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除了威廉·莎士比亞這個二十歲的年輕人,還有另一個三十四歲的青年跨越大半個世界來到倫敦。 www● ttκǎ n● co
他是大明傳統儒生,祖上四代均有文名,到他也是滿腹經綸,在萬曆四年曾是海內最有名望的舉人,面對張居正的招攬不爲所動,科考落第。
在張居正半退隱後,人們常傳出他的落第與首輔有關,只是他覺得未必如此……在那幾年,張居正的威望已經超過需要親口說出什麼事才能做的份了。
只要得罪了張居正,海內沒人敢讓他高中,能中也不中。
但會試總是要考的,讀書人,不考取個進士如何對得起自己?
萬曆五年落第,他周遊各地排解心中怨懟,還坐船去南洋的呂宋找了一趟自己在那邊當知縣的朋友,看了那邊的施政法條、人情風物,尤其對南洋派英雄志小說很有興趣。
甚至在那住了幾個月,還編了一套戲曲。
到萬曆八年再考會試,又不中,一氣之下從北京坐着士兵都不樂意坐的青龍跟塞了一車廂的水泥袋子哐哧哐哧去了山東。
青龍從萬曆八年的試運營起就有載人業務,但通常除了部隊載不到人,票也不好賣,這年月老百姓沒那麼多出遠門的要求,出村十里就算遠門了。
通常有需求的是官員,但如果不是必須,官員也不樂意坐能把人一天晃吐好幾趟的青龍。
做買賣的商人倒是有需求,但更多商人更樂意的是出錢請青龍給運貨,派子侄跟車看貨卸貨,自己座馬車趕路。
而這個青年坐青龍的原因無他,便宜——憑舉人身份買票半價,從北直隸通州到濟南府的只要這趟車只要二百錢,從濟南府坐船到南直隸再轉船回老家路費不到一兩銀子就解決了。
不過這次回家沒待太久,朝廷在松江開阜不過一年,就已有海商在松江府往來接應饑民災民與不能果腹的流民去東洋。
聽說東洋那個海港叫常勝,常勝,一個很有功勳氣息的名字。
這個二十一歲中舉如今蹉跎至快進中年仍不得志的舉人公也不知是什麼時候興起了這樣的心思。
他想呀,東洋大帥在南洋曾指導人做出了那些英雄志,南洋軍府的吏治也遠比國內清明的多,他何不過去看看?
這個心思在肚子裡一旦生出就像長了根兒,不論如何都下不去,終於在萬曆九年,一個大明的舉人踏上尋找東洋軍府的路。
前途必然的光明的,道路也必然是坎坷的。
他客居在松江府的朋友家,爲了等船一住就是四個月,約了友人把李夢陽、李攀龍、王世貞的詩文拿來解剖,劃出他們詩文中模擬、剽竊漢史唐詩的字句,塗塗抹抹,一番貶斥。
這人嘛,一旦心寬了,什麼都不怕,他都要出海的人了,哪裡還會怕得罪人?
等四個月,就爲等從常勝過來的船。
好不容易船來了,船頭卻叫劉汝國,開價十兩。
錢他早有準備,壞就壞在他真準備十兩銀子,結果被劉汝國好生不講道理地攆下來不說,還罵他。
大概意思就是窮苦百姓就指望着座老子這船去東洋改變命運,你他媽的一介舉人公,跑到老子這裡湊什麼熱鬧!
他不服氣呀,這舉人怎麼就不能出海了呢?
可那劉汝國何許人也?極富綠林好漢氣質的人,行走江湖受夠了小吏苛責,根本懶得同他講述自己做事的箇中道理,扛着船槳踩着通信舟頭直接威脅上了。
“老老實實回家等着,待哪個小官兒那小屌一翹,補他的缺去,再跟你劉爺爺聒噪,給你擄上船去,離港入海行船月半捆綁了丟下去可別怪爺爺害你!”
舉人公這不是個能講道理的人,乖乖的就走了。
後來又待了倆月,等一班去北洋的船,纔在那邊登記跟着輜重船出海,輾轉至萬曆九年秋天,才如願以償地捱上麻家港的凍。
凍得他當場就想回國,可惜那會兒才知道這趟船隻往東開不往西開,往西開的船都在常勝起航。
萬曆十年春夏之交,到了常勝港,一看見那邊官員的模樣,他就再不想回去的事兒了。
在國內,滿地舉人,舉人算個屁,制度上來說舉人是可以授官的,只要有缺。
可實際上每年多少個舉人吶,能被授予官職那都不叫祖墳冒煙,得叫祖墳失火。
就算再有才學,領了實缺幹到老,能混個七品知縣退休就夠知足的了,可在東洋軍府治下?
也就是他這趟船直抵常勝,不在金城與界縣的縣治停靠,他抵港當日,衛軍就把他攔下,不過一刻時間鄒元標就騎着快馬來把他迎到縣衙,第二天就派人把他護送往墨縣去。
鄒元標聽過他的名字,知道他的才學,都不說別的,就一個要求:“留在常勝,鄒某已爲兄長向軍府保舉知縣,常勝知縣。”
天知道鄒元標有多盼着他來,常勝要升府呀,可是沒人能接常勝知縣的班,給國內打報告讓送人都打不及呢,這好端端一個當年最有機會進士奪魁的舉人自己把自個兒送來了!
那羊入虎口的模樣着實是把舉人嚇着。
他就沒想過到東洋軍府第四天就能見着陳沐。
第五天他的委任狀就下來了,試官正八品牧野縣丞,爲期一年,沒問題第二年立馬授知縣,找到合適接班人直升從五品知州。
陳大帥表態:這廣闊天地任君作爲,拼搏十年不升個正四品知府都算你沒本事!
那叫個怎樣的求賢若渴啊。
就這樣,舉人公上了東洋軍府的賊船,在牧野縣丞的位子上用世間少有的熱情輔佐楊兆龍辦鐵廠、修鐵路、設縣學、教百姓、課農煙、督提舉、練縣兵、修港口、設炮防、巡海防、主婚喪。
至萬曆十一年秋月,他領到新的委任狀,兩份,前份爲普州知州,後份爲倫敦知府,跟着從牧野源源不斷登上海船的募兵,一道來了英格蘭。
前一份委任狀已隨戰爭進程而報廢,他獨拿着後一份委任狀與陳沐的親筆書信來到倫敦。
在倫敦城外,這個三十四歲的舉人望着滿目瘡痍的街道與衝進鼻間的怪異氣味,向翻身下馬行禮的將軍應明遞出書信,躬身拱手回禮。
“在下臨川湯顯祖,多謝應將軍勞頓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