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下車的結果令李詩情感到意外,隨之涌上的,則是狂喜。
她真的跑出來了!
真的從那輛車裡下車了!
和李詩情一起下車的小哥被她突然涌出來的眼淚嚇得倒退了半步,嘴巴翕動了好幾下,卻沒說出一句話來,大概是覺得李詩情的腦子不太正常。
可就算被人當精神病又怎麼樣呢?
她總算逃出來了!
“喂,你……”
眼鏡小哥露出了擔心的表情。
不過李詩情聽不見他接下來對她說什麼了,因爲她已經跑到了人行道上,朝着來時的方向,頭也不回的拔腿狂奔。
李詩情曾無數次設想她要真下了車會如何,但真到了下了車這一刻,她的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
——跑!
離這輛破車遠遠的,離這些莫名其妙的人和事遠遠的,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再看見!
“喂,你是不是真的腦子有毛病?腦子有毛病要去治啊!”
李詩情聽見被自己拉下車的小哥身後高喊。
若是以往,李詩情一定會回過頭,懟一句“你纔是精神病”。
但現在,別人說什麼她也不會生氣。
更何況,她帶着狂喜的笑容,一邊狂奔一邊流淚的樣子,確實怎麼看怎麼像是精神病。
一旁的路人聽到小哥的高喊,再看見李詩情橫衝直撞的樣子,忙不迭地露出見了瘋子的表情,紛紛避讓開來,讓她順利地跑出去更遠。
肖鶴雲提醒完了“女瘋子”,自認倒黴地伸手在路邊攔下了一輛出租車,坐進了副駕駛。
“轟!”
跑着跑着,她的身後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彷彿隔空突然炸響的驚雷,連大地都爲之震動了一瞬。
原本悶頭苦跑的李詩情,猝不及防地被這一聲震動驚嚇到,腳步一晃,身體失去了平衡,迎面撞上了前方的電線。
“快看那邊!”
淒厲的尖叫聲在人羣中炸響。
“不,不……”
熟悉的劇痛和眩暈感傳來,李詩情徒然地瞪大了眼睛,試圖保持清醒,而意識卻漸漸模糊。
記憶裡最後的畫面,是人們被這驚天震地的聲響嚇的回過頭,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
“嗬!”
從噩夢中驚醒,李詩情猛地睜開了眼。
李詩情剛剛做的什麼噩夢來着?
好像是在一輛公交車上……
公交車?
什麼公交車?
鼻端傳來刺鼻的消毒藥水味道,耳邊是旁人頻繁走來走去的腳步,她的胳膊上打着一根輸液針,輸液瓶就懸在頭頂的吊架上。
“我這是在哪兒?”
李詩情摸了摸輸液管,充滿疑惑地看向兩旁。
牀旁邊拉着淡綠色的簾幕,日光燈的明亮讓一切無所遁形,左手邊的牀頭櫃上放着一個什麼儀器,正滴滴作響。
這不是醫院嗎?!
她掙扎着想要坐起來。
然而她只是微微動了一動,就有洶涌的嘔吐感衝上喉間,難受極了。
爲了不弄髒醫院的被子,李詩情只好繼續鹹魚一樣的躺着,認命地發出虛弱的聲音:
“有人在嗎?有人嗎?”
“張護士,9號牀的病人醒了!”
“唰”的一聲,右邊的帷幕被人拉開,果然有一箇中年護士向9號牀走來,她先拿着電筒翻了翻李詩情的眼皮照了下,然後豎起兩根手指頭,連續問了她好幾個問題:
“看的見嗎?這是幾?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嗎?”
“看,看的見,這是二。這裡是醫院嗎?”
李詩情茫然又驚慌地回答着,“我?我叫李詩情。”
只要一想到之前發生的事,她的腦海裡就一片空白。
“是,這裡是醫院。關於你怎麼被送進來的,你記得多少?”
女護士又問。
“發什麼了……什麼?我不記得了。”
李詩情被問的露出了茫然的表情,答不上來。
“你的頭部受到了撞擊,已經做過了CT,初步判定是腦震盪,有路人把你送到了醫院,說是你自己摔的。這裡是我們市五院的急診部。”
護士很有耐心。
“腦震盪?”
李詩情傻了眼。
她能把自己摔成腦震盪?
“小姑娘不要太擔心。”
護士以爲李詩情是在害怕,安撫着她的情緒,“我們已經給你拍了顱腦CT,你沒有腦出血的現象,最近發生的事情什麼都想不起來是正常的。這是‘逆行性健忘’,快則幾個小時,慢則幾天,通常就能恢復,不會失憶的。至於頭痛和嘔吐的情況,大部分三到五天就消失了。”
“張護士,馬上又有一個嚴重燒傷的病人要擡進來,準備送急救室!”
有人急切地催促。
“知道了!”
護士姐姐給李詩情掖了掖被子,輕輕拍了下她的手臂。
“你先好好休息,不要亂動。有任何問題你按下手邊的看護鈴,就會有人照看。我們已經根據你的隨身證件聯繫了你的學校,你的老師馬上就會趕過來。”
聽說是聯繫了學校裡的老師來,李詩情連忙問護士姐姐:“我的隨身物品在哪裡?我想給家裡人打個電話。”
手機不在手邊,總覺得不踏實。
“等一會兒,我會叫人送來。”
目送着護士姐姐匆匆離去,李詩情心中的疑惑越來越重。
“我跑摔倒了?”
她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
她明明記得自己今天是要坐公交車去江北買東西的,爲什麼還把自己弄成了腦震盪?
難道那時候她在追公交車?
很快,各種嘈雜的聲音就打斷了她的納悶。
“快快快,這邊這個病人出現了呼吸困難!”
有醫護人員開始叫着。
“這個面部重度燒傷,快檢查氣道!”
李詩情還來不及細想,就被急診室裡忙亂的景象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在她不遠處的地方,被擔架送進來一個面額焦爛的人形。
之所以說是“人形”,是因爲他裸露在外的皮膚全部被燒沒了,只剩下血肉模糊的一片,身上的衣服也被醫護人員全部褪去,一眼看去,像是隻扒了皮的青蛙。
“嘔……”
她原本就很想嘔吐,一聯想到生物課上的青蛙,再看到這個,胃裡忍不住翻涌。
另外一邊,這個已經休克了的燒傷患者兩條大腿全部燒到發黑,爲他搶救的醫生大聲喊着什麼“掛水掛水”、“準備大針”之類的話,幾個醫護人員在他的指揮下不停地忙碌着,更有無數身着綠色衣服的護工拿着各種工具在急救室內奔波來去。
平車一臺又一臺地被送到急救室內,每輛車上都有人在痛苦哀嚎、
原本就嘈雜的急救室裡現在滿是“醫生醫生”、“救命救命”的聲音,許多送來的病人都是大面積燒傷,即使傷勢最輕的,也是頭破血流。
“這……這是哪裡着火了?”
一時間,整個急診科裡,幾乎所有的醫療人員全部加入到給急救病人進行溼敷的工作裡去,急救室裡瀰漫着一種微酸的藥水味道,再夾雜着從病人身上傳來的焦糊味、血腥味,好多種奇怪味道夾雜在一起,讓李詩情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是一幕什麼樣的人間慘劇啊!
李詩情只是看了幾眼,就不忍再看。
爲什麼她要醒的這麼早呢?
早知道還不如就那麼躺着,哪怕一直暈着也好啊。
“可怕喲,聽說是一輛公交車撞上了一輛油罐車,引發了連環爆炸……”
旁邊幾個陪牀輸液的病人家屬小聲議論着。
“就在過江大橋那邊,還好我今兒沒上橋,否則搞不好也要出事。”
聽到“公交車撞上了油罐車”這幾個字時,李詩情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下,眼淚甚至奪眶而出,突如其來的愧疚與不安,令她悄悄用病牀上的被子蓋住了自己的半張臉。
她不懂,這種莫名其妙涌上來的強烈情緒是怎麼回事。
就像她不明白自己的同理心什麼時候這麼強了,怎麼會只是聽到出車禍,就難過成這個樣子。
急診科裡忙亂如戰場,每個人都在爲這場禍事唏噓感嘆,有些輕傷的病人家屬更是主動問起能做些什麼,而李詩情卻看都不想看一眼。
她的靈魂像是被頭痛劈成了兩半,一半帶着莫名而來的洶涌情緒,爲這些受傷的人難過到不能自已;
另一半卻驚慌失措,不知道自己這麼莫名的情緒哪裡來的。
“難道我真把自己腦子撞出毛病來了?”
躺在牀上呆呆地看着頭頂的輸液,李詩情在心裡自嘲。
慢慢地,頭頂吊着的輸液已經快要見底,李詩情等着的手機也沒人送來。
但既然有這麼多生命垂危的人被送進來,顧不上她這點小事也是正常的。
李詩情思忖着,這麼兵荒馬亂的時候就不要給人添麻煩了,乾脆自己把輸液筏調整到了關閉,繼續安靜地躺着。
光是這麼躺着,她都覺得特別疲憊,好像很久很久沒睡過覺一樣,偏偏身體的不適感又讓她無法真的入睡。
聽着周圍發出的痛苦哀嚎,她只盼望着學校的老師趕快來,或者哪怕只是誰來把她從這個急診科裡推出去也行啊。
沒過多久,李詩情就“夢想成真”了。
一個醫生模樣的人帶着口罩,匆匆帶着兩個健壯的男人,讓人把她送到某個病房去。
“你們要把我送去哪兒?”
李詩情詫異地問,心裡有點慌。
“你得把牀騰給其他有需要的病人,醫院給你安排了個安靜點的地方休息。”
這個醫生就沒有之前那個護士姐姐那麼溫柔了,看待李詩情的表情帶着一種專業的冷酷。
但聽到他的解釋,李詩情的心一下子就定了。
也是,她這只是撞了頭,換個地方也能養傷,還不如把牀位讓給需要急診科醫生就近照顧的傷者。
所以當李詩情被那兩個護工搬到推牀上、由醫生領着送到住院樓時,她還挺高興能爲這些病人做些什麼。
以後誰要再說醫患關係緊張,醫生都不是好人,她肯定要跟人家爭一下!
你看看這個醫院,對病人多好,不但按需分配,還考慮到她這個腦震盪患者受不得吵,給移了個單人病房!
這間病房被安排在相當偏僻的地方,周圍也特別安靜,連聲“謝謝”送走了醫生,李詩情開心地閉上了眼睛。
終於可以安靜睡會兒了!
她剛剛閉上眼睛,準備休息,就聽見門外有人在說話。
“就是這個小姑娘麼?”
“是的,她剛剛醒。”
門外的聲音也很熟悉,就是剛剛她謝過的醫生。
“謝謝醫院的配合,我們現在就進去看看。”
是誰來了?
難道是學校安排過來的老師?
這下,李詩情不敢再睡了,努力睜大眼,想感謝下這位“百忙之中抽空來看望學生”的老師。
推門聲輕輕地響起,李詩情帶着笑意看了過去,笑容卻漸漸僵硬在臉上。
進來的,是兩個穿着制服的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