啊,他憑弔着一段逝去的年華,爲何又要扯上她?
他的馬後跟了一條隊伍,將過城門的時候他從懷中拿出一塊浮雕着“洛”字的玉令來。
其實他無需拿令,城門守衛自是認得他的。
是他,守衛們也自是不敢上前去攔,任由他策馬疾馳,駛過城門。
顧九心裡憂心自己的處境,更是憂心在華胥樓的蘇娘和繡娘們打理不好,她克不想她一片苦心付諸東水。
不過,瞧見洛浮生這麼一副極受打擊的樣子,她真真是替原來的阿九解氣!
只是,他受打擊了,能別拉上她好不?什麼叫是她先招惹了他的?明明是他先招惹了阿九!
顧九有些心虛的紅了臉。
洛浮生摟緊了她,他雖是被暫時的情緒衝昏了頭腦,也不會忘記,曾幾何時他將她的身體弄傷,他摟緊她,把她的身子緊緊地壓向他,不讓她受駿馬顛簸之苦。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幾十裡地,幾乎是將盡凌晨的時候,他騎馬的速度才放慢了些。
顧九一臉驚懼未散的凝着他,不敢多說一句,突然不顛簸了,她身子好受了些許。
那人在一處府宅前停下。
那府宅前掛着兩個大紅燈籠。
他敲門敲了好久,才從裡面走出一個老人。
“少……少爺,您,您怎麼來了?老爺?”那老人向洛浮生身後瞄了瞄,沒瞧到老爺,卻瞧到他懷中動彈不得的顧九。
“去把我以前的房間收拾一下。”洛浮生說道。
“是是是,老奴馬上就去,少爺快進來吧。”那老人說道。深望了一眼洛浮生懷中的顧九。
踏過門楹,穿過長廊,他抱着她走進一間臥室。
顧九被他平穩的安放在牀榻上。
纔開口沉聲問道:“這是哪裡?”
“揚州城外十里,杏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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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晚了。今天這章是一萬四千字。小洛還是不知道這是誰作的詞,我可以告訴他是韋莊大人的。小洛眉頭一抖:……男的?
親們需要人物關係表嗎?如果需要我可以發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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