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大海上,西班牙大蓋倫船挺着紅叉船旗孤獨地漂流着,駛向它的目的地——大明在新大陸西海岸的常勝港。
這艘大型蓋倫船的情況很好,似乎是船廠的塗料不夠,那些修補過的船板帶着不同的木色,就連帆布都是新換的,甲板上躺着密密麻麻的士兵,船舷外沿用銅釘出它的名字,利馬號。
在去年夏天西班牙秘魯總督區的利馬城還沒有這艘船,它是用兩條在海戰中受損的戰艦拆卸後拼接修補而成的,至於那兩艘戰艦爲什麼壞掉,從此時客居船上登上艉樓的船長望向岸邊怒目而視的眼神裡能夠得到答案。
人們說,就是那艘船,我記得它。
在常勝港近海,清洗了許多遍才終於失去魚腥味的魚塘,哦不,是南塘艦在四艘鯊船的拱衛中靜靜停泊着,一年前的龜島,暴風雨中偏離航向的南塘艦與一支秘魯出發的西軍艦隊狹路相逢。
那次海戰成了許多參戰西軍的噩夢。
即使現在看見這艘停泊在海上的巨大野獸仍舊令人心有餘悸。
他們是來自秘魯利馬城的西班牙部隊,受阿爾瓦公爵調遣,借道常勝去往墨西哥城駐軍。
爲了不讓明軍輕視,秘魯總督專門調派這艘接近九百噸的鉅艦作爲運載士兵的座駕,但顯然此時並不能達成預計效果,還令參與過龜島海戰的倖存士兵在船上傳播着新的恐懼。
好在這一行爲很快就被船上的連隊長官制止,並且確實岸上有比南塘艦更加引人注目的事物。
許多人過去是來過常勝的,在明軍還沒未到來之前,每年都會有船艦運載大量金銀、蔗糖、鐵礦與銅錠經過巴拿馬卸下貨物,再從阿卡普爾科裝上從歐洲商人們送來的棉甲、板甲、火槍、紅酒、朗姆酒運回利馬。
只是那時阿卡普爾科不是這個樣子。
靠近海灣,利馬號上的步兵能清晰地看見港口南北崖壁上滿是異域風情的兩座五重塔,這樣的建築在普遍低矮的明國建築羣中並不多見,尤其是塔下與崖壁連成一體的城砦,能讓人清晰地感受到其軍事屬性。
在看清每層高塔六個窗口伸出的炮管前,西軍步兵們都把這當成單純的燈塔,因爲在過去阿卡普爾科北方就有一座西班牙望樓。
兩座高塔中間則是港口,過去這裡只有一條很短的棧橋,現在則有十二條修長的棧橋從海面一支延伸到岸邊,關防稅卡衙門旁的軍寨裡北洋旗軍帶着巡檢官與民兵早等候多時。
他們身後的軍寨旁是一排向東延伸的牌坊,每座牌坊後都是像官衙般的倉庫,倉庫前的牌坊上則寫明瞭倉庫字號,西軍到來時剛好有一批貨物從縣城運出,數不清的力夫推着推車,還有在木質軌道上奔馳的馬車將大量貨物囤入倉庫。
再向遠方看,隱約能望見港口東北方接連不斷的明國風格小院落,他們在院子裡種着茁壯成長的樹木,那些移栽的大樹都有繁茂的樹冠,同白牆青瓦形成獨特風景。
受明軍指引看護下船的西班牙士兵在港口列隊,在短時間舒展船上蜷縮痠痛的身體後,他們竭力讓自己表現出高水平士兵才擁有的整齊軍容,但忍不住斜視左右的眼神依然無可避免地流露出五味陳雜。
“打起精神來,我知道你們累極了,但我們無權在城裡停留,他們在離城鎮很遠的地方準備了營地,我們恐怕要走到今天下午。”
連隊長官是個面容嚴肅的西班牙老兵,穿戴整齊的黑色盔甲身上的皮帶一絲不苟,他有個有趣的名字,加西亞·羅梅羅。
這個姓是羅密歐的變體,名的意思則爲青年,意思是從羅馬來的青年,整個名字就跟起着玩兒的一樣。
他的個子不高,但身形站得極爲筆直,一手扶着腰間鋼劍一手下垂攥着寫滿距離與數學公式的指揮棒,在與接應他們的明軍軍官交涉後,便在士兵間丈量着每個人的間距,督促他們開始行軍。
西班牙士兵們都戴着制式高頂盔,一部分人穿戴胸甲,還有些人則穿印第安人制作的帶有棱形縫線的棉甲,下半身則長褲長襪和短靴長靴,就是配色詭異引得路邊來自明朝的移民百姓嘲笑。
“你看,他們穿着陰陽褲,兩個褲管顏色不一樣,每個人身上顏色也不一樣!”
這對見慣了明軍皆着統一兵服的明朝百姓來說真是新穎的景觀,哪怕不說鎧甲這種較爲貴重的東西,服色都不整齊的軍隊怎麼能去打仗?哪怕他們看起來真的是一支善戰之師,穿成這樣也會讓人覺得像一幫烏合之衆。
有消息靈通的人在人羣裡顯擺着自己耳目靈通,解釋道:“您還不知道呢?大明和西夷的貿易條約裡就有爲他們做服色制式的兵服,以後就好了!”
“不過他們的長矛可真粗!”
爲避免刺激明軍造成麻煩,秘魯總督特意挑選了這支首次派遣的借道士兵,加西亞所率的部下是一支步兵連,包括二十三名僱傭軍與三百名連隊成員在內的士兵沒有任何一個火槍手,此時整個連隊在官道上行進舉着碩大的長矛像一隻緩緩蠕動的大刺蝟。
他們的良好作風令早前接到任務帶兵惹麻煩的杜鬆無從下手,只好慢慢悠悠帶兵跟在他們後面,伺機而動。
“上尉,阿卡普爾科過去不是這樣,我們,失去它了對麼?”
在即將離開港口時,連隊中一名士兵在加西亞走過身旁時開口發問,這是個非常年輕的小夥子,他的疑問讓加西亞腳步頓住,回頭越過如林的長矛望向遠方林間官道盡頭城鎮的輪廓,最後定格在停泊於港口的南塘艦高聳的桅杆上。
“真想登上他們的船看看,什麼樣的戰船才能毀掉兩艘蓋倫。”
加西亞長長嘆出口氣,緩緩咬咬牙,跟上連隊對他的士兵說道:“如果你說的是阿卡普爾科,是的,西班牙永遠地失去了阿卡普爾科,西班牙已經不能再輸了,再輸,我們會完全失去新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