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偲看着茫然還禮,卻是雲裡霧裡,一臉驚疑的徐徽言,含笑將手中一紮黃綾遞過:“彥猷,皇后懿旨在此,看畢之後,你自會明白。”
皇后懿旨!雖然不比接皇帝聖旨那般隆重,又是淨身更衣,又是擺香案,但也不能隨便。徐徽言告了個罪,轉入後堂,將身上的常服脫下,換上正式四品緋袍官服,戴翅冠,然後淨手薰香,再轉回中堂。非常時期,只能做到這樣了,至於其餘的繁文縟節,一切從簡。
徐徽言恭恭敬敬接過懿旨,誠心正意鋪在桌案上展開,邊看眉頭邊聳動,細眼越睜越大,喜動顏色。
看畢懿旨,徐徽言再也按捺不住激動心情,驚喜不已問道:“如此說來,當日有傳言道,金軍攻擊太行一處叫奈何關的關隘受挫,損兵折將,損失慘重,竟是真事?”
“確有其事,本公親自參加了這場戰事。”趙梃沉靜回答。
“不止如此,二十三郎還在此戰中,親手擒獲毀我大宋的元兇之一,金國相完顏宗翰長子,真珠大王設也馬。爲我趙室揚眉吐氣,堪稱此戰第一功。”趙偲極爲自豪地撫須笑顧這令他最爲滿意的侄兒。
身爲天誅軍的一員,趙梃還做不出這等往臉上貼金之事,赧然道:“不,本公這只是……瞎貓破到死耗子而已,此役第一功當屬三人摧萬敵的軍主與張指揮使,抑或是堅守奈何關的女兵營,甚至是單人殺敵最衆的戰鬥英雄郭大石……但絕不會是我。”
皇子親手擒殺仇敵!這、這也太那個啥了。徐徽言覺得腦袋有點不夠用,吃吃道:“當真有個天樞城?有個天誅軍?還有一個叫狄烈的義軍首領?”
這回趙偲與趙梃同時點頭:“有!本王就住在天樞城!本公便是天誅軍之一員!”前一句話是趙偲說的,後一句是趙梃說的。
“那前些日子有傳言說,太原被一支叫天誅軍的官軍攻取……這不會是真的吧?”
晉寧軍與太原的距離,從最近處的定胡城算起,相距不過二百里,中間只隔了一個石州。身爲晉寧軍統帥。徐徽言對太原這個金西路軍的大本營,一直深懷戒心,對其城防兵力,也知之甚詳。很難想像會有哪一支宋軍能攻下這樣的堅城,尤其還是在這樣短的時間內。他內心估計,就算是盡起晉寧軍五千勁卒,再加上折家軍近萬雄兵。一起發動進攻的話,只怕連太原城外的三大關城都打不下來……一月破太原,這樣的鬼話,騙騙老百姓,提高那支天誅軍的人氣,也就僅此而已了。
如果說徐徽言對遙遠的太行之事。還是將信將疑的話,這嚴重違背軍事常識太原之戰,徐徽言只會嗤之以鼻,以流言視之。而今日竟有天誅軍的正主在此,徐徽言憋不住問了一句。答案否定的,流言終結;答案是肯定的,那就……那怎麼可能?
趙偲笑而不語。這事最有發言權的,自然非這侄兒莫屬。
趙梃略帶慚色道:“太原之戰,本公也參與了,只是所在營隊未加入圍城之戰,而是在雀鼠谷打援,最後更是無緣總攻太原之役……慚愧。”
“那這太原……”徐徽言越聽越聽驚悚,這天誅軍吃了豹子膽不成,竟真敢去打太原!那至少流言的前半段是真的。只是,那得要多少人馬?十萬,最起碼,太原金軍上萬人,十則圍之,此兵法常識,就算那位天誅軍主不懂。這英睿的小公爺總懂得吧。
“我天誅軍三月出戰,四月破城,太原,已重歸漢家河山。”趙梃年輕光滑的臉上。洋溢着自豪與驕傲。
“小公爺,莫不是在說笑?這太原可有上萬金軍……”徐徽言很想相信、很願相信這個消息是真的,但卻不敢相信。與下面的百姓及普通軍兵不同,徐徽言對太原金軍的實力非常瞭解,尤其守將還是金軍中威名赫赫的戰將完顏突合速。當年爲解太原之圍,作爲生兵的晉寧軍及折家軍,都在天門關附近,沒少挨這位龍虎大王揍過。
兵力雄厚,儲備充足,名將守城,城固牆高……這樣的太原城,在現階段,徐徽言根本不能想像,有什麼樣的軍隊能一舉克之。
“上萬金軍?沒錯,太原的確有一萬出頭的金軍……但是,那又怎麼樣?”趙梃神采飛揚的臉上,有着屬於勝利者的豪氣,“去歲初冬,金將完顏撒離喝、完顏設也馬率二萬金軍入侵我天樞城。在井陘道、在奈何關,二萬金軍灰飛煙滅。撒離喝敗逃,設也馬成擒……今歲三月,我天誅軍出平定,取壽陽。一戰滅太原駐守壽陽的三千五百守軍,擊殺太原副將韓慶和;二戰殲太原增援壽陽的三千精銳,重創太原守將完顏突合速。之後全軍殺入河東,圍太原以拒四方之敵。一日間拔太原三關城,強攻太原五日。四月二十一,夜襲太原,一鼓而下,盡殲四千守軍。斬太原新任守將完顏銀術可,斃龍虎大王完顏突合速……上萬金軍又如何?城高牆厚又怎樣?焉能擋我天誅軍雷霆一擊!”
徐徽言簡直就像聽神話,表情呆滯得完全不像個一軍統帥。去年的奈何關之戰,由於河東金軍全力封鎖,消息很難傳過黃河。零碎傳言又嚴重走樣,老百姓私下裡說得倒挺帶勁,但聽在將軍統帥們的耳朵裡,則是荒誕不經,不足爲信。這倒也罷了,畢竟太行山距晉寧軍遠了點,但太原就不一樣了。
太原之戰,距今不過半月,由於太原至晉寧軍的驛站已被破壞,要傳到三百里外的葭蘆寨,中間還隔了個敵對勢力石州,詳細消息要傳過來,起碼要一個月。
這是徐徽言首次聽聞太原之戰的簡略經過,可其中透露出的信息,卻令他有種如雷貫耳的感覺,這一切都是真的?完顏銀術可、完顏突合速,那兩個人簡直就是宋之西軍的噩夢,這就死了?還是被擊殺的?
似乎看出了徐徽言的不信,趙梃淡淡笑道:“徐公可派信得過的子弟。隨我屬下軍士快馬趕到太原,自會明白,也有助於徐公定下決心。”
“好!”徐徽言脫口而出,隨意意識到不妥,歉然道:“非是不信小公爺,實是滋事體大……”
趙梃微笑道:“徐公穩健,當有此舉。”
雖然這驚天消息一時令徐徽言難以消化。但不妨礙他做出正確應對。但見他面色肅穆,後退數步,整理衣冠,大袖合攏,雙掌交疊,端端正正地向趙偲、趙梃叔侄鄭重行禮。長鞠到地,口中道:“徐彥猷先前不明越王與相國公所處陣營,有所怠慢,更不知越王爺帶來皇后懿旨,有失朝儀。彥猷在此,向皇后娘娘,向二位王公請罪。”說罷。衣袍一撩,就要下跪。
趙氏叔侄如何能讓徐徽言下跪,同時上前,一人一雙手,挽住徐徽言。
就算徐徽言不說,趙氏叔侄心下也明白,就象他們懷疑徐徽言是否會因姻親之故,倒向叛國投敵的折家一樣。徐徽言同樣也對他們叔侄二人的身份存疑。因爲整個天下間,除了金國那邊與天誅軍之外,誰都以爲他們叔侄二人,包括朱皇后在內,全被擄去金國的上京會寧府,身陷囹圇。此番驟然出現,安知不是奉金人之命而來?這也就是起初徐徽言神態冷淡的原因。說實話。如果不是因爲趙偲是宗親皇室,又是多年舊識,徐徽言哪會請其入府敘話,早讓人打出寨門去了……
雙方誤會盡釋。芥蒂皆棄,這才重新見禮,坦誠以待。
賓主欣然落坐,這回趙梃也不用扮侍衛了,直接坐在乃叔的身側。剛一坐定,徐徽言就迫不及待的問出一個困擾於心的問題:“據皇后懿旨所述,皇后、濟王、二位王公、諸帝姬,還有不少宗室都安居於太行中麓的天樞城,由天誅軍保護。適才又聽到小公爺歷數天誅軍一系列驕人戰績6說實話,彥猷實在難以置信天下間竟有此強軍。但不知這天誅軍是何淵源?其統軍者又是那位名臣戰將?”
趙氏叔倒對望一眼,趙偲本想開口,但不知怎地,想起二十三郎在天渾津對自己說的一番話,躊躇一會,還是示意趙梃來說:“二十三郎,你是天誅軍士官,既然說到天誅軍,還有你的軍主,便由你來說罷。”
趙梃入伍很晚,對軍主狄烈的崛起也不是很清楚,本不是敘述天誅軍主狄烈及這支傳奇軍隊崛起的合適人選,但以他所瞭解到的那幾成內幕,隨便倒點東西出來,就足夠令徐徽言這位習慣於宋軍一貫戰績與戰力的一軍統帥,徹底震撼!
洹水河畔襲金營(趙梃就是在那時被救的,所以印象深刻)、三王大寨救諸姬、易水南岸逐金虜、太行山上揚紅旗……這一樁樁的事蹟,構成一個傳奇,一個人與一支強軍,從誕生到發展壯大的傳奇。
趙梃娓娓道來,不說徐徽言聽得震憾莫名,即便是趙偲,有些事也是頭一回聽聞。這不奇怪,趙偲身爲皇族首腦人物,平日裡深居簡出,不敢太過蹦噠,以免招惹保密局注意,有很多事不清楚,尤其是軍中之事,更是如此。趙梃卻不一樣,入伍大半年來,耳邊時時聽到天誅軍的老兵,繪聲繪色講述軍主的各種傳聞。幾乎每一件事,都有老兵佐證,以示所言非虛。
徐徽言聽得心潮澎湃,如此豪傑之士,恨不能當即前往結識。徐徽言沒有注意到趙偲眼中的苦惱與尷尬,更沒有想到,這個叫狄烈的豪傑之士與他的天誅軍,跟趙宋皇室的關係,其實並不象他所想的那樣。沒有進入到天誅軍這個體系,就不可能真正瞭解這支軍隊所忠心的對象是誰。
更令徐徽言亢奮的是,太原收復,晉寧軍東面壁壘被打破;左廂神勇軍司被殲滅千人,彌陀洞的夏軍自保尚勉強,更別提主動攻了,如此一來,則晉寧軍南面壁壘也自行瓦解——不知不覺間,被鐵壁合圍、毫無生路的晉寧軍,竟意外破圍而出了!而這一切,全是因爲這支軍隊。
天誅軍!
當聽到趙梃述說到銀州之戰始末時,徐徽言再也無法安坐,騰地站起,激動地握堅雙拳,慨然道:“小公爺不必多說了,彥猷已經決定,立即派出兩撥快騎,一撥前往太原,一撥前往銀州。只要證實消息屬實,我徐彥猷這條性命與這支大軍,便供皇后與諸位王公,以及天誅軍主狄烈驅使!”
趙偲與趙梃驚喜異常地互相一眼,心頭長長舒了口氣,幸不辱命,總算不虛此行。現在,他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接下來,就要看軍主與夏國的銀州之戰了。
此戰若勝,則西北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