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他衝過來的人,似乎還沒從心悸驚恐中緩過神來。他眼裡的世界隨着他的奔跑而胡亂震動,遠處,黑暗中岔路的出口,兩道身影直挺挺地佇立在那裡,看不清是誰,看不清,到底是紙紮人,還是……
急促地衝過去……
他的心跳駭然狂顫……
紙紮人……他的腦海裡,全部都是從他第一眼睜開之後,就圍繞着的紙紮人,嗅不到一絲活人的生氣……
閉着眼睛,他胡亂地衝過去,不管前面是誰,他只要逃就好了,只要逃出了這裡,就能見到生機……
那個男孩的身影越來越近,在邢佑的耳裡,什麼都聽不見了。他的眸光隨着那個男孩越來越近的身影,而震盪得更加厲害。
心臟跳動的鳴響充斥在他的腦海中……
他無法動彈,無法反應……
男孩的身影飛快地與他擦身而過……
對方的身影,瞬間掠過他的眼角……
“砰!”心跳驟然一墜。
僵硬緊繃的下巴顫抖起來,邢佑緩緩轉過身,看着與他擦身而過還渾然不知的那個男孩,喃喃如夢囈般,顫聲喊出了他名字:“鍾涵……”
經過他身邊的紊亂的腳步聲好像將他的聲音淹沒了。
鍾涵驚恐地往前逃,他完全不敢正眼去看挺立在黑暗中的什麼東西……
直到,一抹熟悉的氣息瞬間如冷箭般刺入他的鼻息間……
直到,心臟好像在剛纔擦身而過的時候失控般沉痛起來……
直到,他好像隱隱約約聽到了某個熟悉的聲音,低啞,顫抖,帶着濃烈的難以置信,喚出了他的名字……
陡然停住腳步!
鍾涵的渾身上下,彷彿頃刻間靈魂被剝離了肉體一樣失去了知覺,繃得僵硬,挺直……
心底有什麼暗涌的情緒在叫囂着衝上他的喉嚨深處,衝上了他的眼眶。
他緩緩轉身……
眼底那動盪溼潤的光芒映照在淒冷的月光下,瀲灩淋漓……
“鍾涵……”邢佑面對着他,一雙溫柔似水的目光,就像一道最閃耀燦爛的極光,衝破了黑暗,直直劃破空氣撞進了那個轉過身來看着他的男孩的眼裡。
世界的一切宛若都靜止了!
他走過去,沒有一絲急躁,亦沒有一絲猶豫。每一個步伐都帶着一股沉重的力量,讓他急不得,好像此刻出現在他眼前的這個男人只是一幕幻覺,他越想快點到他的面前,幻覺便消失得越快,所以,他想要更確認,是真的,他真的見到了……
“鍾涵……”他再次不確定地喊了出來,因爲他的眼眶已經溼潤一片,前方的一切變得模糊迷離,他看不到鍾涵的臉……
“隊……長……”像一個壞掉的木偶一樣硬撐着站在原地,他怔滯的眼睛卻不斷溢出淚水,一顆又一顆,帶着脆弱的星芒,從他的臉頰上不斷滾落下來
。
張開雙臂,邢佑將他認爲只是幻覺的那個男孩緊緊抱在懷裡。
動作極輕,極輕……
在確定了那熟悉的溫度,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身體時,他手臂上的力量,陡然間加重……
“鍾涵!鍾涵!鍾涵!!”欣喜交加,帶着哭腔的聲音無法自制地從他的喉嚨深處逸了出來,邢佑忍不住從眼角滑下了淚水。牢牢地抱着那人的腰,所有的往事所有的痛楚剎那間在他的心裡膨脹起來,匯聚成強烈的思念和愛意就快將他的身體撕碎了!
說話,流淚,是最好的釋放方式……
他的鐘涵!在他的身邊了!真的在他的身邊了!
眼淚的溫度滾燙得燙到他的心底,疼得錐心刺骨。鍾涵遲鈍,顫抖着,猶豫着,擡起雙臂,環上那個忽然抱住他的男人的腰。
好不真實……
他在毫無生機的黑暗裡,他在自以爲死亡的盡頭,卻遇到了邢佑,就如同他們第一次相遇一樣……
“隊長……”環着腰的手臂驟然收得很緊很緊,鍾涵的額頭貼在邢佑的心口上,聽着那真實有力的心跳,眼淚濡溼了他的臉,濡溼了邢佑胸前的衣衫,濡溼了他們此刻彼此互相貼緊的心臟……
兩個人好不容易重新遇見,沒有過多的激烈動盪的情緒爆發,而是如從雨滴一樣,一滴一滴,慢慢地,緩緩簌簌而落。等到他們彼此擁緊的時候,所有思戀就全然如傾盆大雨磅礴而下,淋溼了彼此,冷得彼此瑟瑟發抖,卻又痛快得讓人想放聲大叫!
清冷悽惶的月光中,那熠熠閃爍的紙紮城死一般沉寂……
濃烈的思念和喜悅的氣息沖刷着這個靜謐詭異的夜,空氣中宛如還能嗅到一絲絲心痛的味道……
鍾玉澈獨自站在黑暗中,一雙明亮如星的眼睛裡黯然一片。
看着剛纔還和他緊緊牽在一起的男人,轉眼間,將別的男人擁在懷裡,而且,那種重遇之後欣喜若狂的氣氛是自己無法湊不上去的。他就是個旁觀者,從一開始自以爲當上主角的男人,瞬間冷落成一個只能遠遠眺望着一切的觀衆。
這種天差地別的落差讓他措手不及,讓他不知所措,只能僵硬地站在還殘留着一絲溫暖的地方,看着別人互相相擁而泣……
……
…………
走在田野旁的小道上,三人的腳步“沙沙”作響,在靜謐的夜裡猶爲清脆。
那座令人毛骨悚然的紙紮城在他們的身後越來越小,當天邊第一道曙光直灑而下的時候,紙紮城在霎時間消失匿跡,再也不見一絲蹤影,如同一座只在一夜間出現又消失的幻城,果真是名副其實的“一夜城”
。
“戳……戳……戳……”
一隻溫暖的手指像獵奇一樣在鍾玉澈的臉上連戳了好幾下,鍾涵驚詫地連連大叫:“一模一樣耶!隊長!他長得和我一模一樣!”
被戳的人垂着頭,長長的髮絲披蓋在肩上,遮住了他的臉頰,他惱得額角青筋暴跳。
這是鬧的什麼哪一齣戲?爲什麼剛纔他還在邢佑的懷裡痛哭失聲,盡訴思念之情,下一刻,他可以樂癲樂癲地跑過來戳他的臉興奮地大叫,渾然忘了剛纔所發生的那一切。
情緒太反覆了吧?
還是這個忽然出現的少年少根筋?
而且,這個少年,就是他一直惦記着的人吧!
少年回來了,這個男人,就會慢慢地忽略他了。
忍不住鼻子一酸,鍾玉澈強忍着一種難以言喻的苦澀的味道,黯然受傷地擡眼安靜地凝視着邢佑。
“可能是你的前世,也可能是你的祖先。”邢佑走過來,完全沒有注意到鍾玉澈此刻是什麼神情。他的目光一直都膠着在鍾涵的身上,很自然地將鍾涵那隻不安分的手牽在手心裡,握得很緊很緊。甚至,手心裡還出了些細汗,宛若還沒從重新遇到鍾涵的那一幕中緩過神來一樣,他的神經到現在都還是緊緊繃着的。
“誒!真的嗎?前世?祖先?隊長,我們現在在哪裡?你們怎麼都穿得那麼奇怪?這裡不是二十一世紀嗎?”
呃……
邢佑好像被問到了,頓時啞口無言。
如果要和鍾涵解釋起前因後果來,還真的像一匹布一樣長了,而且重點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猜錯了,翡翠的力量不是隻能帶一個人回到過去。
然而,這也引發了另外一連串關鍵問題。
假如鍾涵和自己都被帶過來了,那麼難保邢末司徒凡等人不會出現在這裡。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就真的亂了套了。現代的人都到了古代,這是要幹什麼?
“我慢慢跟你解釋吧!鍾涵,他叫鍾玉澈,應該和你差不多大。”邢佑禮貌性地先介紹了鍾玉澈的名諱。
鍾涵立刻反應過來,綻開一抹無害天真的笑容,眼底亮亮的,大大咧咧向鍾玉澈介紹自己說:“嗨!阿澈你好,我叫鍾涵,你可以叫我小憨。我今年19歲,我……唔……”
“好了!介紹重點就好了!”一手嫺熟地捂住鍾涵的嘴巴,邢佑面無表情地道了一句之後便活生生地拎起鍾涵的後衣領,一副“拖出去餵豬”的姿勢,很是瀟灑地拖着就走了。
“哇!!”
……
…………
天空澄亮得如同一塵不染的鏡子
。
風中有清新的草香和晨露的味道。
被風吹得如浪濤般一層層起伏不定的田野被燦爛的陽光照耀得一片金燦燦。
那條望不到盡頭的小路上,依舊是那三人的身影在慢步徐走着。
“我一醒過來的時候就在那座城裡了,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出現在那裡,而且隊長你看,我手臂這裡有條痕跡,好像是剛剛癒合的傷口。種種跡象顯明,我已經睡了好久,好久,久到連傷口都自己癒合了。”鍾涵緊緊地牽着邢佑的手,另一隻手抓着邢佑剛剛遞給他的一個饅頭,津津有味地一邊吃着,一邊含含糊糊地回答邢佑的問題。
看着他的吃相,邢佑心裡暖和到了極點。
輕輕地擡手親暱地幫他拭去脣邊沾着的一些饅頭屑,邢佑勾起若有似無的笑意,柔聲回答:“長時間沒有攝取營養的身體是不會有任何能力去癒合好一道傷口的,你沒餓死已經算好的了。”
“那我的傷是怎麼回事?”鍾涵吞下最後一口乾巴巴的饅頭,然後習慣性地攤開手掌。
“誰知道呢,可能是妖怪救了你也說不定。”邢佑笑得邪佞,一邊嚇唬着他,一邊瞭然地從肩上的包袱裡拿多一個饅頭出來放到他手上。
“吧唧吧唧……”吃得煞是可愛的鐘涵完全沒有被嚇唬到,歪着腦袋,他嘟囔着問,“隊長,你怎麼也會在這裡?”
“嗯,命運使然吧!”望着漸漸亮起的天,邢佑的心情一片晴朗,眼底亮晶晶的,“真好……”
“嗯?”
“我以爲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他笑得細膩柔和。
“不會啦隊長,每次我不見了你都能找到我!”
鍾涵說的理所當然,因爲他根本就不知道邢佑在以爲自己失去了他的那段時間裡,是如何痛苦難熬。
“嗤!”身後一直默默無聲,緊跟着的少年忽然冷冷地嗤笑了一聲。
邢佑的腳步一頓,與鍾涵同一時間轉身望向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