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秦離開蘇厲的府邸後,回到了臨淄城南的客巷,這裡是衆多客卿居住的館驛。
客卿,是諸侯林立戰國紛爭時的一種官場異象。
其實,客卿不是官員,而只是國君賜給外國流亡官員,或一時不好安置的人物的一個官身名號,表示國府在養着你而已。客卿既無爵位等級的高低,也無官署可以歸屬,更無實際執掌,日常費用由掌管邦交的官署通過驛館吏員來供給,實際上便是寄居而已。
他飲了酒,半醉半醒,回府內就沒有直接入睡,心中合計着明日面見齊王,當如何說辭,同時,消化桌上擺着的,由密諜今晚送來的一疊資料,都是關於齊國當前境況的情報,對症下藥,才能收到功效。
當晚,睡不着的還有蘇厲,就在蘇秦離府不久,他就匆匆蹬車,直奔孟嘗君的侯府。
夜下的臨淄城,顯得有些冷清,與兩年前燈火如晝的夜市比起來,簡直天壤之別。
可見齊國在一場戰火之下,國力衰退,經濟影響頗大。
………
翌日,孟嘗君特意駕了一輛輕便的單馬軺車前來,縱然如此,那轔轔隆隆的車聲,持戈甲士的護衛隨行,兵甲鏘鏘,這股陣勢,行在小巷石板路上也是聲勢驚人。
許多街道人見來人竟是孟嘗君的軺車,且直向最深處駛去,小巷中頓時驚炸了!
“難道客巷的驛館來了名士不成?”
“什麼名士能讓孟嘗君親自來慰問、迎接?”
“………”人云亦云,說什麼的都有。
孟嘗君的馬車隊停在客巷館驛門口,田文下了馬車,一身錦袍蟒帶,短靴高冠,銳氣昂揚,在侍衛的陪同下,進入了館驛內。
“蘇秦先生,在哪個房舍安榻?”孟嘗君站在庭院內,朗聲一喊,頓時讓庭院陷入了驚訝中,不少人恍然大悟:原來縱橫名士蘇秦正住在這裡。
“哈哈,孟嘗君,我們又見面了。”一陣笑聲傳來,蘇秦從東面的一座樓閣內走出來,庭閒信步,波瀾不驚。
孟嘗君正眼望去,果然是蘇秦!
他與鬼谷宗兩大縱橫家張儀和蘇秦,都有過一段交往,明顯感受兩人的迥然不同,張儀談吐詼諧犀利,蘇秦卻凝重睿智,張儀不修邊幅,不注重個人形象,放浪不羈;但蘇秦卻闆闆整整,肅容華貴,一派正氣。
不過,孟嘗君此人,生性重義氣,最愛慕名士才華,因此拋開蘇秦是外臣的身份,主動上前,拉住了蘇秦的手,微笑道:“蘇先生來齊國了,是齊國之福,走走走,到我府上痛飲一番。”
蘇秦稍微一愣,就明白過來,這孟嘗君主動屈尊來此,這般熱情拉攏,肯定是早從齊王口中得知,自己許諾要來齊國任職的事情,田文此時示好,爲的是加深關係,有利於日後同心協力改變齊國困局。
“蘇某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蘇秦也不故作推脫,直接跟着他出門。
衆人只見孟嘗君拉着名士蘇秦的手,一起登上軺車,隊伍朝着侯府轔轔而去。
小半時辰後,車隊進入了孟嘗君府,蘇秦下了車,一股冰涼的海風襲來,蘇秦打了個激靈,天氣入冬,齊國這個濱海之國也變冷了。
一進室中,卻是熱流涌動,溫暖如春。
田文與蘇秦在毛氈案几前席地而坐,桌几上早已備好了山珍海味和齊酒佳釀,彼此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
“蘇先生,昨晚得知你來到齊國,田文夜不能寐,本想連夜登門邀請,又怕驚擾先生,今早這才把先生請來。”
蘇秦笑道:“好飯不怕晚,昨日剛到,舟車勞頓,一路風塵,狀態不佳,見面也怕不能盡興,今日的精神狀態剛剛好,可以暢談豪飲一番。”
“說得好,來,飲酒,田文爲先生接風洗塵!”一邊說着,孟嘗君拔開一個酒罈子的封蓋,在青銅爵上,各杯斟滿,酒香頓時四溢。
“來,飲了。”
“飲!”
兩人二話沒說,直接對飲了一杯,然後開始暢談起來,先從名酒佳釀、兵戈名劍、詩詞歌賦、個人喜好攀談起來,唯獨國事一事未提,都在攀比耐心,看誰忍不住先張口。
“先生這次來齊,是單純出使,還是打算長期留齊呢?”孟嘗君開始尋找切入點問道。
蘇秦寵辱不驚道:“爲兌現諾言而來。”
“哦,可是先生與齊王兩年前之諾?”
“孟嘗君也聽說過了?”蘇秦笑着問道。
田文微微點頭,有點疑惑道:“請恕在下不解,先生在燕,位居高位,乃燕王的股肱之臣,聽說先生頗受器重,而且燕國蒸蒸日上,前些日子還大展神威,北逐東胡,解除後方威脅,可以說燕國前途很好,難道先生真的甘願捨棄那些榮華富貴和君王恩寵嗎?”
蘇秦哈哈大笑道:“非也,何謂縱橫家,當叱吒風雲,怒,則天下危;靜,則天下息,這纔是縱橫者的追求,燕國變法漸行漸遠,已經偏離了古制與常人認知,本末倒置,燕王年輕,思想古怪,依仗樂毅等人變法,雖然略有成效,但是難以持久,蘇某留在燕,已無必要了。”
“噢?還有此事?”孟嘗君皺起眉頭,陷入深思,在猜測對方的話意真假。
蘇秦笑而不語,舉杯又飲。
半晌,孟嘗君又問道:“先生來齊之後,有何良策改變當前困境?”
蘇秦感慨道:“齊國元氣大傷之後,沒有幾年的儲備,只怕連三十萬大軍的糧草,都無法保證及時供應,加上齊國老舊貴族把持着井田和公田,魚肉百姓,對戰後的恢復生產造成阻礙,所以纔會出現復興緩慢的現象,要徹底翻身,必須要變法了。”
孟嘗君狐疑道:“每一國變法,都要血雨腥風一陣子,割除宗室舊貴族的利益,造成人心惶惶,以齊國眼下的局勢,能經得住變法的折騰嗎?”
蘇秦臉色肅然道:“變法者,國之興亡大道,滿腹狐疑四面觀瞻,而能變法成功者,未嘗聞也!國情當變則變,當不變則不變,此等國策大計,孟嘗君卻瞻前顧後,只問吉凶成敗,蘇某何能斷之?以狐疑僥倖之心待邦國大計,豈非戲謔於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