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早知心思縝密如靳南衣必會如此囑咐旁人,她微微勾了勾脣角朝衛箕頷首,上了馬車。
陰寡月的確是她見到的第一個的溫柔、細膩的男子,整個車室質樸而雅緻,車內的座榻很柔軟,車內還安放了一牀薄被,還有一個小櫃子。
顧九伸手打開那櫃子,只見擺着一些小零嘴,有話梅、喜餅、花生和瓜子之類的。
顧九用完衛箕給她準備的包子,方吃完就躺在車內打盹。車座是一個長榻她可以蜷着身子躺在上面,以後早上進城的時候還可以補補覺。
顧九抵達毓秀坊的時候還是清晨,毓秀坊外就已是門庭若市。
繡娘們接了單後昨夜在蘇孃的帶領下熬夜趕製出了第一批訂單。
毓秀坊前堂內硃紅和赭石兩個忙着包裝,下訂單的都由蘇娘招呼着,秦彩魚和十多個繡娘在屋裡趕製。除了硃紅和秦彩魚四個女子以外,其他的六七個都是打臨時工,就是繡坊一忙就來,不忙的時候就去回東街府宅裡伺候靳鄭氏。
這一忙了,這十多個繡娘也是火燒火燎的忙得焦頭爛額,不過她們飛針走線的速度顧九也是見識到了的。
今天一天下來,將訂單全部賣出去,除去成本共計總收入將近六十兩,照這樣下去,毓秀坊可以擴充人手,廣招繡娘,創造新東西,把生意想方設法做得更大。
毓秀坊的情況蘇娘不是不知,每個繡娘每月一兩銀子(少於一兩),每個小廝每月一千文錢。六十兩或許是毓秀坊七天甚至半個月的總收入。
夜裡,毓秀坊要打烊之際,顧九從房裡出來,衛箕的馬車正停在毓秀坊外,顧九也未認真看,整理了一下衣服,方擡步要朝門外走,就被身後走來的蘇娘叫喚住了。
顧九回頭望向蘇娘,見她一臉笑意,笑意不假,只是身形略顯扭捏,讓顧九大吃一驚,何曾見過蘇娘這般模樣?再擡眼望向她身後繡娘們和小廝們都在……
“蘇娘,你找我有什麼事嗎?”顧九凝着婦人問道。
蘇娘臉上笑意更濃,扭捏的幅度也更大了些。
“這……九爺,這幾天繡坊的生意很好……”她支支吾吾地說完這麼一句。
顧九秀眉一擰,道:“我曉得。”
蘇娘伸出手理了理一旁的頭髮,終於抱着一份豁出去的心思,垂首沉聲道:“九爺,蘇娘帶毓秀坊一衆繡娘與小廝,請求九爺主持大局。”
蘇娘話音剛落,顧九徵了一下,這一怔還怔得不輕。蘇孃的轉變讓她欣慰,讓她小有成就之感,這是她樂意見到的結果。其實按理這毓秀坊的產權在靳南衣處,只要運用強權不怕要不過來,只是她自來不愛強權,她要的是毓秀坊一衆上下齊心,心甘情願跟着她。
“蘇娘?”顧九望向婦人,半晌,才沉聲開口,“你是真心的?”
蘇娘聞言一震,想起自己這些天的所作所爲,微微有些汗顏,她開口道:“蘇娘數日前對九爺的不敬之處,還請九爺大人有大量莫放在心上,蘇娘在毓秀坊之事上雖說是無功但也無過無錯,十年如一日蘇娘只求毓秀坊能辦得更好,只是蘇娘心眼小,面子又薄……讓九爺操心了……。九爺您博聞強識,您的能力大夥都看得到,日後蘇娘還想沾九爺的光,沾毓秀坊的光……揚眉吐氣一回。”
蘇娘說完了,只覺得心中頓時舒暢了不少,都是她的小心眼,讓九爺爲毓秀坊日夜操勞,而自己還給九爺壞臉色。
蘇娘一說完,繡娘和小廝們都齊聲道:“請九爺主持大局!”
顧九深望一眼衆人,目光又落在蘇娘身上:
“日後帶着大夥兒好好做事。”
她說完轉身離去,看着馬車上衛箕對着她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也許是被着笑容所獲,她低頭的瞬間未曾注意到那馬車車壁上繪着的傲雪寒梅圖。
衛箕向她搭了一把手,顧九很是輕鬆的借力一踩馬車車板上了車。
難掩輕鬆愉悅的心情,她伸手挑起車簾,擡眼盈盈一望,正巧對上在昏黃燈影之下一雙麋鹿一般溫柔清澈的眸子。
柔和的光芒令她內心一瞬柔軟,卻也難以剋制緊隨其後接踵而至的心悸感。
“你……”爲什麼在這裡。顧九有些慌張的凝着他。
車簾外涼風肆虐,她站立在車簾處,青絲飛揚,白衣勝雪,只是一瞬陡然間想到方纔蘇孃的轉變。
“你……”她搖搖頭望着他,是否她所有的努力都抵不上他的一句……
“九爺您快進去吧,坐穩了。”衛箕察覺到氣氛的異常忙說道。
顧九依舊站在那裡,不得動彈,蘇孃的話明明聽得真切,是發自肺腑的啊……她脣角勾起一個既涼薄又無奈的笑,是否這一切又都在這人的掌控之中……
這笑落入寡月眼中,終是將他深深的烙傷。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他從榻上站起伸手將她一帶,她腿一軟就跌入他的懷中。
“唔……”男子不適的悶哼一聲,胸前隱隱的痛,不及心中被她眼中複雜的情緒的蟄傷。
她便是他的軟肋,逐漸的讓他無法失去。
他一手扼着她的一隻手腕,一手攀上她纖細的腰肢。
這樣的姿勢,他們之間從未有過,顧九心中一震,眉頭深凝,這頭溫柔的羔羊竟然敢對她用強?亟待她開口想“訓斥”他,纔想起這車還未離開毓秀坊,況且衛箕還在車外。
他的力度之大連顧九都覺得驚訝,本因她的力氣就不算小了。
見她掙扎,寡月也自知弄疼她了,卻不願意就這麼放開,以顧九的脾氣或許還會一氣之下跑下馬車……
他摟着她坐穩了,方對車簾外的衛箕道:“回園子。”
被涼風颳得覺得涼意深重的衛箕,聽到主子這麼一說,立馬:“誒。”了一聲,一抖馬繮,駛動了馬車。
“你放開我。”
趁着馬車行駛,車輪吱呀,寒風呼呼作響的聲音能掩藏車內的動靜,顧九纔開口道。
她瞪着他,心裡委屈更甚,他是否從始至終“不放心”她,她可不可以將他的“不放心”理解爲“瞧不起”或者是“不信任”?
爲什麼?既然已經將這幾個坊都教給她了,卻還要插手?既然如此爲何不乾脆不交與她打理,要蘇娘她們幾許打理又不是不好!
寡月也凝着她,讀出她眉目裡的隱隱溼意,還有受傷……
她是否厭惡着他的碰觸,就如同他厭惡着自己,這一路走來,他沒有本事留下她,也一直讓她受傷……
亟待她終於再回到大千世界裡,眼見各色的繁華,聲色犬馬,紙醉金迷之後,才知道她原來想要選擇的人,是多麼狼狽與不堪,連讓他做牛做馬,都不想要了,是不是,是不是……
“陰寡月,你弄疼我了!”她終於忍無可忍衝她吼了出來。這麼多日子,她已經好久沒有連名帶姓的喚着他了。此刻的開口,難言的陌生。
他的手在一瞬間猛地鬆開,她順勢將他推開,往座榻另一端縮去。
手中空空如野的感覺的確難受,既然要留下,既然要了他,爲何不願意一如既往……
他輕閉鳳眸,薄脣輕啓:“我沒有下車,衛箕也沒有。”
顧九腦中轟的一聲作響,凝着他的側臉,脣蠕動了一下,良久,才輕聲說道:“對不起……”
她尾音還未落,少年的身子就傾了過來,麋鹿一般溫柔的眸子染上一絲火熱,他的目光毫不避諱的凝着她,只想將她印進腦海。
他伸出他蒼白的食指覆上她的朱脣:“永遠也不要對我說對不起……”
因爲,你永遠也不能負我,你若負我,我的世界將士萬劫不復……
顧九眨巴了兩下眼睛,喉嚨裡溢出一個:“嗯”字。
她就這麼盯着他的薄脣,她從來不知道有人的脣能好看到醉死人,害得她的心咚咚亂跳,好想,一親芳澤……
還由不得顧九將她犯罪的理念從腦海中驅逐出去,且聽他道;“昨夜,我是無心的,我不知道……對……”
她伸手微熱的指就落在他的脣上,學着方纔他的樣子,真好,摸到了,其實比他的外形要柔軟許多呢……
“你也是。”她將激動的心情沉澱下來,方輕聲道,“別說對不起。”
他的手攀上她的脊背,瞬息之間就將她帖在他的懷中。
在顧九心跳得更加急劇的時候,她也聽見他的呼吸變得急促。
二人之間微妙的轉變,害她不敢動彈,她滿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陰寡月今天可是吃錯藥了?爲什麼突然之間這麼……強勢,還是他本性如此?
在顧九以爲他還會繼續做些什麼的時候,那摟着她的人突然平靜的開口道:
“靳公曾言其子孫若要入汾陽,必入翰林。這是靳公對其後事被驅逐之子孫的額外開恩,也是南衣曾經努力的方向……”
她不知他緣何要突然間告訴她這些。方要問,他便摟得她更緊了些:“若我日後爲官,你可能……接受?”
此刻的顧九無疑是怔動的,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在這種事情上徵求她的意見,以前的他定是抱着她必會離開他的心態,從未問過。她若不接受又緣何留下?
只是她不知,寡月以爲她喜歡的是清風皓月,遊戲人間,而不愛官場之虛與委蛇,逢場作戲……他猜的也的確沒錯。
等馬車至梅花廬前,衛箕一收馬繮:“籲——”
站在園子門口的衛簿將門打的打開,迎着馬車進園子。
“哥,新車可安放好了?”衛箕說道。
衛簿白了他一眼道:“你哥做事你還不放心麼?”
衛箕輕聲嘀咕:“就是因爲是你,我纔不放心的,這可是主子爲九爺挑了好久的車……”
他還沒嘀咕完,車上二人就扶持着走下馬車。
衛箕和衛簿相識一看,似乎是在說着兩位主子總算不是早上出門時候的陰沉臉了。
“我去做點吃的,一會兒大家一起吃個飯。”顧九對他幾人笑道。
“別了,九爺,還是衛箕去做吧。”衛箕笑道。
顧九輕拍衛箕肩頭道:“嗯,信不過你九爺?”
衛箕撓了撓腦袋道:“這以前公子的膳食都是我來打理的,這突然要我不做了,會怪不習慣的,要不我去給爺打下手?”
顧九紅了臉道:“誰給誰打下手還說不定呢。”
她偏頭望向素白衣袍的少年道:“那,你先回房?”
“好。”他柔聲道,伸手撫過她額際散落的一許青絲,“你小心點。”他憶起她手上淺淺的刀痕,他知道那是曾幾何時她辛勤勞作,遺留下來的。
顧九見他當着衛箕衛簿的面這般,臉紅的滴血。
“我會注意的……”她說到倉皇跑開了。
晚飯的時候,寡月同顧九說起了大雍的戰事。慕長安所率的長安軍隊直往嶺南,朝廷的意思是不讓戰火綿延至冬季,速戰速決。
——
數日後就傳來了令大雍朝上下欣慰不已的消息。以慕長安爲先鋒的軍隊,在尉遲炯的指導下打了勝仗,連奪兩城,西涼軍隊遠遁蜀地。
舉國奇呼,龍顏大悅。太子卿瀚一黨更是這次大戰勝利的功臣,現今朝中大臣見了太子,無不是更加敬重三分,禮讓三分。
反之璃王不再被朝堂提及,有人說璃王被夜帝廢權,禁足璃王府。這消息一傳出來,原來舉棋不定,不知站在哪邊的官員們都有意放棄璃王,靠向太子。
乾元殿,御用玉案上擺放着一個深褐色的木盤,那木盤已擺放在那裡很多天了,木盤之中唯有兩物,一個銀色魚袋和一面鐫刻着一個“璃”字的金牌。
夜帝揉了揉沒心,方對身旁站立着的安雨翎道:“雨翎啊,璃王那邊如何?”
安雨翎皺了皺眉頭方道:“璃王府任何動靜,二皇子如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到宮裡見三皇子也是三個月前的事……”
安雨翎方說完,乾元殿前就傳來稚嫩卻飽含憤怒的童聲:
“都給本皇子退下!”
“誰敢攔本皇子,本皇子殺了誰!”
十歲的孩童從大門外走進,身後跟着一羣宮人,都不敢阻攔也不敢不阻攔。
“卿沂!你越來越放肆了!”夜帝朝那小人兒吼了一聲,又對那羣宮人道,“都給朕退下!”
“兒臣叩見父皇。”卿沂跪地道。
“起來吧。”夜帝瞥了他稚嫩的身軀一眼,心中一軟方又捨不得罵他。
“父皇若是不歸政二哥,卿沂就不起。”小人兒說道,“請父皇歸政二哥。”
聽他這麼一說,夜帝眉頭深深一擰,
“如何?”夜帝道。
“請父皇屏退左右,兒臣便相告。”小人兒一本正經的說道。
“有什麼話容朕屏退左右的?是招了太傅的罵?怕被安公公聽了去?”
卿沂眉頭皺了皺,他父皇還真是能想象。
“不是,父皇,兒臣有要事稟奏。”
夜帝只當他是孩子,就當作滿足一個孩子的要求吧,況且這孩子自幼乖張,他偏頭對安雨翎說道:“雨翎,你且退下吧。”
安雨翎眉頭一動,眸光一黯,應了一聲:“是。”
等安雨翎走後,卿沂又跪進了些方道:“父皇你偏心。”
夜帝一震,這話如刀尖一般紮在他的心尖上。
“朕怎麼就偏心了?”
“父皇將二哥的那麼一丁點權利都收回,不是想要置我與二哥於死地,將來也好讓大哥將我與二哥趕盡殺絕!”
“啪”的一聲那褐色的木盤就摔在了卿沂身上。
十歲的孩子驚駭了一瞬就鎮定下來,咬牙靜靜地跪着。
“混賬!誰告訴你的?還是卿泓指使你來這麼說的?好啊,你們一前一後演這麼一出,是要‘逼諫’還是要‘逼宮’?嗯!”
夜帝已從龍椅上站了起來。
“這不是二哥說的,這是兒臣自己說的,這話除了兒臣這世上就沒有人敢說了!”他倔強的凝視着發怒的帝王,沒有畏懼,很小的時候他便沒有了畏懼。
當他知道他美如神祗的二哥的腿,在後宮之中女人們的爭鬥之中早早的失去,當他的母妃在如花的年月裡早早的請命住進冷宮裡他便知道,不能畏懼,而是要學會面對,變強變得更強,如果畏懼,他將會失去更多。
“卿沂……”帝王咬牙,手掌便要落下來,卻被他適時止住。
“來人,將三皇子帶回宮!”
“父皇……父皇不要……三兒什麼都不要,三兒只要二哥好好活着,若是三兒活着連二哥都保護不了,還有什麼意義,他已經失去了雙腿,爲何您還要將他僅有的權利剝奪走,這朝野上下他絕不輸於人,您爲何不肯給他機會,卻偏要重用那些任人唯親的外戚!父皇……”
“堵住他的嘴,帶下去!”他對那兩個侍衛說道,末了,又補充一句:“別弄傷他!”
他還是太小了,夜帝只是在心中這般想着,可是他的幺子,卻能將一段話說得慷慨激昂。連最小的卿沂都快長大了,都能領悟這朝堂紛爭,看來是他老了。
他遊離的目光瞥向西面的牆上一柄小木劍,頓然憶起那張小臉——
“卿夜闕我詛咒你此生此世衆叛親離——”
明黃色的身影一震,就這麼坐在了龍椅上。
——
軒城街市一屋宇
“怎麼回事,前兒個我來的時候,不是都嚷嚷着告訴我坊裡賣的還不錯,怎麼這才幾天就出了狀況?”
着鵝黃色裙裾,淺紫色長杯褙子的少女,瞪着杏眼道。
“庶小姐,您是不知,這幾日我們坊連個人影都沒進,還有些老客竟然嚷嚷着要退貨,以前爲了做這樁生意,囤的一大批對枕,都賣不出去了,這可咋辦吶!”桂娘着急的解釋道。
“桂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解釋清楚,是有人故意爲之嗎?”少女說道。
桂娘一改哀傷神情,凝着少女道:“庶小姐您說的沒錯,這就是毓秀坊那些個臭婆娘故意的,她們到處對人說我們用得線粗糙,繡藝也粗糙,搞得如今,我們對枕賣不出去不說,連繡品也快要賣不出去了!”
姚思珺柳眉一挑,啓脣道:“你說的那個蘇娘?有這種本事?我剛接手管這華繡坊的時候如何不曾聽你說起?”
桂娘一聽臉色難看至極:“就她?那老女人?我和她鬥了七八年夜不見她弄出什麼新花樣來將我給比下去,如今弄出個兩用枕,定不是她想出來的!”
“兩用枕?怎麼還是枕頭?這毓秀坊就不能弄出個新花樣來!我們做枕頭她們也做枕頭,這會子還說我們用線粗陋了!”姚思珺尖聲道,“桂娘,隨我去毓秀坊!”
——
毓秀坊
蘇娘忙着算賬的時候,就有小廝來報華繡坊的來了好多人,正朝這邊走。
蘇娘心一緊,當即放了算盤和筆,對那小廝說:“快去將屋裡的繡娘都給叫出來,能找到九爺便去稟報九爺。”
說着提了提裙子,朝大門外走出去。
一出門正巧瞧見,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幾張臉,不過爲首的那個年輕的倒是生面孔。
“喲!這什麼風把華繡坊的人給吹來了。”
“就你這鳥不拉死的窮酸地方,請老孃來老孃都不會來呢!”桂娘聽蘇娘先一嚷,本就一肚子氣自然也嚷了起來。
“怎麼,聲音大怎麼了,這是老孃的地盤!”蘇娘咬牙道。
“你這臭婆娘,你到處造謠言誹謗我們華繡坊作甚?說我們用得線粗陋,要我看看你們用的線又如何!”說着,桂娘便挽起袖子要往毓秀坊內衝,身後華繡坊的繡娘也跟着桂娘闖。
“都給老孃站住!”蘇娘一聲怒吼,一腳踏在毓秀坊的門楹上。
“桂阿婦,你想做潑婦是不?想來吵架,砸場子是不?帶着這麼多人來我蘇素素就怕你不成,嗯?”蘇娘說道,“來人!”
說着一羣繡娘和小廝們都站在了蘇娘身後。
“怎麼?想打架?”鵝黃色衣衫的少女拍了拍手道,“是你們毓秀坊挑事在先,也別怨我們來鬧事,想打架,也不問問我們‘華繡坊’身後的後臺是誰?”
姚思珺頓了頓,杏眼剜了眼蘇娘道:“現而今誰不知道江南紡織一行,屬我們姚家的,這‘華繡坊’如今就是被本小姐包攬了,怎麼樣你們還想打麼?”她語鋒一轉,“今日個你們毓秀坊的場子我姚思珺是砸定了!怪就怪你們毓秀坊的人不守本分!”
毓秀坊的小繡娘們一聽是姚家的都個個畏縮着後退,倆蘇娘一開始底氣十足,也被姚思珺給唬得顫了下身子,後腿一步。
眼看着姚家的就要進坊內了,蘇娘急得直冒汗,偏頭對一旁的赭石輕聲道:“叫你派人去叫九爺,怎麼現在還沒給叫來!這可如何是好啊!”
華繡坊的人仗着姚家的勢力已大步進了毓秀坊,量蘇娘她們想攔也被華繡坊的小廝給攔住。
華繡坊的人一走進來便是見了東西便砸,姚思珺坐在外頭,一副事不關己的勢態,只等着她的人砸完,她打孃胎裡就和主母嫡小姐相鬥。
這三個女人一臺戲,這麼多女人聚攏到一起就是一場戰爭了!
“都給爺住手!”
正當華繡坊的人朝毓秀坊伸出魔爪,大肆砸打上時候。繪着寒梅的馬車在毓秀坊前停下,馬車上走下一個靛青色衣衫的少女。
那少女眉目裡飽含着怒意,量她一個不會輕易發怒的人這回聽了小廝來報,真的怒了。華繡坊的人,是不是太過了些!
姚家的面子,姚家的面子就是該給的?
“華繡坊的人,倒是給爺一個要砸毓秀坊的理由!”顧九站在毓秀坊前,一旁圍觀的人圍了裡三層外三層。
姚思珺是背對着顧九的,初聽這聲音,姚思珺眉頭一挑,雖說有些熟悉,卻是被這句話挑起的怒意。
她頭也未回直接回了一句:“到處造謠誹謗我們華繡坊,你這店子就該砸!”
顧九望向姚思珺所在的方向眉頭一擰,方道:“你自家用粗線魚目百姓,繡工繡藝皆屬下等,我毓秀坊不過是實話實說,免得無辜民衆受害,怎麼一面魚目混珠一面還想要被人給你們華繡坊立‘貞潔碑坊’!”
“你!”姚思珺一轉頭就對上顧九的雙眼,看到這張臉,她愣了一下。
“怎麼,是你……”姚思珺呼了一聲。
“你……”連顧九也是一怔。
“你相公呢!”姚思珺就要伸出手揪着顧九的衣領去問寡月的情況。
“姑娘,請你自重!”顧九不着痕跡的避開她的手,沉聲道。
這一幕引來路人一陣唏噓聲,路人都開始對姚思珺指手畫腳。
姚思珺臉一紅,狠狠地剜了顧九一眼:“是你,指使你的手下詆譭華繡坊的?”
顧九輕笑了下,接着衛箕拿着那日硃紅買的兩個對枕走過來,早在路上她就準備好了應對突發情況的說辭和所需。
“姚姑娘,請你仔細看一下你們坊的枕頭。”顧九給衛箕使了個眼色,衛箕將對枕遞給姚思珺。
“姚姑娘你看清楚了,你摸摸你們坊的鴛鴦繡的有多粗糙多刺人,再將枕頭打開來看,裡面的棉絮是不是都發黴了,這樣的東西,賣給百姓不是危害百姓的健康麼?”
“你這……”(姚思珺)
顧九沒等她說,就接道:“姚姑娘定要說這是爺我找人做了手腳的!”
“那麼,來人!”顧九喚了一聲。就有幾人擡着一大箱子的鴛鴦對枕走來。
“這是我從幾處買家那裡收來的,那麼姚姑娘你自己再檢查檢查,或者要一旁的看官們幫忙檢查檢查。”
顧九話音剛落姚思珺臉色慘白如紙,冷凌的目望向華繡坊的一衆繡娘,那幾個繡娘都低下頭去。
姚思珺貝齒一咬,狠剜了顧九一眼,就要離開,方聽得身後顧九說道:“姚姑娘,這砸壞我毓秀坊東西的錢是算在你頭上還是算在華繡坊頭上。”
顧九沉聲而言,其實她不想逼她太甚,只是每當想起她看向陰寡月時的灼灼眼神,心裡就是一陣不舒服,她承認有些“公報私仇”了。
姚思珺止步,心中恨意已經瀰漫,她方回頭道:“你別欺人太甚,怎麼樣華繡坊也是姚家的,就算姚家再不重視我,這華繡坊上上下下三十來人也不會放着不管,你這樣是純心和姚家作對!”
姚家……顧九回味着這二字,臉上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似乎是通過這具身體想到了什麼往事……。
正在這時一褐色褙子粉色身旁的年輕妖嬈男子從人羣中走來,對着顧九一揖。
顧九起先是愣了片刻,在認出來人後,隨即朝他一揖。
那人正是袁捷,他笑道:“九爺,樓主恭候九爺多時了。”
顧九又愣住了,隨着袁捷所指着的方向望去,穿過人羣,正巧路邊停着一輛極盡奢華的緋色馬車。
有識得的人立馬吼了出來:“這不是華胥樓主的專車嗎?哎呀呀原來這毓秀坊的後臺竟然是華胥樓主,姚家的,慘嘍!”
現而今百姓們都流傳一句話是寧可得罪皇家也不可得罪慕家,這華胥樓主雖是慕氏遠枝,也到底是慕姓。
姚思珺慘白着臉的同時,跟着她來的華繡坊的小廝和繡娘都走了一半了。
顧九若有所思的凝望着她,
姚思珺身子一陣發抖,顫聲道:“這次算你狠,下次你就別栽在我手上了,打死我也不會要我哥救你!”
顧九一愣,平生最怕欠人恩情,還好欠着的不是她姚思珺的,還好早已用金錢拉開了。
不過她此刻反倒不那麼討厭姚思珺了,到底不是一個膽小的。
這華繡坊的人一走蘇娘長吁一口氣,帶着繡娘們整理前堂。
只是顧九心事重重起來,她對衛箕吩咐了些什麼,便朝着那馬車處走去。
華胥樓主能有什麼事找她?莫不是關於陰寡月的?
她心中緊張,不敢怠慢,隨着袁捷走向那寶馬香車。路人都注視着她離去,這會兒你一言我一語,流言都要滿天飛了,她全當聽不見,只顧跟着袁捷走。
顧九方踏入那華車,就聞到一陣香料的味道。
她皺眉望着車內長榻上的緋衣男子,心裡一陣排斥,怎地就招惹到了這麼大一個騷包男?
“樓主找顧九有何事?”顧九道,真想早點結束早點離開。
慕華胥坐正他本歪斜着的身子,漂亮的眸子打量着顧九,方指着一方小榻對她說的:“九爺,請。”
顧九毫不客氣的坐下,等着他回答。
那紅狐狸湊近了些道:“聽說九爺在賣一樣有趣的東西。”
他離她一近,那股奇異的香味更濃,顧九向後傾了下身子,那人又沒臉的貼了上來。弄得顧九思緒全無,癡傻道:
“什麼有趣的?”
慕華胥扶額,很是羞赧的拿出被緋色衣襬遮住的一個抱枕來。
顧九恍然大悟,細看了一下,發現竟然是袁捷那廝的q版。她一愣這個是她什麼時候畫的?莫非是她忙昏了頭,對那些只送了畫像的沒怎麼在意?
不過,她倒是覺得有些可喜可賀,這纔沒幾天,她的抱枕就傳至上層了……嗯,有前途……
“樓主要,自己的?”顧九瞪大眼睛問道,對於這廝她該怎麼評價呢?或許一切的解釋都只能歸於二子:自戀。
“對!簡直是太有才了,這樣的畫才能突現出本樓主的英武不凡,國色天香!”某廝高叫道。
“知音啊……”顧九滿頭黑線的嘀咕道。
“是的,所以我就來將九爺你帶到華胥樓,畫到本樓主滿意爲止!”他說着,打了一個響指,華車就駛動了。
“誒!你幹嘛!”他還說是風就是雨了,這不得不讓顧九懷疑他的意圖,或許,不止如此……
“你怎麼就知道這是我畫的?”顧九問道。
“本樓主沒有什麼是不知道的。”
顧九覺得他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她眼花看到了狐狸的牙齒,還有狐狸的陰笑。
車身搖晃她抓住一旁的車壁,竟迷迷糊糊地昏睡過去。
馬車繞了幾條大街後進了華胥樓側門。
慕華胥抱着顧九穿過長廊朝着自己的房間走去。
靳南衣有問題,在那日靳南衣來的時候他就隱隱間有感覺,這幾次他已經確定了。
不是他想從顧予阡身上下手,只是因爲“他”太有趣了些。
——
華繡坊的事情傳至姚老爺那裡後,姚思珺成功的失去了華繡坊的暫管權。
姚府花園內,一身碧藍的華服少女,才十三歲得年紀就已生得雍容,她身後跟着兩個丫鬟,她們三人在另一名鵝黃衣裙的少女面前停下。
藍衣女子手拿着帕子一角掩着脣角的笑,柔聲開口道:“別跟我玩,死的絕對是你。”
姚思珺身影一震,咬着牙捏握着拳,一聲不吭。
“你想要華繡坊,我在爹爹面前讓給你,你終究是大我的,便是不和你爭,等你辦砸了,這坊還不是又劃到了我的名下,哈哈哈……”
姚思珺忍無可忍,斜睨了那少年一眼:“姚瑋瑢,真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心思竟毒辣至此,都說我喜歡打架鬥毆到處鬼混,你呢,你連命那些個老不死的塞爛棉花的事都做得出來,我他孃的才懶得跟你玩!”
“你……姚思珺你辱我就是辱父,我是嫡,你是庶,我這輩子都在你頭上,誰叫你娘做小!”姚瑋瑢怒瞪道。
姚思珺從小到大這段話都快聽出繭子來了,她漫不經心的伸手拍了拍那矮她一個頭的少女的圓臉道:“有沒有人告訴你,你這大餅臉,渾圓身材穿這種淺藍色、素白色的衣服很醜!”
姚思珺說完就逃也似的離開,心裡一陣快慰,真不知洛營的那個小夥子是瞎了還是被下了藥了,會看上這種女的。她活了十五年見過的能將白衣和藍衣穿得十分好看的就只有那人了。
那個小丫頭很多年沒有見到了,三年前的那時候是她第一次與家裡人一起去揚州。之後……
姚瑋瑢站在那裡氣得一陣發抖。
“小姐,小姐。”她的貼身丫鬟紅綃忙上去扶她,“小姐,這種無賴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想辦法對付那‘毓秀坊’的人,如今要做出一番成績來給老爺瞧。”
雍容的少女理了理衣袍,笑道:“你說得對,不值得爲這種人生氣。你前面不是說那毓秀坊的人能畫出十分生動的人像繪到那枕頭上嗎?”
紅綃點頭道:“是的,正是因爲如此才受人追捧呢。”
“哦?”姚瑋瑢笑道,“那紅綃,你明日裡取了洛少將軍的畫像去讓她們坊給做,別人問起你且說你是洛府的。”
“是。小姐。”
等丫鬟紅綃去的時候,只聽得蘇娘說能繪圖的“專業人士”不在。
紅綃便把那圖給了蘇娘,還付了押金,勒令近期內一定要出成品。
蘇娘哪裡敢拒絕,軒城洛府,這全軒城的人都得仰仗着洛營保一方平安,她該慶幸人家洛少將軍能看上她們小店的小玩意呢!
入夜了,天黑了,蘇娘沒把顧九等回來卻把“少爺”給等來了。蘇娘帶着衆繡娘小廝們排成隊。
“她……九爺還沒有回來嗎?”陰寡月一進坊內就說道,“都不必虛禮。”
蘇娘這才上前答話:“少爺,九爺至今晨上了華胥樓主的車後,就沒見回來了,蘇娘還以爲他回梅花廬了。”
“這個,我知……”方纔就是衛箕回梅花廬告知他,顧九上了華胥樓主的車,他才同衛箕過來看顧九回了繡坊沒有。
“九爺着實沒有回來……”蘇娘再道,怎生感覺今日的少爺一身冷凌,他站在這裡,她就覺得冷,以前的少爺不易親近,也沒有讓她有這般感受啊,今日的少爺一進門的時候竟能讓她生出一種權貴駕臨的錯覺,那種感覺不可忽視,也讓她不敢直視。
“天色晚了,就早點打烊吧,九爺那裡我會去尋她的,天涼了,大家都注意飽暖。”
那人說道,轉身離去,衛箕叮囑了幾句後隨着寡月的步伐離去。
繪着梅花的馬車行駛過軒城街市,華燈初上,光影有些刺眼。
聰慧如他,此刻也已猜測出華胥樓主的意圖,只是他若是爲難顧九,即使是華胥樓主,他陰寡月一樣敢得罪,今時不同往日,他要不惜一切竭盡全力保護他要保護的人。
“咳咳咳……”
每到天氣轉涼的時候,他的身體就會比原來差很多,也不知他能否熬過這個冬日……
他遊離的目擡眼望了一眼車窗外漸漸燃起的燈籠和熱鬧起來的夜市,他知曉顧九是喜歡這樣祥和的場景的,若是連江南都無法容身了,那哪裡還有他們的棲息之地?
少年擱置在腿上的手不禁捏握成拳,但願慕華胥真真如同南衣所言,華胥樓對慕氏不是完全依賴的,華胥樓也從不依賴於任何世族。沒有利益的衝突,卻有共同的目的,才能成爲好的夥伴。靳南衣,也是如此想的吧……
華車行過華胥樓,被直接轉往側門,守衛們似乎早已料到了梅花廬主的到來,臉上都帶着莫測的深情。
衛箕將馬車在側門處停下,陰寡月從馬車內走出來,十月初八,上弦月夜。
他凝了一眼月色,再衛箕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他們行的匆忙,衛箕在園子的垂花門處便被袁捷叫走。
衛箕凝了一眼主子,似乎要說些什麼。寡月只是輕咳一聲,笑道:“衛箕,你隨袁爺去吧我不會有事的。”
衛箕這才安心的隨着袁捷離開。
穿過那翠花門就是內閣長廊,長廊走盡便是那屋子,他來過多次了,卻沒有心情欣賞這裡的風景,他知道很美,可每一次都行色匆匆。
慕華胥,瞭解他的畢竟是靳南衣,而他是陰寡月,短短數日,以陰寡月的多疑性情要相信一個人還真是有些難度。
長廊的盡頭,燈火通明,古意屏風看得真切。
他心憂顧九,加快步伐。
“你終於來了。”
入室,那一身緋衣的男子,慵懶的撐着下巴,對他說道。
慕華胥的目光凝着他,妖冶間帶着一絲玩味,令陰寡月不悅的蹙眉,隨即勾起薄脣道:“樓主將九弟‘請’來,就只是想讓南衣來見你?”
他語氣平淡經不起半點漪瀾,這樣的語氣讓慕華胥微微蹙眉,他放下手中的杯盞,起身朝寡月走去。
華胥凝着他,一瞬不瞬,一雙漂亮更勝於南衣的窄長鳳眸,清澈沉靜之中亦有着萬卷書冊之睿,更有……一夫當關的勇氣。有膽有謀,南衣一生“畏縮”從未正眼直視過自己將來的路,亦步亦趨,南衣的溫潤裡不會有這些。
“你不是靳南衣。”於是他悠悠的開口,雲淡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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