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城中,風光明媚。
與常不同的是,少了些人氣,多了幾分寂靜。
高臺上,安雲兮雙手撐着玉石欄杆而站,俯視瀑布下的外來者。
應該說,她只在意當先的那位蒼老而乾瘦,如骷髏無異的黑袍老者。風呼嘯而過,黑袍和白衫的一角都獵獵作響。
一切彷彿在草薙劍出鞘的那一刻,都安靜了下來。
安雲兮的眸光淡淡的從草薙劍上飄過,心中略微好奇。這樣一把外形古樸的劍,到底有什麼能力,可以成爲傳世之寶?
她可不認爲眼前的人會因爲它削鐵如泥而拿出來,與自己對峙。
“徐福,兩千多年的心計,算計來算計去,始終不能如願,到現在還不死心麼?”安雲兮冷聲厲喝,打破了沉默。
“小輩你懂什麼?又知道什麼?”徐福一怒,手中的草薙劍指向安雲兮,在被那劍尖對準的時候,安雲兮的心中升起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讓她暗自心驚。
“哦?難道其中還有隱情?”安雲兮不動聲色,清冷的眸光中泛起幾許玩味之色,就像是兩個多年不見的老友相見交談一番。
徐福蒼老如枯骨的臉,閃過一絲狠戾,渾濁的眸底浮現出痛苦。那麼已經過了千年,也無法抹平的痛。
“若非那暴君,我早已經得道昇仙,不問世事。又豈會被滯留人間千年,成爲一個不活不死的怪物。他想要稱霸天下,那我就偏不讓他得逞,我要讓他看看,這個世界不是他的,是我的,我還要他成爲我的屍傀,俯首聽命,爲我開疆闢土。哈哈哈哈哈哈……”
狂虐的笑聲響徹天地,迴盪在雲中城中。
那種瘋狂的執念,似乎讓四周的幾人都感到了心驚,面色發白的向後退了一步。
“這個傢伙,恐怕是個瘋子。”監控室中的大屏幕前,卡西面色微凝的盯着屏幕中的徐福,刀削般的輪廓上難得的出現了幾分凝重。
這個可是兩千多年的老怪物,他可從未對上過這樣的敵人。還真是和安雲兮,喬博琰混久了,什麼離奇古怪的事都見識了。
聽聞卡西的感嘆,喬博琰冷笑譏諷:“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世界上哪一個野心家不是瘋子?只不過徐福較爲特殊,他的這份野心是在始皇帝的殘酷下被生生的逼出來的。”
“唉,我對你們華夏的歷史不是很瞭解。”卡西無奈聳肩。
好在,這裡還有一個博學多聞,特別是對道家很有見地的青山。他聽到兩人的對話後,略微沉吟了一下,才道:“始皇帝是華夏第一位以‘皇帝’自稱的君王,統一的分列的國家,可以說得上是千古一帝。同樣他的侵略性也是極爲龐大的,傳聞他並不滿足統一六國的偉業,他還想把戰爭的足跡落到大海之外的土地。爲了達成這個願望,爲了萬世不朽的功勳,他抓來三千方士,爲他煉製不死仙丹。可惜,不死仙丹又豈是容易煉製的?”
專心聽着青山講述的卡西並未注意到,當青山提及不死仙丹時,喬博琰眸底閃過的一絲隱晦之色。
恐怕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和安雲兮,還有青山知曉,不死成仙的仙丹真的存在,而且還有人煉製成功,還在十多年前就被安雲兮吃了下去。
青山沉浸在那個遙遠的年代裡,繼續說着:“始皇帝暴虐,多疑。每次有方士獻丹,他都會讓方士自己先服用,丹藥有問題的人自然死了,當時沒有發作的丹藥,始皇帝服下後,也立即命人殺掉未死的方士,因爲他不允許有他之外的人得到長生。這種煉也死,不煉也死的折磨,真是不知道把多少方士都逼瘋了。這徐福在當時也是名震一方的方士,看到了同伴的下場,便開始思索脫身之計。”
“他是怎麼逃過始皇帝的壓制的?”卡西興趣漸濃,這可是知己知彼的好機會,能讓他了解那個老怪物的老底。
青山笑了笑,藏於寬大袖袍中的手抖了抖:“說起來,這個徐福也是個聰明之人。他哄騙始皇帝在東海之外有仙山,那裡住着神仙,肯定有不死藥。需要帶着三千童男童女到海外去求藥。”
“這樣的大胡話,居然也有人相信?”卡西咂舌。
“這是自然。”青山幾不可查的點頭:“那個年代,誰敢哄騙君王?何況,那時候的始皇帝信心爆棚,又怎麼會擔心一個小小方士的欺騙?不過,始皇帝還是做了準備,將徐福的家人,九族同宗全部關押起來,什麼時候徐福帶來了不死藥,什麼時候放人,一年不歸就殺百人,直到殺完爲止。”
“嘶——!”
此刻,不僅是卡西,在監控室中的雲中城成員,都被這殘暴的手段給驚得一身冷汗。再看向屏幕中的徐福,心情頓時複雜起來。
華夏之人,最終的就是根。始皇帝一面讓徐福做事,一面又斬他根源,滅他血脈親人,難怪他如此恨始皇了。
“說起來,這個徐福倒也是一個辦大事的人,夠狠心。他明知道自己的族人會因自己而死,卻依舊沒有再次現身,一直到始皇帝駕崩。”青山說着,眸底之光盡是冷色。
在他看來,徐福的遭遇雖然值得同情,可是這遭遇也和他本性有關,他也有責任。
喬博琰抿脣而笑,笑容中帶着幾分嘲諷:“所以,他把族人的死,全部都記在了始皇帝的頭上,把心中的痛苦和內疚,都化爲了報復,即便始皇帝死了千年,他都不放過。”
“後面呢?”卡西追問。
可惜,說到這裡,青山只是遺憾的搖頭:“後面,史書中便沒有了關於徐福的記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是如何得到不死藥的,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話音落,監控室中的衆人都不約而同的將視線投向了屏幕中已經平靜下來的徐福。
“我族人盡滅,只能在海外苟且偷生。直到有一天那暴君的死訊傳來,我纔敢喬裝回到故土,見到的卻只是壘壘白骨。我恨,恨不得毀天滅地,於是我潛入始皇帝的陵墓之中,悄悄佈置陣法,我要讓他化爲屍傀,被我驅使,讓他永不得超生。”
“爲什麼你活了千年?”這纔是安雲兮最在意的事。
據她所知,能夠煉製出仙丹的只有藥宗,因爲藥宗有着真正的仙丹藥方傳承。可是,若藥宗爲徐福煉丹的話,這樣的大事不會沒有一絲一毫的記載。如果和藥宗無關,那麼徐福又是從什麼地方得到的不死藥?
“活了千年?”徐福自嘲而笑。
也不知道是身份被揭穿後的釋放,還是認定今天這裡的人都會死,秘密不會被傳出。徐福並未隱瞞什麼。
安雲兮的問題,讓他彷彿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之中,在兩千多年的時間裡,翻找這最初的記憶。“當年我在海外避難,也不知道是倒黴還是好運,真的讓我碰上一個散修,他對煉丹之術頗有造詣,我與他探討多年,還真的讓我們倆琢磨出一個能讓人生命延續的方子。”
不死藥!
不是藥宗那種能讓人羽化登仙,蛻去凡胎的仙丹。而是讓人壽命永享的不死藥。
徐福身後的幾人眼神中頓時炙熱起來,不死,是多少人心中的夢想?
唯有安雲兮,依舊神色平靜,眸光淡淡,清冷的眸色中看不出一點心動的端倪。
這一幕落在徐福眼中,讓他眸光微凝,眸色暗沉了幾分。“煉製不死藥,本就是我一生心願,無法迴歸故土,我也只能以煉藥打發時間,同時也好應付那些護送我求藥的大軍。可以說,那散修的出現,讓他們誤以爲此人就是我所說的海外仙人,見我與他討論不死藥,他們心中的戒心也就少了許多。我們又一起在海外歷險度日,十幾年下來,他們早已經忘記了當初對那暴君的忠誠,徹徹底底成爲了我的心腹。後來,在煉成不死藥的那一日,我令這些軍士伏擊了那散修。我帶着不死藥,急急返回,走到一半,卻得到了全族被滅,還有暴君的死訊。氣憤之下,我服下了不死藥,本想失去一切,總換來了一個不死之身,可是,原來不死藥不過是一個笑話。”
說到此,徐福又狂笑起來,以安雲兮的眼力,她清楚的看到了那滿是褶皺的眼角處,夾着一滴晶瑩。
“不死不死,卻是生不如死。服下不死藥後,我每隔百年都要昏睡三百年,一旦陷入沉睡,我就會化爲嬰兒、童子。三百年後醒來,又慢慢成長,百年後再次沉睡。”
衆人震驚!
這算是徐福最大的秘密了,也能解釋得通,爲什麼這個瘋子兩千年都無法統一世界。真是虧了這不死藥的副作用,否則……
再想想,似乎每個幾百年,世界上總會爆發一些大規模的戰爭,最終又無緣無故的平息下去,頓時所有人的心中都是一陣陣的發涼。
突然,安雲兮玩味的笑了起來,笑得意味深長,令人心裡發毛。
“小輩,你笑什麼!”徐福臉色一變,五官頓時變得猙獰起來。
“我在笑你,最近兩次的沉睡是不是越來越長,甦醒後的時間越來越短,成長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安雲兮笑容未變,看着徐福的眼神似乎充滿了戲謔。
別忘了,她是神醫。是藥宗的唯一傳人,更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服下仙丹,褪去凡神的人。
何況,在雲中城中,她就是唯一的神祗。
徐福抿脣不語,可是眸光卻隱含殺機。
安雲兮毫不在乎的繼續道:“看來,這個紅荊棘就是你在最近一兩次甦醒後弄出來的產物,或許它最開始並不叫這個名字,你也跟着時代的變遷,而改變了名字。不過,那些都已經不再重要。你不死藥的效果很快就會消失,你也會永久的死去。怪不得你到處急着找人魚族,恐怕你想得到人魚族長壽的秘密,而抓緊時間彌補你不死藥的缺陷吧。而始皇墓,我猜測那黑劍是驅使始皇屍傀的媒介,你打着注意,把黑劍拿到手,等着甦醒後的始皇屍傀自動送上門,就算你最終難逃一死,但你也要利用他將這個世界攪個天翻地覆,最好讓這個世界爲了陪葬。”
徐福的眼角因爲安雲兮的話,而微抽,眸中的殺意越來越濃。
四周一片寂靜,似乎都被安雲兮的話給鎮住了。如果世界毀滅,給了徐福這個瘋子陪葬,那到時候,無論敵我都是難逃一死。
紅荊棘是一直以征服世界爲目的的獨裁組織,可就算他們這些核心人員也不知道,原來他們無所不能的首領心中藏着這樣恐怖的想法。
“小輩,你倒是知道得不少。看來你這一次次壞我好事,也是故意而爲了。”徐福冷笑,咬牙之間,透着寒意。
安雲兮淡然一笑:“那倒沒有。要不是你要打人魚族的主意,我也不知道世界上居然還有這麼一個隱藏極深的組織。後面一次次的偶遇,還真是緣分罷了。”
“口舌之利。”徐福笑容緩緩收斂,陰冷的眸光緊緊的盯着安雲兮:“你和人魚族是什麼關係?”
“它們的王,叫我母親。你說是什麼關係?”安雲兮笑靨如花,可是落在徐福眼中,卻十分刺目。
“對了,我還要請你看一場好戲。”安雲兮突然打了一個響指。在她身後,左右,突兀的落下三塊白幕。
這三面巨大的白幕一出,紅荊棘的人頓時嚇得往後退了幾步。
因爲,在白幕之上並無任何懸掛之物,也就是說這白幕是憑空而來,懸掛於空。
“怎麼樣,我這一手不錯吧。徹底讓你老婆威風了。”監控室中,卡西得意洋洋的向喬博琰邀功。
那三塊憑空而來的白幕,自然是卡西運用空間之力弄出來的。
“哼,雕蟲小技。”不等喬博琰答話,屏幕裡便傳來了徐福的冷嗤。
卡西笑容一僵,喬博琰趁機笑道:“看來,也不怎麼樣吧。”
這落井下石的奚落,頓時讓卡西的臉上狠狠的一抽。
外面,安雲兮笑容未變,聽到徐福不屑的話語,也不生氣:“徐大人別急,我請你看的可不是這幾塊白幕。”
說話間,白幕上光澤變換,一些影像幻化而出,漸漸由模糊變得清晰。
僅有畫面,沒有聲音。
但是從上面的畫面中,任何人都能感覺到戰鬥的激烈。
徐福身後的幾人看得目呲欲裂,幾乎暴走。反觀徐福,卻依舊平靜,似乎被攻擊的地方不值一哂,死的那些人就像是螻蟻一般。
“你以爲我會在乎這些人的生死?”徐福充滿嘲諷的看向安雲兮。
一句話,令他身後之人臉色一變,不敢相信的盯着他。
他們從來都知道自己的首領冷酷無情,可是這畢竟是多年的心血,如今毀於一旦,怎麼能夠如此的不在乎?
爲這樣的首領賣命,真的值得麼?
瞬間,這幾人腦海裡又浮現出安雲兮之前的那句話。徐福活不了,那麼這個地球,整個世界都是他的陪葬品。
若真是讓他得逞,世上那麼多的帝王將相,誰又能比得上他?
瘋子!
這個詞彙,第一次在紅荊棘幾名核心成員的腦中生成。
“我當然知道徐大人不會在意這些人命,我只是想告訴你,紅荊棘完了。”安雲兮勾起清淺的笑容,緩緩的道。
“呵呵呵呵……”徐福突然低聲笑了起來:“沒關係,只要我拿到御魂劍,就能夠御萬鬼千魂,同樣能稱霸世界,毀滅一切。活了兩千多年,也值了,就差一個像樣的陪葬品。”
御魂劍?原來那把黑漆漆的天外之劍叫御魂。
安雲兮在心中暗道。
此時,她沒有深想這把看似平平無奇的黑劍,到底有沒有徐福口中的那麼厲害。
她唯一所想的事,就是要在今天結束一切。
“雲兮真的能夠拿下這個老妖怪麼?要我說,不如安排軍隊,用炮彈直接上,就是他真的是銅皮鐵骨也會轟成渣。”卡西略微擔憂的道。
喬博琰充滿信心的一笑:“放心吧,在雲中城,雲兮就是神。”
見喬博琰如此自信,卡西也不再多說,收回目光,繼續關注對峙中的兩人。
“徐福,你苟活千年,不如今日就讓我送你一程如何?也解脫了你這不人不鬼的痛苦。”安雲兮對着徐福燦爛而笑,神情中竟有一種神降世間的風韻。
“大言不慚!”徐福眸光一冷,手中的草薙劍突然發出一道銀色光芒,四周的風彷彿頓時不受控制的化爲風刃襲向露臺之上的安雲兮。
望着那些毫無軌跡向自己襲來的風刃,安雲兮嘴角掛着的笑容絲毫未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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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週末,更新番外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