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賈們全沿着踏板從船上走到岸邊,幾名金軍騎兵下馬,一個挨一個全身上下搜了一遍。倒也不貪商賈們身上的錢財,只要沒發現危險品,便不加爲難。
這些商賈出門在外,身上難免配帶一些防身小刀什麼的,全被收繳。然後按照指點,老老實實走到百步之外,蹲坐在一顆掉光葉子的大樹下。
狄烈攜岳雲、五十近衛及三十名船伕,最後才下船,二人混雜在近百人中間,大麾罩頭,倒也不甚顯眼。
老規矩,搜身。
這些船伕身上,當然不會有什麼錢財、刀子之類的物事,但令幾名金兵奇怪的是,有幾個船伕身上,帶着幾根或直或彎、奇形怪狀之物,都是用水草麻繩裹得嚴實。船伕們的解釋是,這些物事是巫師給行船者的護身吉器,船家專用。
純正的女真人,百分百信神奉巫,一聽是這個用途,手腳都放輕幾分,小心將奇怪之物交還船伕——這些物事比棍棒都不如,壓根談不上危險,自然不在收繳之列。
王坤探頭探腦,總覺得狄烈這邊不止這麼些人,卻也不好詢問,只能悶聲發大財。
在岸上的金兵搜身檢查之時,小船上的金兵當然也不會閒着,忠實履行職責。先上各條船大致察看一遍,沒見到什麼岔眼之物,又朝船舷兩邊看了幾眼,一切如常,當下向岸邊喊話,示意無礙。
當這幾個金兵心滿意足地下船時。並未留意到,在船幫的另一邊,垂掛着好幾張大網。大網下面,貼着船體的水面上,一排密密麻麻的人頭,還有伸出水面半截,油布包裹着的管狀物事……金兵一走,這些大冷天入冰河的近衛們,忙不迭從水裡浮出,攀爬上大網。一邊瑟瑟發抖。一邊相互搓手腳身體……
船隻徵集到手,金兵也不去理會狄烈與王坤這些人,只派了兩名騎兵遠遠看住,以免驚擾即將到來的貴人。再派一騎返回稟報。其餘金兵。分立兩排。肅然靜立。
狄烈在一衆近衛的環護下,悄然接過護衛們接龍傳遞過來的“巫祝吉器”,一一擺放在腳邊。然後向岳雲一攤手。
岳雲脫下靴子,從鞋子裡掏出一枚邊緣打磨得十分鋒利的銅錢,放到狄烈手掌心。
狄烈就用這枚開鋒銅錢,切割斷捆紮得十分牢實的水草麻繩,繩索一斷,“巫祝吉器”的真面目畢露無餘——巴雷特狙擊步槍的零部件。
狄烈從容而迅速將狙擊步槍一一組裝好,最後掀開披風,從防彈衣的子彈袋上取出一匣滿滿的復裝彈匣(這些黃澄澄的“金豆子”當然不算危險品,不在收繳之列),啪地卡入彈槽,打開保險,將長長的槍管從人羣縫隙中伸出,向前方瞄準……
軍主在忙乎的時候,近衛們也不閒着,他們一直夾緊的雙臂輕輕一張,厚實的衣服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伸手摸進去,拿出來——竟是兩顆霹靂彈!
三斤重霹靂彈,大小如拳,夾在胳肢窩裡,隔着厚實的衣物,金兵草草搜身,根本搜不出來——實際上金兵要搜繳的,就是刀劍弓弩一類常規兵器,這些兵器任是怎樣小巧,也藏不到胳肢窩裡,你讓金兵怎麼可能往那個方向想?
近衛們收好霹靂彈,從江岸邊收集了一些柴草,點燃三四個火堆取暖。金兵看在眼裡,也心有同感,這樣的大冷天,又在江風呼號的江邊,的確夠嗆。點火取暖,亦屬正常。甚至看到每個近衛取半截香放在腳邊,雖覺奇怪,但想來或許是宋人的什麼風俗,也就不再理會。
一切準備妥當,只等正主登場。
正主沒有讓狄烈與他的近衛們等太久,大約二刻時之後,遠處樹林後面轉出一支騎軍。鐵甲皮盔,刀弓在腰,將旗、營旗、隊旗,迎風獵獵。
騎軍約百人,前後護衛着七八輛騾馬大車,車上有驅手,車下有腳伕,上下使力。車子在艱難行進中吱吱作響,左右搖晃,不堪重負。地上車轍甚深,顯然車上貨物分量不輕。
騎軍當中,有兩個頭戴皮氈帽,內披精甲,外罩白麾的將領最爲醒目,明顯是這支軍隊的頭目。
騎軍隊來到江邊,停住,衆騎兵紛紛下馬,指揮腳伕將車輛上的貨物卸下,堆在一邊,準備搬運上船,場面頓時亂哄哄一團。此時還有八名騎兵端坐馬上不動,形成一個半包圍圈,環護住中間兩個金將,既是護衛,也是擋風。
有了護衛們遮擋,兩個金將也就摘下皮氈帽,放鬆一下頸項。
這兩位一露臉,百步之外,從瞄準鏡裡看得清楚的狄烈,嘴角一彎:“果然是你,賽裡!另一位雖沒見過,但在這左近駐軍中,能被稱爲‘都統’的,多半就是……”
沒錯,左首的金將,面目粗橫,嘴脣肥厚,滿面疤痕,鬍鬚濃密,最顯眼的,就是左耳缺了一半——嗯,正是狄烈兩年前在易水河畔“照顧”過的,蓋天大王,完顏賽裡。
右首金將,頭光如鏡,獅鼻闊口,身材粗壯,就象一頭巨猩坐在馬背上。
賽裡一張口,就道破他的身份:“斡魯,這一趟武當之行,倒也沒白來,非但登頂金殿,飽覽山河,那知均州及當地富商還送了我等這許多財物,哈哈哈!”
斡魯點頭,悵然一嘆,吐出一口白氣:“南朝風物,着實不凡,與我北國各有勝出……只可惜,眼前江山,不知我大金國能據有多久啊!”
賽裡看着眼前這位與自己同齡的老夥計,很想說你原來不是這樣的啊!當年的斡魯,是何等雄心萬丈。氣吞萬里。如今不過丟了一些地盤,死了一些人馬,打了幾次敗仗,如何消沉若此?但賽裡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說出來,不由自主摸上自己的缺耳,眼裡閃過一道憤恨中略帶恐懼之色,與斡魯一樣長嘆口氣。
完顏賽裡在洛陽,斡魯在鄧州,距離這均州都有不短的行程。緣何會一同出現在此地呢?這事還得從賽裡身上說起。
商州之戰。因爲賽裡袖手旁觀,造成斡魯大敗,退守鄧州。雖然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但賽裡還是有點愧對老夥計。上月初。拔離速被調到洛陽。守龍門。輔助賽裡。有這麼一位西路軍悍將助守,當面之敵又是陝州的李彥仙軍,不入法眼。賽裡也就可以安心去一趟鄧州,慰問老朋友了。
斡魯連番大敗,不光丟了陝西,更盡折上萬兵馬,金西路軍最後精華全葬送了。這位原陝西都統,現下是待罪之身,等待國內處理旨意。在此情況下,斡魯心情鬱悶,鬱鬱寡歡是很正常的。人情緒低落的時候,很自然地,就想去看看山川景物,舒解胸懷。正好,鄧州百里之外,跨過漢水,就是著名的道家洞天福地武當山。
翰魯正準備出行之際,老朋友到訪,來得好不如來得巧,那就一塊去吧。就這麼着,賽裡與斡魯二人率鄧州金軍最後的精銳——斡魯合扎百人隊,南下武當,飽覽山色風光,胸懷果然舒暢了許多。
一行百人,去時兩手空空,但回時卻有知均州及當地官商厚禮相贈,弄了滿滿地好幾大車,這心情就更好了。直到此刻駐馬漢水之畔,歸程在即,從仙山上下來,迴歸凡間,各種煩惱又撲面而來。賽裡與斡魯,俱又嗟嘆起來。
這幾大車贈禮頗爲沉重,腳伕卻只有十數人,裝卸自然就慢。若在平時,這些金兵恐怕也得上前搭把手,但眼下不正有一羣免費勞力麼?
這支合扎衛隊的統領,帶着那說得一口燕地宋語的金兵走過來,喝令道:“出二十人上去搭把手,我等快些過河,也能早些將船還給你們不是?”
這話在理,出幾個僕役也不是不行,不過,在衆商賈中,論僕役隨從之多,卻是那位狄大官人,他總得出大頭吧。
令王坤等人大出意料的是,那狄大官人非但主動出人,竟然他自個都親自出馬——堂堂一個僕役過百的大官人,親自去扛包?王坤等人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狄烈將大狙抱在懷裡,外罩大麾遮掩,蓋上頭罩,混跡於二十名近衛當中——他與兩大金軍主將的距離不過百步,也就是一百五十米左右,這點距離,正常情況下,只要瞄準目標左眼,就不會打到右眼。但是現下也有難處,現場太混亂,人來人往,射界受阻。而且賽裡與斡魯都處在護衛半環護當中,遮擋得很密實,偶爾晃一下臉,很難瞄準。
要解決這個難題,只有兩個辦法:要麼上樹,居高臨下,射界開闊,輕易狙殺;要麼繞到江邊,避開混亂的人羣及合扎兵的“u”字形半包圍護衛,從斜側方開闊的角度狙擊二將。
金兵召集人手搬卸貨物,正是瞌睡送枕頭之舉。
狄烈越走越往外,很快脫離近衛環護圈,身邊只跟着岳雲、郭大石等數人。當他們這幾個顯得很是突兀的小團體,越來越近河邊之時,終於引起金兵的注意。
“兀那漢子,站住,別動!”那合扎統領戟指大叫。
“什麼?你說什麼?”郭大石理所當然地聽不懂女真語,越發走得快了。而狄烈與岳雲更是埋頭疾步而行。
金兵合扎統領大怒,既然語言不通,那就亮出國際通用的警告吧——錚!彎刀出鞘,寒森森的鋒芒,直指走在最前頭的郭大石。
這邊異常的情況,頓時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賽裡與斡魯在內的金軍兵將,目光齊刷刷投注過來。
狄烈一掀頭罩,衝五十步外的賽裡一揚頭:“蓋天,耳朵還痛嗎?跑得了易水,跑不過漢水,去死吧!”
狄烈聲落,猛地扯下身上大麾,露出懷抱精光閃亮的大狙。但他的第一槍,目標卻不是賽裡或斡魯,而是哇哇怪叫。揮刀撲過來的金兵合扎統領。
能夠當上某路都統級的合扎金兵,非身經百戰,技藝高超不可。而能當上合扎金兵中的謀克統領,更是精銳中的精銳,就算把天誅軍中排名前五的一流武將拿出來放對,也要一陣好戰。若是被其纏住,什麼計劃都要泡湯。
而現在,狄烈對付此人,都不帶瞄準,只輕輕動了一下食指——砰!一聲比弓弦空響大不了多少的聲音響起。那跑得飛快的合扎統領。就象迎頭撞上一堵無形厚牆,倒彈飛出,揮舞彎刀的手臂,連同半邊胸膛。赤淋淋地飛上半空……
當所有人都被這詭異地一幕驚呆定格之時。狄烈迅速掉轉槍口。根本沒時間瞄準,憑着經驗與長期訓練的本能,擡槍便射——五十步外。剛想來一個“鐙裡藏身”的賽裡,身體剛傾斜,驟然發出撕裂喉嚨般地慘叫,左大腿從根部被整條炸飛。子彈餘勢未盡,穿透馬腹,戰馬悲鳴着側倒,生生壓住賽裡另一條腿,令其除了可以慘叫,半點動彈不得。
第三槍,目標,斡魯。
但就在這一刻,反應超快的斡魯,身體一仰,躲到一個護衛身後。
就這樣麼?那你也太小看大狙的威力了。
狄烈毫不遲疑扣動板機——
砰!被當做肉盾的護衛,護心甲與心臟同時炸裂,透體而出的子彈再飛——擊斷斡魯左臂,再鑽入其身體。
一槍穿倆!
三槍,幹掉大小三個波ss!
槍聲就是信號!掛在船壁的近衛們,接二連三爬上船,扯下槍套,對準河岸上三、四十步外的金兵。
砰嘭之聲大作,許多金兵都是帶着驚愕的表情,怒凸雙目倒下的……
岸上的五十近衛,邊跑邊將霹靂彈導火索湊到早已點燃的半截燃香前,爭先恐後扔出。
轟轟轟轟!破片激飛,無差別攻擊金兵、驅手、腳伕、騾馬……一百顆霹靂彈,短短十秒內,全部扔出。斡魯最精銳的合扎衛隊,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炸殘了。
滿地狼藉,一片血污,車翻馬驚,哀鴻遍地。
金兵也好,腳伕也好,人員比較密集的地方,都被重點照顧,全炸了個遍,非死即傷。倖免的都是落單且距離較遠的金兵,這樣的金兵,不過一二十人。即便如此,他們的好運也將到此爲止了。
船上的近衛裝填好第二輪彈藥,抱槍衝上岸,順手摘下腰刀,扔給岸上的戰友,岸上的護衛紛紛接過。於是,一支五十火槍兵、五十手刀兵的遠攻近戰百人隊結成……
斡魯的合扎衛隊是精銳不假,但也架不住這般狂風暴雨般的打擊啊!
戰鬥發動得快,結束也快。開戰即斬首,有心攻無備;火器開路,悍卒補刀;整整一支百人隊,被殺得不剩幾個。最後剩下七八個金兵,心膽俱裂,跳上馬背就跑,立刻就有天誅近衛搶過戰馬追上去——他們的行蹤絕不能暴露,必須趕盡殺絕。
狄烈抱槍走到賽裡跟前,低頭看着這個號稱趙構的乾爹、不可一世的蓋天大王。此刻,已是臉白如紙,兩頰凹陷,厚脣無半分血色,他所有的血,差不多從斷腿處流光了。
狄烈只淡淡問了一句:“可知我是誰?”
賽裡慘然一笑:“狄、兇、靈!”
長長吐出一口氣,寂然不動。
賽裡不動了,但卻有一人動了——斡魯!
那一顆復裝彈,先是擊穿了一個金兵的身體,再擊斷斡魯左臂,從其肋下鑽入。這時他身上精良的精鋼甲發揮了重要作用,帶着最後動能的彈頭,穿透半分厚的甲片,射入體內,最後卡在肋骨上。
斡魯雖然疼得鑽心,但還沒要命。他趴在滿是血污的地上,一動不動,慢慢回氣,等待時機。賽裡臨終前吐出“狄兇靈”三個字,令他無法抑制地一震。
這一震,立刻被侍立一旁的岳雲捕捉到。
“軍主小心!”岳雲本能伸手一按腰間,糟!沒帶武器。
就這麼一耽擱,斡魯虎吼衝至,牯牛似地身體與岳雲一撞,將後者拱出丈外,摔了個七葷八素。
變生肘腋,狄烈已來不及開槍,斡魯瘋牛般撲至,僅剩的一隻手抓住槍管,令狄烈騰不出手,頭一低,光亮的大腦門重重撞上狄烈額頭。
換作任何一個人,那怕是岳飛、楊再興,被這重力加速度的一撞,都得暈上好一陣。惟獨狄烈不同——他的身體是經過時空強化的,比普通人堅韌五至八倍,額頭完全可以與石頭對撞。斡魯的腦袋再硬,也硬不過石頭,所以他這一下,真是撞到鐵板了。
吭!一聲帶着骨裂的異響傳出,斡魯慘叫着鬆手撫頭,指縫間有血溢出……下一刻,狄烈晃晃頭,怒喝一聲,屈指成貫手式,閃電般朝斡魯咽喉重重一擊。
斡魯猛地捂住喉嚨,嗬嗬有聲,卻再說不出話。眼睛越睜越大,眼珠翻白,雙膝跪地,龐大的身軀象斷了半截地木頭,沉沉砸在地上,激起血腥的煙塵。
岳雲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看得呆了,喃喃自語:“俺如今總算知道了,俺爹沒軍主你厲害……”
遠遠的大樹底下,那一羣商賈早看傻眼了,渾身篩糠,說不出話來。
不知過了多久,目瞪口呆的王坤才嘎着嗓子嚎了一聲:“天誅軍!他們是天誅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