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瑾王殿下是一早就猜出了民女的手段,民女今日所有的舉動,在瑾王殿下眼中不過是跳樑小醜?”她故作生氣。
容黎閡本是不願意同蒲敏過於親近的,只是唯一能解釋的僅有“此時此夜難爲情”了。無法拒絕她的每個笑容,無法拒絕她的每次呼喚,無法停止想她。每次面對蒲敏,他所有理智要求做的事都再也做不出了。
也許,就此沉淪下去也不錯。
容黎閡這樣安慰自己,笑着面對蒲敏問:“本王一直覺得董顎小姐的聰慧非常人可及,怎會視小姐如跳樑小醜?”
“可是瑾王殿下今日讓民女着實傷心,把民女的好心情都毀了。”
“那本王陪小姐一個好心情可好?”容黎閡挑眉,想到她是不生氣了的。
蒲敏也不客氣,揹着手從門邊走到他面前,如花的容顏滿是笑意:“那就請王爺陪民女一個好心情吧。只是民女性子不好,也不曉得究竟做什麼事會開心,所以還望瑾王殿下多多擔待。”
容黎閡再難掩飾真實的笑容,語氣輕快的說:“既然如此,還望小姐移步瑾王府,我們細細商議。”
兩人就這樣離開了董顎府,一時間熱熱鬧鬧的庭院變得冷清了許多。
鳳離在迴廊的拐彎處沉默着,知道兩人徹底走遠,才走了出來。他穿着一身黑衣,沒了平日裡的張揚,顯得很是沉穩莊重。他如今的地位,也算得上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了,見過各式各樣的人,見過各種各樣的美女,爲何偏生對一個僅見了幾面的董顎蒲敏這般上心?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
庭院中僅剩下一些家丁婢女還行走匆忙,董顎東降已經恢復意識,開始練劍。
鳳離站在那裡,忽然有一種無助和茫然的感覺,彷彿無家可歸的孩子,不知未來在何處,沒有歸屬。
“你是何人,爲何在董顎府?”一個柔弱的聲音傳來,帶着些許膽怯。
鳳離大吃一驚,回首望去,只見一個病弱的女子。穿着淺綠色的長裙,面色蒼白,一看便是常年生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
鳳離打量她的時候,她也在一瞬間被鳳離驚呆了,那一刻的怦然心動,讓她不知所措。這個男子分明長相妖豔,可身上的黑袍又讓他嚴肅認真。尤其是……他方纔望着蒲敏房間的眼神,那目光中是滿含情意的吧?
這就是何奕淼和鳳離的初遇。
鳳離也曉得這人大抵與蒲敏關係匪淺,本是無意解釋的,又不知是何心理作怪,耐心解釋道:“我是鳳離,是董顎蒲敏的朋友,今日本是來找蒲敏的,不料她已和瑾王殿下出門了。怎麼,小姐也是來找她的?”
“鳳公子貴安,”何奕淼微微福身行禮,“小女何奕淼,也是蒲敏的朋友,來此的目的也與公子相同。”
離得越近,鳳離越能聞到何奕淼身上淺淺的藥香,曉得這就是蒲敏說過的好姐妹了。
他輕佻的聞了聞何奕淼身上的味道:“小姐身上有藥香,想來是常年服藥的。正巧在下也是個愛吃藥的,不知小姐可願與在下詳談一番?”
常年養在深閨的何奕淼哪裡應付的來像鳳離這樣的登徒子,登時滿臉通紅,心跳異常的快,卻還是沉着氣說:“公子請自重,小女未曾出閨,是在不宜與男子這般親近。”她知道,自己這藥罐子的身子,如何再去與人相愛?
近日來雖大夫不說,可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病情越來越差,只怕是命不久矣。她不能耽誤鳳離。
鳳離只是習慣於調戲每一個新見到的女子,並不曉得這一會兒下來,何奕淼的心思已是百轉千回了。仍舊沒心沒肺的說:“沒出閣便碰不得了嗎?若是哪日在街上不小心被男子碰了手,你豈不是要嫁給他?”
嫁給別人?
何奕淼臉色愈發蒼白,擡起頭注視着鳳離的瞳孔,忽然鼻頭有些酸:“既然被碰了,自然是要嫁的。小女自幼家教嚴格,家父斷不會允許小女做出有辱門風之事。”
她都活不久了,又怎會有人願意求娶?何家小姐身子究竟有多弱,是整個盛京都知道的事。自幼她便不曾參加各項宴會,也不如何見生人。每次都是蒲敏從宴會回來,爲她講述外面的精彩。
她不過是個井底之蛙,沒有陽光的井底之蛙罷了。
鳳離見慣了女子的哭泣,是在有些厭煩。每次他離開一個女人,那女人就會哭哭啼啼求他留下。
着實無趣。
鳳離不耐煩,有礙於對方是蒲敏的朋友,只好耐着性子說:“小爺我遨遊天下,自在無比,從沒有成親這等事作約束。既然小姐有家規約束,小爺我便去別處找快活了。”
說罷,翻牆而出,連一個背影都不曾留下。
何奕淼沉默的望着他消失的地方,心裡清楚的明白——這個人,將是自己此生最大的羈絆與傷害。
小戲站在蒲敏房門口,看到了迴廊呆站着的何奕淼,不禁叫了句:“何小姐您來啦,小姐方纔與瑾王殿下出去了,怕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不若您進來坐會兒,當心在外面站久了着涼。”
何奕淼回眸,看着人影匆忙的庭院。
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到來和離開,也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相遇,剛纔的一切彷彿就是幻覺一般,沒有人察覺到那幻覺的顏色。
就像何奕淼此刻的心思,只有自己品的出是什麼味道。
“好。”她粲然一笑,向蒲敏房間走去。
既然不能在一起,這份心思還是放在心裡的好。這樣神秘如風的男人,父親怎麼肯讓她嫁?且……她這副殘敗的身子,怎麼可以拖累他的自由瀟灑?
“奕淼,你怎的來了?”
在蒲敏還沒回家的這段時間,何奕淼和睡醒了的董顎東降相談甚歡。而離家未歸的蒲敏,此刻正在和容黎閡夜遊花市。
盛京的花市,最熱鬧之時不是白天,而是夜晚。夜色中人們點起花燈,還有一些流落街頭的姬人表演歌舞,場面好不熱鬧。
蒲敏便是和容黎閡穿成普通人的模樣,遊走在人羣中。
蒲敏眼下穿着盛京最近較爲流行的麻布衣裙,雖不是多華貴,卻將這衣裙穿出了天仙的味道。容黎閡也只是穿着一件黑色長袍,未曾有多餘的修飾,仍是貴氣逼人的模樣,還多了許多沉穩莊重。兩人站在一起,算是一對璧人了。
可是……。
推着容黎閡輪椅的蒲敏此刻正幽怨的盯着每一個花市中的女孩。她知道容黎閡的樣子很是顯眼,亦很是招人喜歡。但是這一番找來了全花市女孩兒的待見,未免有些誇張了吧?何況他尚還在輪椅中,那些女的怎的如此飢不擇食呢?
於心中埋怨的蒲敏全然忘了自己比所有人都“飢不擇食”的事實,因爲她是第一個追求容黎閡的人。
“蒲敏。”容黎閡突然開口,“怎的不說話了?”
其實容黎閡也已注意這花市中人許久了。不只是他顯眼而已,蒲敏作爲京城第一才女,又有一張花容月貌的臉,他瞧着一路過來那些男人的眼神,就心中窩火。
“看你與方纔那位姑娘相談甚歡,不忍打擾。”蒲敏撅着小嘴,很是不開心。
一時間,兩人之間僅餘下輪椅轉動時沙沙的聲響。
容黎閡也曉得她是醋了,心下歡喜,便安慰她:“那姑娘不過是來問我是否要給你買朵花罷了,怎的這般生氣?”說着,他扶住輪子,不再向前。爾後回頭看着蒲敏。
蒲敏尚不曉得自己醋了,還沉浸在憤怒中無法自拔:“偌大的花市,偏生就她來問買不買花,爲何不問我,爲何不問暗衛,爲何只問你?”真是越想越覺得方纔那女人居心叵測!
容黎閡漆黑的眸深深的望了蒲敏一眼,繼而笑的彎彎的:“你可是醋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蒲敏呆愣愣的看着燈光下迷人的容黎閡,說:“我?醋了?”
向來醋了的人是不會說自己醋了的,蒲敏亦然。只見她繼續推容黎閡的輪椅,假意欣賞着沿途花燈,實則早已滿臉通紅。
明白她害臊了,容黎閡便不再此話題上多糾纏,隨意的問:“再過幾日就是太后壽辰了,蒲敏準備了什麼壽禮?”
“太后壽辰?”蒲敏一臉茫然,“太后壽辰不是還有兩個月纔到嗎?”
容黎閡臉上笑容愈發燦爛了起來:“還有七天呵,宮中已準備好舉辦宴會的各項事宜了。董顎將軍那般地位,必然是要參加的。作爲兒女的你們,莫不是打算一家僅出一個壽禮吧?”
完了。
蒲敏從一臉茫然變成了一臉絕望。
這些日子忙着和容黎閡搞好關係,卻將太后她老人家的壽辰給忘了!眼下只怕是大哥二哥三哥還有爹爹都準備好了。一會兒回府,她怎好意思說自己半點都未曾準備?
“怎麼,你不會是忘了吧?”容黎閡看到蒲敏全然忘了繼續推輪椅,好笑的問道。
這話問的蒲敏更是滿臉通紅。
這樣重大的日子都忘了,如何向家裡交代?只怕是會成爲全京城人的笑柄吧?看着容黎閡俊美的臉,她繼續幽怨起來。
好在幽怨着幽怨着,忽然靈光一閃,笑容飛揚,熱情的跑到容黎閡面前,仔仔細細看着他的雙眸說:“王爺,民女這些日子爲了您的事頗爲費神,民女也曉得您並非忘恩負義之人。眼下民女尚不曾準備太后娘娘的壽禮,但是民女曉得王爺是個機智無比之人,只消一會兒便可完全準備好了,是嗎?”
容黎閡方纔坐在輪椅上想,以蒲敏聰慧的性子,只怕是會立刻回家着手準備了。自己所料果真不差,她盡然望了太后。好在提醒及時,還有七天,足夠蒲敏準備了。
難得的是,他料到蒲敏忘了太后壽辰,卻未料到蒲敏會請自己幫忙。
蒲敏就趴在他腿上,許是太過興奮忘了禮教。可他是男人,看着這樣一個近在咫尺,鍾靈毓秀的人,還怎樣記得旁的事?
所以容黎閡忘了回答。
蒲敏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孩子,尚不曉男女之事,此刻看到容黎閡沉默不語,以爲他不樂意。但是又捨不得不利用到手的資源,便繼續說:“王爺爲何不說話?莫非當真想要民女自生自滅嗎?”
說完還晃了晃他的腿。
這一晃,成功喚回了容黎閡的神智。
容黎閡抿了抿薄脣,努力忽視伸手可及的清澈眼眸,將臉瞥向一邊說:“你的壽禮,還是自己準備較爲妥當。我若準備,不過是些奇珍異寶,而董顎將軍高風亮節,如何有錢弄來那些奇珍異寶?到時候落人口柄就不好了。再者你女兒家的心思,我如何能猜透?若是準備的不精巧了叫太后看出來,只怕還不如不準備呢。”
這樣一說,蒲敏也明白了。
若是容黎閡幫自己準備了壽禮,本是出於情誼。可在上位者眼中,卻是皇子與大臣結黨營私。自古因此而死的忠臣還少嗎?
故而蒲敏聽話的點點頭,說:“讓我想想……太后娘娘雖已頤養天年,可是年歲不大。在後宮中住了一生,見慣了人情冷暖……。若是有一個人間真情在的故事,她會否在意?”
若如尋常,她定是隨意準備個禮物送給太后就好了,左不過是太后毫不留心。可是現在不同了,她愛着這樣一個男人,就必須要有與之攜手的能力。僅僅是將軍的女兒這還不夠,還要更多些,纔可以幫到他。
“王爺,我想到準備什麼了。”她笑。
“不要叫我王爺,叫我黎閡。”他亦笑。
燈火通明的花市上,一對又一對有情人攜手相遊,羨煞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