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被從樹上救下來的時候,牙都快凍掉了,一個字出口至少要打十幾個哆嗦。
項重華嘆了一口氣道:“誰叫你在杜若這個機靈鬼跟前逞強?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秦非只是狠狠瞪着被雨水沖刷地模糊成一片的條幅,不住哆嗦着青紫的嘴脣道:“杜……杜……若……杜……”
杜若結結實實地打了一個噴嚏。美人擡起腦袋,見她只是揉揉鼻子往嘴裡塞進一個檳榔復又仰頭躺倒在虎皮地毯上露出軟軟的肚皮。
杜若往虎皮地毯上一趴,一面嚼着檳榔一面翹着雪白的腳丫拿草葉鬥着美人。蠻兒看着外面的大雨不禁蹙眉道:“秦先生他,不會從樹上掉下來吧。”
杜若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把草葉一扔,抓過蓑衣和斗笠道:“走!咱們瞧瞧去!順便看看那個俊俏的陳家阿哥。”蠻兒的俏臉一紅,轉過身子去拿蓑衣。美人也捲起了尾巴,站起身子。
另一邊,秦非正在一面打噴嚏,一面破口大罵。
陳杰一面爲他倒藥水,一面安慰。項重華只是喝着茶苦笑。
秦非捶着榻板,咬牙切齒道:“果然是唯女子與小人…………”
杜若掀簾進來,柳眉豎起、纖腰一插冷冷道:“女子與小人怎樣?”
秦非立即眉開眼笑道:“女子與小人好啊!又是女子又是小孩兒的多熱鬧,多其樂融融的一家人啊。”
杜若抿嘴道:“啊喲,你還蠻喜歡小孩子的呀。”
秦非連連點頭道:“喜歡喜歡。你喜歡什麼我就喜歡什麼。”
杜若甜甜一笑道:“那好啊,以後我有了小孩子,要你做乾爹可好?”轉身打起簾子便走了。
蠻兒紅着臉看了一眼陳杰,跟着杜若便出了門。
項重華一口茶水就噴到了秦非臉上。
趙毅苦笑道:“我要是秦非,一定要自殺。”
項重華淡淡向秦非道:“要刀還是要劍?”
秦非一把抹去臉上的茶水,寒着臉道:“給我弄火藥來!”
火藥很快便找了過來,但當然不是用作自殺,而是被秦非做成了一個個煙火,請人悄悄藏在後山裡,想用煙火打動杜若。無奈杜若橫豎不理他,連一面也不肯見。項重華冒着重傷寒,一把鼻涕又一把鼻涕地親自前去求情,最後連依然留守在聖雪峰裡的杜衡也親自來信,讓杜若網開一面。杜若這才答應赴約。
秦非見終於請動了杜若,高興地差點又要跑出去獻殷勤,所幸被趙毅和陳杰一起拖住鎖在屋子裡,一直等到兩人相約的時候才放他出來。
杜若身邊沒有帶蠻兒,連雪豹也不見了蹤影,見到秦非只是點了點頭。秦非說一句則簡單回答一句,秦非若不說話便乾脆一聲不吭。秦非每每想和她並排,她卻亦步亦趨地只肯跟在他身後,
寸步不讓。好不容易捱到了目的地,杜若往一方石頭上一坐,雙眼一瞪道:“大晚上的叫我出來做什麼?”
秦非肅然道:“我,想要送你一個禮物。”
杜若打了個哈欠,道:“若是茶花的話還是送給阿花吧。她肯定喜歡得緊。”
秦非笑道:“阿若,我一定要你大吃一驚。”
杜若仰起頭,似乎也有了一點興趣,道:“是嗎?”
秦非笑得更加神秘,道:“這個禮物你絕對從沒有受到過,一定要你刻骨銘心。”
杜若站起來,滿眼都是期待之色,道:“快給我看,在哪裡?”
秦非一指天空,道:“你看。”
陡然一個霹靂臨空劈至。
秦非暗道:“完了!”
豆大的雨點間不容緩地也落了下來,杜若瞪着天空,渾身已經全被打溼,滿面幽怨地緩緩看向秦非,咬牙道:“這個禮物果然獨特。我這一輩子從來也沒被人這樣愚弄過,以後也再也不會了!”跺腳便往山下跑。
秦非立即撒腿就追,好不容易纔趕上,抓住她的手便道:“阿若我不是這個意思。”
杜若怒道:“放開爪子!”一把便把他甩開,秦非腳下一個不穩,竟然滾落下了山崖。杜若驚呼一聲,想也不想便撲身而上,和他抱在了一起。
負責放煙花的趙毅也從旁邊趕來,見到秦非和杜若滾作一團,正向一塊大石撞上,忙施展輕功想要去救,無奈還是遲了一步。
杜若的腦袋眼看就要狠狠地磕到石頭上,秦非立即翻身將她推在一旁,腦袋側側地撞到一角,所幸石塊旁邊有一叢植被阻攔了一部分衝力,但還是立即暈了過去。再醒來時,只見趙毅和孫哲,卻不見杜若。一把拉住趙毅道:“阿若怎麼樣了?”
兩人相視一眼,欲言又止。秦非想也不想,光着腳丫便衝出了房間。
秦非踉踉蹌蹌跑到杜若門前,伸手欲敲門卻怎麼也下不了決心。動作牽動了臂膀上的傷口,火辣辣的疼痛一陣陣地傳到心窩裡。秦非卻無動於衷,只因他心中的內疚遠甚於此。
他確實是對她不起,即使她不會再回頭,他也一定要親自向她道歉,訴說心中的衷情。
秦非深吸一口氣,搭在門框上的手緩緩攥窩成拳,青筋隱隱凸出。他雙手往前一推,房門便向兩面敞開,一股清香撲鼻而來,中間夾雜着淡淡的藥味。
秦非沒有想到扳倒小鎮後的杜若的房間居然如此素淨簡單,不但和她的精怪清秀迥然不協,連一般的女子閨房都遠遠不及。屋子裡甚至連一張梳妝檯都沒有,只是在窗子的對面的几子上面擺放了一面素身銅鏡和一束鮮花。几子的旁邊則是一張寬大的臥榻,深藍的帳子四面垂落,只能隱隱看見橫臥在裡面的一條淡淡的影。
秦非心裡稍微安定了些。他大跨步走過去,單膝跪倒在榻前。透着紗帳雖依然看不清杜若的面目,卻能清晰地聽見她的呼吸。
秦非聽見她氣息吐納均勻平和,心裡也安定下來,想到她對自己的一往情深,又是愧疚又是甜蜜,所有的羞澀遲疑頓時一掃而光,擡起頭來大聲道:“阿若,這些話我藏在心裡一直沒敢和你說,卻無時無刻地想向你一吐爲快。那天晚上,我絕不是想要捉弄你嘲笑你的。你曾經說你想要看煙花,於是我親手準備了一大桶的煙火想要放給你看。材料不是很好找,唯一能幫我的重華又笨手笨腳的,結果忙了三天才完工。我把煙花藏在那片山頭上,想要給你一個驚喜,結果一時心急,竟然忘了提前瞧瞧天氣。阿若,我承認我一開始便在排斥你,因爲我要做的事太過艱險,容不得半分分心。而且我父親就是被人用美人計害得家破人亡,所以我對美麗的女子都一直抱有敵意和戒心。但是,但是無論我怎樣想忽視你,想遠離你,你卻永遠都霸佔着我的視線,一天比一天難以抹去。我越是想忘了你,你卻越是醒目,越是想否定你卻越是被你吸引。我何止記着你對我所做的一切,你平時的一舉一動又有哪一樣沒有被我刻在心裡?可笑我秦非自作聰明,結果連自己的心意都看不清。”
秦非胸口劇烈地起伏着,越來越急促的呼吸和杜若的氣息交錯在一起,抵死纏綿。他擡起雙手,將滾燙的面容貼在張開的手心裡。
房門“咿呀”一聲輕響,屋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微風拂進來,在藍紗埀帳上激起淺淺的波痕,也給他溼透了的背心帶來一絲清涼。
秦非擡起頭,聲音已不復先前的激動,於舒緩中多了一份堅定。他緩緩道:“以前我太膽小,怕東怕西畏首畏尾地總在迴避着自己的感情。但現在我想清楚了,不論會遭受到多少艱難,無論會承受怎樣的非議和冷眼,無論別人怎樣想怎樣不理解,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他垂下頭,探手到帳子裡去觸尋她的手。
“但我實在無法背叛自己的心,無法放下你。他對我很好,我不能對不起他,也一定要報答他,所以只能苦了你和我一起面對那些艱險了。我想,所有人都會理解我們,成全我們的。”
秦非閉上雙眼,輕輕抓住她的手腕拉到自己的脣邊,俯首去輕吻她的手背,嘴脣卻觸碰到毛茸茸的一撮撮的絨毛。
這一下可驚得他非同小可,秦非雙眼一睜,差點尖叫出來,原來自己手裡捧着的竟然是一雙又大又厚的男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