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七年到來之前,香山與南洋衛船廠加緊工期,趕着給賽驢公送來了六甲戰艦,算把六丁六甲神明湊齊。
十二艘大艦半數遊曳在馬尼拉灣,另外六艘則載兵巡行諸島,率領它們的是從南洋衛遠道而來的白元潔。
臨近年關廣東海事無虞,因爲將領部署,南洋軍出征已半年有餘,偏帥白元潔卻在衛港眼巴巴看了半年大海,早就坐不住了。
雖然戰事打完,他也要過來親眼看看陳沐的戰果,一方面是這個,另一方面則是他帶來陳帥另一個小舅子,楊兆龍。
楊兆龍不是空手來的,奉陳沐之命,他從四川僱、買、換來一千多個熟練的礦工和山長,帶着窯神像,攜工具騾馬登陸民都洛島,取土探礦。
同行的還有婁奇邁帶着陳沐從海軍講武堂山長盧鏜那借來的十七名學員,陳沐剝奪了這些學員的假期,說要給他們來一堂爲期兩個半月的‘課外實習’,其實就是免費勞動力,讓他們在民都洛島上測繪地形。
但凡楊兆龍探出來的礦,婁奇邁手底下的學員就得把地形畫好,同時陳沐也向民都洛島派去五百多個旗軍,跟着他們學習這些專業技能。
呂宋諸島上的礦藏、林木,陳沐要一個島一個島這樣探過去,地形圖也要一個島一個島地畫出來。
至於開發,陳沐就不打算自己操心了,他相信當這些東西送到張居正案頭,掌握帝國權柄的閣老會擺平一切困難。
但清田畝賦稅這事卻要比陳沐想象中慢得多,因爲幹這事的是海瑞。
海瑞清丈田畝、編戶齊民的進度遠比先前趙士楨做這事時來的慢,但政績卻高出十倍。
跟着海瑞幹活的旗軍已經擴編到二百人,而且是用了將近三個二百人——對這位性格執拗怪異的老爺子,陳沐在他的專業領域可以說是言聽計從了,海剛峰與他的手下完全詮釋了什麼叫民主。
就是海瑞看旗軍不順眼,旗軍也看海瑞不順眼。
從海瑞帶兩個小旗一路北上開始,陳沐在接到田畝人丁進度的同時,也是接到海瑞與旗軍相互抱怨的過程。
海瑞受不了大多數旗軍的疲懶毛躁,天可見憐,如果陳沐手把手帶起來的旗軍都是疲懶毛躁之輩,這世上能入海瑞眼的也不多了。
事實正是如此,旗軍也受不了海瑞的苛刻,一座沒有路的山上冒起炊煙,山上幾戶人家一輩子就沒下山過,因爲沒有路下山。如果辦事的是趙士楨,也就把他們略過去了,至多記上一句‘某某地山頂有炊煙’。
海瑞不這樣,他讓旗軍爬山,他要把山上的人口、田畝算下來。
旗軍不爬,因爲太難爬上去,海瑞也不跟旗軍計較,六十歲的老爺子脫了官服自己爬——這誰不怕啊?
他萬一有個好歹,跟着他的旗軍還能活命?
隨着海瑞一路向北越走越遠,身邊人手又被他一次次遣散,陳沐終於在一次次補員後煩了,乾脆派去七百人讓海瑞用着挑,結果現在就剩下二百人。
有的是直接被海瑞轟回來了,有的自己逃回來在南洋衙門外哭着磕頭,說啥都不跟海瑞幹了,就算陳沐拿軍法出來都不回去——陳沐哪能真把自己手底下精於戰陣的老卒宰了,抽一頓軍棍了事。
海瑞就這樣,把陳沐估計只有十萬戶百姓的呂宋島,根據粗略估計分呂宋島爲三府,分二十二縣,僅僅在馬尼拉以北就編修黃冊甲首六萬餘戶,設四千八百八十名里長,推舉一萬多名鄉老與更多的糧長。
不怪海瑞進度慢,這老爺子最喜歡的就是審案,每設出幾十個或上百個裡,就下令召集百姓野地熱審。
這個數目是有原因的,其實大多時候都是仔仔細細地查一查當地部落首領手下有多少人,然後依祖宗之法設立裡甲。緊跟着就開熱審,先審的就是當地首領,看他對待治下百姓有沒有不公正,有了就直接扣下押送至馬尼拉。
因爲這事,陳沐跟着海瑞的旗軍減員好幾十。
也就是當地首領的人要麼不敢打,要麼敢打的戰鬥力在鳥銃胸甲面前戰鬥力太弱,要不然海老爺子墳上都長青苗了。
但陳沐很支持海瑞這麼幹,他就是覺得這種事太繁瑣一開始才交給趙士楨去辦,要是他親自去做,估計比海瑞更徹底。
掀翻舊有的基層統治,用裡甲、鄉老制度,雖然會失去對鄉里的統治能力造成所謂的‘皇權不下縣’,但這也是最容易達成對鄉里分而治之的方法。
但海瑞要正直的多,那些風評良好的部落首領,都被海瑞推舉到陳沐這裡,說將來等取好名字、修習漢文後他們可以做縣中主簿、縣丞、巡檢。
陳沐看着海瑞送來的書信呵呵直笑,對徐渭道:“海公這是聽明白陳某的意思了,一下給人家削的連八品都沒有,陳某原本還想挑一些人做知縣呢。”
“皆有利弊。”徐渭言簡意賅,看得出來,徐瘋子也比較認同海瑞這種做法,笑道:“海公不易,多次以身犯險,不愧剛峰之名。”
“其是陳某倒是覺得,打起來一點兒都不怪海公,你想想,人家本地百姓看他們是什麼感覺?”陳沐攤手道:“人家原本在野地裡住的好好的,突然來個說話都聽不懂的人,爬山跨海也要過來要量自己家的地,還說以後每年都要給國王交稅了。”
“這也就是有蘇萊曼,要不然讓讓人家把賦稅交給咱,恐怕直接起兵了。”
說到這個,徐渭來了精神,道:“陳帥真不打算找蘇萊曼截留賦稅?可別騙徐某,若向其索要賦稅,呂宋島將烽火重燃,先前所做便皆爲呂宋做嫁衣了。”
儘管陳沐已經保證過許多次不會在呂宋的賦稅上截留,徐渭還是有些信不過賽驢公的高尚秉性,生怕他把蘇萊曼逼反。
“不會不會,這些糧長將來把賦稅交給知縣、知縣一部分用作修路架橋灌溉,一部分送往馬尼拉,陳某都不會有半點截留,截留這幹嘛。”
陳沐手指頓着茶案,真誠而深刻道:“咱是做好事,爲呂宋清丈田畝收拾賦稅,要是人家用不到的東西,礦石什麼的,咱開採一下也就算了,這錢糧呂宋王肯定是要花銷的,我又不傻,能跟人家搶?”
“我只不過會在錢糧開銷上提一些建議罷了。”陳沐張開手伸向遠方,挑挑眉毛又收手撫向胸口,道:“別管他想酒池肉林還是富國強兵。”
“陳某皆備備有訂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