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亞州宗室大學新建校舍在萬曆十二年落成,在墨西哥城北方的山上,與其附屬亞州大學連成一片,延袤十里,燈火相輝,宛若山城。
宗室大學的山門直通墨縣官道,官道是近年來新修可容八架馬車並行的大道。
在東洋地面上,儘管軍府近年來鼓勵養馬,可生出來的小馬駒還抵不上早年西班牙留在這的驢子多,戰馬都被放到牧場去配種了,市面上跑得全是穿新衣裳的小毛驢。
官道路面並未使用墨縣城內的軌道,而是是直接鋪了瀝青。
在本土,原本瀝青鋪路的造價很高,中國古代主要把瀝青作爲少量使用的粘合劑。
但亞州北方的麻家港煉油產業已成支柱,大明本土的煉油業比亞州發展的還好,導致主產品與副產品運回去都不符合成本,就乾脆把副產品留在亞州。
而在墨縣,因爲有天然瀝青湖,土民百姓對瀝青有很高的認識,過去在印加時代就用瀝青與碎石鋪路,同時也作爲醫藥使用。
經過亞州宗室大學的實驗,瀝青路的馬車、貨車通過性極好,很難被現有承重壓壞,而且掌握大量開採的產地,讓瀝青的成本並不像看上去那麼高昂。
就好像南洋軍府掌握南洋後,本土的珍珠價格都遭受衝擊一樣。
因此,東洋軍府便在墨縣郊外的天然瀝青湖開辦了瀝青廠,貫通大西港與常勝港的主幹道及周邊貨車流量大的地方統統鋪上了瀝青路面。
它不損壞車輛,也不像土路在雨天容易陷入泥濘,更好的道路能讓常勝向大西港的陸路運輸更加便捷、更多行商會選擇走這條路,也意味着更多稅收。
不過陳沐一直想把亞州的瀝青大量送回本土的願望還是落空了……說起來挺丟人,本土的基建設施比他這個穿越者主政的亞州要好得多。
儘管皇帝與朝廷都認爲瀝青路面挺好,但誰也顧不上大規模鋪設。
人家玩的太高了,本土大面積鋪設電報網絡、木鐵複合軌道以每年數千裡的速度修建鋪設,誰還顧得上修路啊。
朝廷最近給陳沐發來的信裡簡短介紹本土修建鐵路的熱情,讓陳沐想象不到。
鄉紳忙着給朝中實權官員寫信要讓家鄉通鐵路,有些地方甚至朝廷修鐵路都不需要出錢,只要出個文件、工部拿出規格派出吏員督造。
數縣之地成百上千的鄉紳、大姓家族自己就湊出修建鐵路所需的工錢、料錢,自募後生子弟投身力夫,熱火朝天地將鐵路修起來。
有些縣甚至會出現兩條、三條平行鐵路,就因爲先前已經在修的那條鐵路不通某個鄉都,這個鄉都的百姓便資金自籌、人料自募,再修出一條二三十里的小鐵道,說什麼也要連上才行。
野蠻生長的年代裡,陳沐以後來人的眼光,非常明確地認知到這些亂修亂建的小鐵道恐怕將來一多半都會因沒多大用處還佔地而被扒掉。
但至少現在,本土這份熱情讓他不願去說那些風涼話——這是鐵路發展最好的時代。
馬、驢、牛,馬車、驢車、牛車、手推車,沒有任何力量能與火車頭競爭,只要一個鄉都通上鐵路,鄉紳自籌都能買得起一架拖運三五節車廂的火車頭。
大戶人家連地不用種植了、鋪子不用開了,就在那三五十里的小鐵道上僱幾個人終日爲鄉里鄉親運送貨物,收個票錢就能賺個盆滿鉢滿。
還不用想那些亂七八糟的避稅方法,朝廷根本不收稅,萬曆的小算盤打的鬼精,他壓根看不上那點兒路稅,蒸汽火車頭要想跑起來是要吃煤的,煤是誰的?
他的。
都是他的。
他不但不收稅,而且還要在賣煤時給朝廷交稅。
萬曆早就算明白了,收稅是省心,可哪兒有賺交了稅以後的那部分錢舒服啊。
百姓也高興,鐵路的出現進一步讓小農經濟的生產力水平提高。
過去一戶農家,一年到頭織不到十匹布,不是女主人和這個時代最先進的織機織不出更多,而是織出更多的也沒用。
用,已經夠用了;賣,不知道賣給誰;去縣城,先揹着布走四十里過去,再走四十里回來,若請了腳伕這布就算白織了。
尤其在這個紡織廠擠壓小織戶生產的時代,更讓人過不下去。
可有了鐵路就不一樣了,有些大家族連工廠都不用,就已經成了大工廠主,族裡女眷織布、幾個男丁聯繫縣城甚至府城的收購商,每月下定規格,織出來集中到火車上一路運送過來,回來就能分錢。
織布如此、手工藝更如此。
由於人的競爭,它可能無法讓每個人通過這個改變命運,但它確實能讓每個人過上相對過去更好的生活。
更重要的是,哪怕是村裡的一家鐵匠鋪,一家手藝很好,原本有可能在某個半年一年沒有收入的時間就轉行去做佃農的鐵匠鋪,有了存活下來的希望。
讓遠在東洋的陳沐都感受到,這是個巨大變革的時代。
真正的變革不在於他製造蒸汽機,不在於他創造一些原本沒有的東西,那叫變化。
而在於去年過世的徐閣老,棺材被他家耕地的火德星君馱着進了墳地;在於大江南北的村莊忙着修鐵路,像過去十里八鄉大善人捐修土路一樣。
在於財迷皇帝靠着先參賽再當裁判,收攏天下煤礦賺得盆滿鉢滿;在於運河沿岸的縣學教諭能帶着學子認識蒸汽船,鐵路沿線的鄉學先生能帶童子認識蒸汽機。
在與一條條鐵路連接郊野,在於這天下每個人都因這些東西的存在,而使原本的人生際遇發生了些許改變。
這是變革,無比巨大的變革。
大到就連東洋軍府的陳沐,也藉着東洋大臣的身份進入亞州宗室大學。
名爲考察教諭教學能力,實則借公職以謀私利,賴在課堂的最後一排蹭課,已經考察倆禮拜了,門兒門兒課都不落下。
現在讓他聽得津津有味的這堂課,教諭是宗室靖康王長子、輔國將軍朱履燾,講的是漢代公羊學派大復仇理論下視外夷非人的社會輿論與西葡諸夷大擴張環境下的視土人非人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