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前方廣場之上,此刻已經是一片狼藉,白石地板龜裂多處,同時還有不少坑窪。而最大的坑窪之地,此刻莫小川與呂洪良正在拼勁全力相鬥。
周圍的碎石被他們散出的真氣餘波吹拂而起,阻隔了衆人的視線。
此刻,劉娟娘身在旁邊,卻是無法出手,能進入圈內之人,卻又沒有理由出手。綠帽子已經擔心的小臉發白,緊咬着嘴脣,若不是外圍所立之人,被齊心堂的精英堂衆阻隔在外的話,她此刻早已經衝進來了。
那灰衣人此刻也從灰色大氅之中伸出了一隻白嫩的玉手,緊緊揪着大氅邊緣處,雖看不清楚其面容,卻也能看出,對場中戰局,十分的關心。
場中,莫小川額頭見面,面色略顯蒼白,後退之中,艱難地支撐着右拳,現在,他已經無法撤拳,否則,呂洪良的手掌,必然會擊中他的胸口。雖然有紫金軟甲,可這寶甲卻是防利刃的,對這等掌力的防禦實在有限。
呂洪良此刻的面色也極爲難看。顯然,負荷這十滅掌,對他來說,也並不簡單,隨着左手手掌每一次擊在右手手背之上,他的面色都難看幾分。
莫小川苦苦支撐,腳下每每後退一步,都會踏出一個深坑。如此,待到呂洪良擊出第八掌之時,莫小川陡然雙目一瞪,左手猛地擡起,並指爲劍,倏然對着呂洪良的眉心點去。
呂洪良似乎早已經防備着莫小川這一招,收回去的左掌,再度揮出,這一次,卻不是奔向自己的右掌,而是朝着莫小川的指劍拍了過去。
就在呂洪良的左掌即將要碰觸到莫小川指尖之時,莫小川悶哼一聲,劍眉豎起,一股磅礴大力倏然將衣衫由內吹起,獵獵作響,同時,真氣以可見的氣圈順着左臂急速而出,從指尖陡然射出一道劍氣。這劍氣,宛如一柄凝實的小劍,只是,卻如細針,看起來絲毫沒有殺傷力。
而呂洪良卻是陡然間心中大駭,那劍氣出現的瞬間,他便覺得整個左掌好似要爆裂一般,聚積在左掌之上的真氣,居然沒有絲毫的抵抗能力。與莫小川交手到現在,他第一次有了一種面對死亡的恐懼,擊在莫小川的拳頭之上的右掌也急忙回縮,欲要共同抵抗莫小川的這道劍氣。
只可惜,還是慢了一步,右掌還未到達之時,左掌掌心陡然被炸裂開一個通透的血洞,宛如嬰兒拳頭般大小的血洞中,劍氣並未消散,而是穿過血洞,直奔他的眉心而來。
呂洪良來不及多想,幾乎是下意識地用足了全身功力,右掌瞬間擋在了眉心之處。
“轟!”
這轟響之聲,比起之前交戰之中的聲響,並不大,幾乎可以忽略,但是,落在呂洪良的耳中,卻好似催命之聲一般,那道細小的劍氣,終於在他右掌的獨擋之下,阻攔了下來,但是,劍氣炸開的同時,卻幾乎將他整個右掌掌心的血肉炸飛,森森白骨顯露了出來。同時,這完全露出骨頭的右掌又被劍氣炸裂之力回擊,直接拍在了自己的眉心之上。
好在終於算是擋了下來,雖然回擊之力也頗大,卻並未要了他的性命,只是讓他頭暈眼花,有些站立不穩,而莫小川此刻,卻並未停手,少了呂洪良右掌阻擋的右拳,徑直向前砸去,正中呂洪良的胸口。
此刻,頭暈眼花的呂洪良,根本沒有能力阻擋這一拳,只聽“砰!”的一聲悶響。呂洪良的身子陡然被擊飛了出去,直到撞擊在廣場邊緣處的石柱之上,這才停下,然後“啪!”的一聲,掉落在了地面。
在劉娟娘身後站立的一箇中年人急忙飛奔而去,將呂洪良扶了起來,還未來得及問話,呂洪良便一仰頭,噴出了一口鮮血,隨後,這才面色慘白地搖了搖頭,道:“還死不了。”
“呂長老先莫要說話。”那中年人從懷中摸出一顆丹藥塞入呂洪良的口中,隨後,手掌抵在他的胸前,用自身真氣控制住了他胸口的傷勢,這才神色略微一緩,掏出金瘡藥灑落在呂洪良的雙手之上,順勢扯下自己的衣襟給呂洪良包裹好了傷口,這才扶着呂洪良站了起來。
傷勢雖然暫時的遏制,不過,看着呂洪良那映着鮮血的右手,心中卻是一嘆,這隻手能不能保住,卻是一個問題。
反觀呂洪良,倒好似全然不在意一般,喘了兩口氣,讓自己的身子站穩了一些,擡起頭,望向了莫小川。此刻的莫小川,也並不好受,這十滅掌,實在是超出了他的預料,沒想到威力居然如此巨大。本來,莫小川以爲呂洪良支持不了多少掌,真氣的聚積,亦不是那麼簡單的。因而,他打算在呂洪良力盡之時,再用清門九式中的第八式,到時候,便可一擊將呂洪良斃命。卻沒想到,呂洪良越是往後的疊加起來的掌力,竟是成倍的增長,只到第八掌的時候,讓莫小川已經到了再難堅持到第九掌了。
因此,莫小川只好放棄了原先的計劃,直接用出了清門九式中的第八式。莫小川心中知曉,若不讓呂洪良力盡,便是清門九式的第八式,少了北斗劍,光憑自己手指施展的話,怕是極難殺死呂洪良,甚至重創都不容易。但若是等到第九掌,怕是還沒有用出清門九式的第八式,他就先死在呂洪良的十滅掌之下了。如此,只好出手了。
而結果,也與莫小川的預料相差不遠,呂洪良重創,即便被自己補了一拳,卻因爲之前對抗呂洪良的十滅掌損耗了不少功力,使得未能擊斃呂洪良。
看着莫小川面色微微發白,站在中央處大口地喘氣,呂洪良面色有些複雜,輕嘆了一聲,道:“真氣凝實,御氣傷人,距離天道已然不遠……”說到此處,他輕輕搖了搖頭,沒有就此再說下去,轉而言道:“今日卻是老夫輸了。”
衆人聽到呂洪良人數,面上均露出了震驚之色,尤其是呂洪良在認輸之前,說的那句“距離天道已然不遠”,這句話,簡直猶如晴天霹靂一般。
天道是什麼?
天道是每一個習武之人此生的夢想和追求,只是,有些人因爲距離太過遙遠,因而,只敢仰望,不敢奢求。可是,在他們的心中,或者晚上做夢的時候,有誰不想自己也成爲一個天道高手,從此叱吒風雲,活在這個世界的頂端。
但夢歸夢,卻是沒有希望的。
而這個時候,卻聽到,在他們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居然距離天道已然不遠。這就好比,一個縣城裡的小官僚突然發現,面前站着一個孩童,居然要做一國元首一般,讓人震驚之中,似乎有些不能相信。
但他們之前,卻親眼見到了莫小川與呂洪良一戰,這樣的高度,已然是許多人此生無望的高度了。這樣的話,又由不得他們不相信。此言,在齊心堂中之人聽來,引起軒然大波,而莫小川聽到,反倒是面露苦笑。
距離天道已然不遠麼?
他輕輕搖了搖頭,與呂洪良交手過後,莫小川已經完全地察覺出了呂洪良的武功境界,此刻的呂洪良,已是聖道後期,一隻腳邁入到了聖道巔峰的境界,可以說,與莫小川只差了半步。
但是,正因爲這半路,卻限制了他的眼界和認識。在他看來,以爲天道便如之前的境界一般,功力提升,突破聖道巔峰,便是天道,殊不知,天道已經不是尋常武功境界可以相提並論的境界。
每一個進入天道之人,都有自己的道。比如葉展雲的劍,莫穎的癡,柳敬亭的靜,還有老道士的無爲。這種道,是極難琢磨的,需要的是積累和明悟。
而積累亦沒有一個標準的方向,是由心而定,由意而生,再然後由境而改變,纔會成爲最初的累積,再這之後,還要持之以恆,以量變引起質的改變,再加上明悟一途,方可有機會成就天道。
但也僅僅是有機會罷了。
隨着莫小川的理解越深,越覺得自己距離天道頗遠,卻不是呂洪良這般,主觀臆測了。
不過,這些事,他也不會與人解釋什麼。
呂洪良的果斷認輸,倒是讓他對這老頭有幾分高看。顯然,這老頭在內心之中,還是有幾分氣骨存在的,不似他那徒弟曹勝那般。因此,莫小川對着呂洪良抱了抱拳,也不再譏諷於他,鄭重地說了一句:“承讓!”
呂洪良搖了搖頭,道:“輸便是輸,老夫未曾讓過你。”
莫小川淡然一笑,本就是一句客套話,受之便受,不受亦不領情,那也就作罷。他也沒指望,雙方的矛盾,會因爲一句話而化解。只是,聽呂洪良的意思,似乎,到了這個地步,依舊不打算干休,這不由得讓莫小川又警惕起來。
劉娟娘似乎也察覺出了不對,望着呂洪良,道:“呂長老,你們師徒鬧夠了沒有?祭奠齊王的儀式被你們無端阻攔,已經耽擱許久,現在可以開始了吧?”
呂洪良瞅了劉娟娘一眼,沒有搭她的話,而是轉而又望向莫小川,頓了片刻,這纔將視線從莫小川的身上移開,轉而望向了在場的齊心堂衆人,沉聲說道:“諸位,今日老夫是輸了,老夫技不如人,甘心認輸。但是,齊心堂卻不能交到此子的手中,此子是否齊王世子,不做爭論。不過,他爲齊心堂做過什麼?這些年來,老夫又爲齊心堂付出了多少?你們對此子又知道幾何?豈能將齊心堂的大權拱手交到一個外人的手中。”
“呂長老,這麼說?你覺得只有你才能夠勝任了?你別忘記了您老的年紀,已是古稀之年,說句不好聽的,你還能活幾年呢?若是讓你做這齊心堂代堂主之位,或許一年,或許明日,可能我們便要再換一位代堂主,齊心堂之中豈是過家家的孩童把戲,被你如此折騰下去,我們齊心堂,豈不亂套?”
劉娟娘聽呂洪良說罷,面帶怒色,冷笑了一聲,道:“再說,什麼叫外人?少主是外人嗎?齊心堂本就是齊王所建,我們齊心堂的齊字是如何而來?兄弟們整日口中所言忠於齊王難道只是一個笑話?現在齊王世子,我們的少主都成了外人了?那我們算什麼?”
呂洪良似乎早已經知曉劉娟娘會如此反駁,聽到劉娟孃的話,也不氣惱,聲音平緩地說道:“老夫只是爲了齊心堂外來之路該怎麼走,才說出這番話。齊王固然是我齊心堂之主,可即便齊王在世,卻也需要顧及我們兄弟的性命。齊心堂現在內外堪憂,西樑皇室對我們苦苦相逼,亦不是一天兩天,獵鷹堂的柳敬亭哪一日不想將我們連根拔起。若是我們將齊心堂的外來,交給一個孺子,與將刀刃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何異?”
“這麼說來,呂長老對齊心堂的未來,早已經規劃好了?”莫小川看了一眼呂洪良,緩聲問道。這話,他本可以不問,不過,既然呂洪良已經言至於此,必然不會罷休,與其讓他再製造事端用隨後的言語來攻擊自己,還不如讓他現在便說出來。聽聽他要說些什麼,再做對策,也是不遲。
呂洪良大有深意地瞅了莫小川一眼,咳嗽了幾聲,仰頭道:“老夫這麼多年來,很少處理堂中事務,或許,許多人都認爲,老夫是在韜光養晦,或者頤養天年。卻無人知曉,老夫一直在爲齊心堂中兄弟們的外來謀劃出路。現在西樑皇室不容我們,獵鷹堂又想趕盡殺絕,雖然近幾天已經沒有直接動手,可是暗中,卻是處處打壓。我們齊心堂的總堂搬到這個小鎮之上,原因想必大家都清楚,老夫便不再多言負累。可是,大家不清楚的卻依舊還有很多,當年我們齊心堂在西樑國中,分舵有多少?西樑分堂比之其他三堂加起來都要強大的多。可是,現在的西樑分堂呢?衰敗至如此,甚至我們齊心堂的許多產業,現在都成爲了獵鷹堂的囊中之物。”
呂洪良說到此處,似乎十分的痛心,一臉的沒落之色,仰頭長嘆一聲,似乎有道不盡的辛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