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李茂和李媛媛在顛簸的卡車上相偎睡着了,等兩人被嘈雜的響聲吵醒時,卡車已經停下。
司機不在車上,雨還不停的淅淅瀝瀝飄灑,車窗外傳來卡車轟鳴聲、人的吆喝聲、噼裡啪啦的腳踩泥水聲……
李媛媛披上董李茂的外衣推開車門下車,董李茂赤-裸上身跟隨她跳下,看到偌大一個廣場,一排排的停滿卡車,可能是一些當地居民夾雜在軍人中,從車廂上往下卸物資。
“董連長,你和女長官睡得那麼香,我不忍心叫醒你們……” 卡車司機領了幾個人過來,像是準備卸貨。
“這是什麼地方?”董李茂望着四周,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問。
“這裡是五軍軍需處物資中轉站,應該離你們要去的地方不遠了。” 司機回答。
朱永勝他們一個接一個從後車廂跳下,張大力似乎暈車了,蹲在後車輪邊嘔吐,胡三在給他拍背。
“二條,你去打聽一下,到軍部怎麼走?最好找個嚮導和弄輛車子。”董李茂果斷下達命令:“老朱,你帶幾個弟兄,去找這裡管事的人,弄幾件雨衣來……其他人先找個避雨的地……”
司機把後車廂門打開,讓人往下卸貨,他走到董李茂和李媛媛身邊說:“董連長,帶領弟兄們要多殺鬼子!往死裡揍他狗日的!要是我再年輕二十歲,也會跟着你殺鬼子的……卸完貨,我還得連夜趕回寶石坑軍需站……”
這種天氣,日軍飛機是不可能來轟炸的,到處亮着馬燈,一些傷員,被人擡上卸完貨的卡車,有的卡車,已經開始往來的路上行駛。整個中轉站,亂糟糟的,來往的車輛輪子濺起的泥水有一人多高,灑落在搬運物資的人身上,但沒一個人去留意自己身上的泥水,所有人似乎習慣了,或是麻木了,比起死亡,身上沾點泥水算得了什麼呢。
不一會,王家貴領着一個士兵跑過來:“連長,軍部警衛團駐地在東瓜城裡,離這裡還有十幾裡,我找了個領路的人,他答應開車送我們過去。”
朱永勝和幾個弟兄不僅找來雨衣,還找了些壓縮餅乾和裝了飲水的水壺。
在前往警衛團的車上,沒人說話,每個人的心情,沉重無比,就像雨天的黑夜,潮溼而憋悶。
這是一輛沒有篷布的小型卡車,董李茂讓李媛媛和司機坐在駕駛室中,他與十一個弟兄呆在後車廂裡,身上穿了雨衣,也不覺得冷。
董李茂看着每個人凝重的臉,他能感受到他們此時的心情,也明白他們爲何會這樣,九連一百多號人,都戰死在這個地方。
車子在泥濘的道路上行駛大約一個小時左右,進入了東瓜城,董李茂能從車燈照射下的殘垣斷壁和瓦礫中,體會到這裡不久前發生的激烈戰鬥是如何的殘酷。
這裡就是太姥爺帶領九連弟兄撕開日軍防線的地方。
董李茂的心情,似乎也被其餘人的情緒給感染了,望着被戰火蹂躪得滿目蒼夷的城市,他這才深切體會到身處戰爭的恐懼籠罩下。
現在這座緬甸境內交通運輸重鎮,已經控制在遠征軍手中,但董李茂比誰都清楚,遠征軍在這裡駐守不了多久。他逐一的掃了一眼十一個垂頭沉默的弟兄,一股從未有過的重擔,似乎無形中壓在了他的身上,渾身沉甸甸的,儘管他清楚自己改變不了失敗的戰局,但他有責任盡全力去保護他們,讓他們跟隨自己,頑強機智的與日軍拼殺,儘可能的減少傷亡,讓更多的人活下去。
董李茂在心中暗自發誓:不爲別的,就算爲太姥爺的這幫生死兄弟,我也要扛住!
董李茂已經不再是醫院裡剛甦醒過來的那個董李茂,那時的他,只不過是個從嬌慣壞了的二十一世紀穿越到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童子軍,他現在已經被李媛媛、一個女特務處長強行變成了男人,在短短的一夜之間,他從童子軍蛻變成一個智勇雙全、對死亡無所畏懼的真爺們,就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他所經歷的這一天一夜,真實的告訴他,這不是電玩遊戲,也不是在溫暖的被窩裡做夢,而是真槍實彈的與小日本交上火了,這一切,是他生活的那個年代同齡人沒法體驗到的。
就如他給冬瓜潘光祖說的:殺人,本身是一件世界上最讓人噁心的事,可更讓人噁心的,是當你殺了第一個人以後,無形中內心會產生一種想去殺更多人的衝動!
這樣一句富有哲理的語言,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是說不出來的,甚至經歷過的人也不一定能說得出,不然,也輪不到他董李茂來說這句話了。
雨夜的東瓜城,沒有一絲生的氣息,在黑夜的籠罩下,就像一座死城。
車子所過之處,沒有人的任何痕跡,只有隨處可見的腐爛屍首,從七零八落的服裝上判斷,這些腐爛的屍首,大部分是軍人,也有少部分是平民。
其中會有多少日軍多少遠征軍呢?董李茂想,他從有限的史料中得知,東瓜戰役,斃敵5000多,俘虜400餘人,儘管史料中沒能查到遠征軍這次戰役的死傷數據,單從日軍死傷數據可以初步估計出,遠征軍在這次戰役中,陣亡官兵不會比日軍少,任何攻堅戰,攻城一方損失都不會少於守城方,這是自古戰爭的不爭事實。
撕扯腐爛屍首的野狗們,被車燈一照,驚嚇得汪汪瘋叫着跑遠。
董李茂的鼻孔,聞到一股強過一股的惡臭,比死老鼠那種味道濃烈何止千百倍。
李媛媛被臭氣薰得不停的乾嘔,用手掌緊緊捂住口鼻,也許她也還沒見過如此慘景,聞過如此噁心的屍臭味。
幸好是在雨天,又是在車上,不然這股臭氣會把人薰得窒息。
十幾分鍾後,屍臭味終於沒了,車子駛上一條兩邊房舍亮着燈的街道。
車子在這條街道盡頭的一個大院子門口停下,門口兩邊,有兩個站崗的士兵,其中一個走上前來。
“你們是哪部分的?”
“特務連的!”朱永勝站起身回答。
哨兵嘩啦一聲拉起槍栓,舉槍朝朱永勝瞄準,嚇得朱永勝趕緊蹲下,另一個崗哨也單膝跪地,舉槍朝車廂裡的人瞄準,一付只要有人移動,就會毫不猶豫的射擊架勢。
“都呆在車上不許動!”哨兵大喝。
董李茂看這情形有些不對,雙手舉過頭頂,慢慢站起身,大聲說:“我是特務連長董嘉城!前來團部報到……”
“把我們當死人嗎!騙誰呀!誰不知道特務連已經解散整編了!團裡也沒有姓董的連長!”哨兵不信董李茂的話。
“解散?整編了?”董李茂一頭霧水,心想:一個堂堂五軍軍長,不可能開如此國際玩笑吧?
“少廢話!站着別動!否則我開槍了!”
董李茂哪受得了如此羞辱,被一個站崗的士兵用槍口對着,頓時大怒,飛身一躍,從車上跳下,高聲喊叫:“來呀!朝爺爺我這裡瞄準了!不敢開槍你是我孫子!來呀……”他把胸脯拍得砰砰直響,像個亡命徒,一步步朝端槍的士兵邁進。
“你……給我站住……再往前一步……我……我真的開槍了……別過來……”士兵被董李茂這氣勢嚇得手有些哆嗦,話都說不利索了,董李茂朝前一步,他後退一步,直退到大門口邊,被臺階絆了一下,一屁股跌坐在滿是雨水的青石上。
朱永勝他們在董李茂躍下車同時,操起傢伙,站起身來,王家貴瞄準了那個單膝跪在地上的哨兵眉心,只要董李茂一聲令下,他就會率先把那傢伙撂倒。
李媛媛也從車上下來,拔出手槍,準備向那個朝後退的哨兵射擊,她這是在保護董李茂。
兩個哨兵被這陣勢嚇得傻了,一時不知該怎麼辦。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院子裡傳出,接着一羣頭戴鋼盔,手端卡賓槍的士兵衝出大門,把董李茂及卡車上的人團團圍住。
“都不許動……”朱永勝大喝。
張大力雙手端着那挺日式輕機槍,也大喝道:“誰要是敢動連長一根毫毛!老子射他個稀巴爛!”
胡三跳下車,擋在董李茂身前,一付要救主的架勢,雙眼瞪視圍住董李茂的幾個士兵,毫無畏怯。
“大家都別衝動。”董李茂揮手大聲說:“都是自家兄弟,我們的槍口,應該一致朝向日本鬼子!不該對準自家兄弟!”他爲胡三的這個舉動深深感動,在身前的胡三腦袋上拍了拍說:“小鬍子,不必爲我擔憂,我死不了的。”他覺得叫胡三‘小鬍子’很親切,就像喊他同學屠洪波冬瓜一樣的沒有距離感。
胡三沒離開,扭頭回來衝董李茂咧嘴笑一個,說:“連長,你也給我起了個外號,弟兄們都有外號,唯獨我沒有,現在可好,我和弟兄們一樣,也有了個外號,呵呵……”一臉孩子的天真,好似董李茂給他起外號是看得起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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